好文推荐:《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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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叶是我母亲的名字,平是昔日平常往事,叶是萧萧黄叶闭疏窗。这两个字是由我的外公所取,外公给子女的名字分别是珍叶、秋叶、平叶;母亲排行最后。

外公的家是在离县城几十公里的山区里,坡高路陡,不像城里的沥青路,记忆中那条路尽是黄土飞扬,但是外公家那一片被打出来了石油,满山遍野全是抽油机,一上一下,我们管那些机器叫磕头鸟,有了石油后,那一片的人民就富裕起来,富裕起来的这些里就有我外公家,九几年的时候,外公家就看的25寸彩电,地上铺的白色的地板砖,米色的布沙发,小时候我问母亲,外公家那么有钱你怎么会看上家徒四壁的父亲,母亲说那时候外公家在山里,喝水要到几公里外的沟里拉,架子车上套一只瘦小的毛驴,一走就是一整天,回来鞋子里头发上都是黄土,狼狈不堪,她无论如何都要嫁到县城里,我问母亲,那你没有见到过父亲,万一是瘸子瞎子怎么办,母亲说父亲和舅舅是同学,舅舅回来说父亲长的浓眉大眼,一双修长的手指着实好看,母亲就更加坚定了嫁给父亲的念头。

母亲是1983年嫁过来的,那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奶奶一人拉扯父亲兄妹四人,孤儿寡母的总被欺负,分的田地也都处在贫瘠地带,一年到头产不了多少粮食,父亲和母亲就外出做工来填补家用,早出晚归的劳作。

我记忆里对母亲最早的一件事是母亲不知什么原因住院,因为我那时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只记得那段时间我被寄养在大姨家,有天大姨带我去医院看母亲,母亲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我爬在床边看母亲,母亲说几天没管我,看我指甲缝里全是脏东西,我溜出去在楼道里捡了一个瓜子皮,自己坐角落里一点一点的把指甲缝的脏东西剔干净,母亲出院后住在外婆家养身体,外婆每天早上炖鸡蛋给母亲吃,我那时候嘴馋也想吃,但是外婆家的鸡就每天生一两枚鸡蛋,又没有多余的给我,外婆不让母亲给我吃,每天都监督母亲吃完才离开,外婆走后母亲就把沾在碗边上的鸡蛋一点一点刮下来给我吃,直到我长大后才知道母亲当时是做了一个很大的手术。

我是个易过敏的体质,小时候因为嘴馋偷吃蜂蜜过敏,两条腿肿的弯不下去,母亲在那个寒冷的下午从学校把我背了回去,晚上的时候病情加重,父亲又不在家,是母亲一路背的我到医院,汗水把衣背都浸湿了,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医院,记忆中那个病房里住了很多病人,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哭的哭,闹的闹,病房里弥漫一股难闻的气味,母亲一边安慰我,一边给我按摩淤青的腿,每天夜里坐在凳子上睡觉,一个人陪着我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的院,回来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是她却精神抖擞,逢人都说我闺女病已经痊愈了,实际上那个病只是暂时被控制住了,第二年的时候又旧病复发,母亲带我去输液,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给母亲说自己想上厕所,母亲一只手提液瓶,一只手拉我,刚走到门口我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在抢救室,人中的地方被掐的生疼,母亲在一旁抱着我哭成了泪人,我用衣袖给母亲擦了擦泪,我说自己刚才只是瞌睡了,睡了过去,母亲搂着我说,我闺女长大了。

母亲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记忆中母亲打过我一次,有天舅舅突然来家里,我把家里弄的很乱,舅舅走后母亲就扇了我一巴掌,我赌气下午也没有吃饭,晚上后母亲又把我抱在怀里问我脸还疼不疼,我哇的一声就哭了,母亲也跟着哭了。

因为各种原因,我要去离家千里之外的蓉城上学,母亲把她攒的几百块钱塞到我的手里,叮嘱我要吃好,我欣喜的接过钱,母亲却背过脸哭了,我以为她不舍那几百块钱,心里还在想母亲真小气,但是很多年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是舍不得我在外受苦。那时候的通讯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我和母亲的联络只能写信,我每月寄给家里一封信,写一些冠冕堂皇、不咸不淡的话,但是母亲特别开心,总是召集全家一起在晚饭后读我的信,并把我的信拿给在省城工作的姑姑看,满眼的欢喜。

2008年的时候,蓉城地震,一瞬间所有的通讯中断,我所处的那片多方塌陷,死伤严重,同学老师亲戚,全部往家里打电话询问,母亲一下慌了神,晚上连夜排队买票准备来找我,第二天我找到了一处电话亭给母亲报平安,母亲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我当时不敢想象,我要是迟打一会电话,母亲是怎样要到人群混乱的蓉城找我,她根本不知道我上学的地方,也并没有出过远门,大概是真的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决心。

2009年,我回来参加哥哥的婚礼,染了黄色的头发,姐姐看不惯,说了我,我顶了两句嘴,母亲躺在床上哭,但奶奶以为哭的人是我,过来敲门,说不就姐姐说了两句吗?怎么哭那么伤心。我知道是母亲是在发泄我离家这么久思念的委屈,是差点失去我的委屈,我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母亲像孩子一样抽泣,我搂着母亲入睡,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母亲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想我在她身边照顾,我突然觉得自己该回来了。

2010年的时候,我回到我出生的县城,那一年我20岁,上门说亲的人一波接一波,母亲断然拒绝,她说我闺女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现在出嫁呢,母亲时常在我跟前说,你舅舅家的哥哥姐姐都有工作,你也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把人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不管走哪里都是抬头挺胸的做人,母亲就是这样心高气傲不服输。

2010年十月份的一天,我回家看见母亲瘫睡在床上,看见我后顿时就哭了,我才知道,母亲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身体的关节疼痛无法行走,那时候我对那个病了解甚少,我安慰母亲,会好的。从那之后,我们一家踏上寻医之路,最严重的时候是哥哥背着母亲下楼,我带母亲转了一家又一家医院,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母亲也吃不下去饭,日渐消瘦。

2013年的时候听一个亲戚讲省城有家医院可以治这种病,我欣喜的带着母亲前往治疗,医生说母亲免疫细胞受损,需要输干细胞,一瓶干细胞两万五,我和家人简单商议后就义无反顾决定治疗,出院后母亲病情突然加重,最后医院告诉我们这是细胞和身体之间产生的排斥反应,过一段时间就会好,我每天和家人焦急的等待,那段时间真的是度日如年,好在一个月后母亲的身体开始好转,胃口也不错,身体关节的疼痛也逐渐减轻,脸上的气色也红润起来,一家人都很开心,母亲那段时间心情特别好;家里的房子从九几年住到现在,已经破旧不堪,母亲就催促父亲重新盖套房子,就这样父亲就把生活的重点转移到新家的修建,母亲也忙里忙外的张罗。

2014年腊月,我出嫁,哥哥背我上车,我转身回去,只看见父亲站在不远处低垂着脸,没有看见母亲,我突然想起姐姐出嫁时母亲在屋里哭的泣不成声的景象,我鼻子一酸,泪就落了下来。

2015年正月,远在河北的姐姐回家看望母亲,我也随同姐姐回去,那几天,一家人其乐融融;走的那天,母亲说她指甲有些长了,让我给她剪剪,我帮母亲剪指甲时感觉母亲的胳膊仿佛皮包骨头一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临出门时,母亲强撑着虚弱的身体送我出门,她依着门框轻声的说,她可能不行了,我还在责怪母亲不能瞎说,活的好好的怎么不行了,谁曾想那是我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同年三月二十四日,母亲病逝,享年50岁。

母亲病逝那天下午,大风肆虐,我记得那天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母亲给我打电话,那天她的状态特别好,在电话里给我说新家修成墙面已经干的差不多了,马上快能入住了,父亲贴的地板是她最喜欢的白色,厨房也是白色,还有一个单独的餐厅,说父亲买了几台空调回来,以后冬天再也不用架火炉取暖,弄的满屋子都是灰,脏兮兮的,只可惜新房子修好她还一直没有过去,她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在医院,等她出院后父亲就带她过去新家看看,她说她让父亲回家去忙新家搬迁的事情了,她不想父亲照顾她,笨手笨脚的,母亲让我去陪几天,我说好,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明天一早就回去,只可惜,她没有等到父亲带她去新家看看,也没有等到我忙完手头的事陪她,六点钟的时候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母亲病情加重,在抢救,我当时脑袋嗡的一声,抢救?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抢救?我连忙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匆匆忙忙的赶往医院,我开始坐立不安,祈祷上苍,八点钟的时候,哥哥打电话给我,叫我立刻回家,我突然晃了神,在回去的路上,我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我希望这条路短点,恨不能马上飞回去,我也希望这条路长点,这样我就可以迟点面对现实。

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钟,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夺门而出,看见屋外一束火光,风刮起了燃烧着的纸灰,把黑暗的夜照的通红通红的,我看见母亲的灵柩放在搭着棚子的地上,周围站满了人,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母亲的灵旁,脑袋一片空白,我根本不敢相信母亲离开了我,我甚至不敢相信没有母亲的日子,我该怎样活下去,再没有人唤我的乳名,也再没有人因为心疼我而哭泣,大伯说过去给你母亲烧张纸钱吧,我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不动,大伯说想哭就哭吧。

晚上,我和哥哥守灵,哥哥忍着悲痛一遍遍打电话通知亲戚,我跪在旁边一直哭一直哭,哥哥说你睡会吧,明天还要忙,我闭着眼睛靠在母亲的灵柩旁,迷迷糊糊中我看见母亲朝我走来,我想问她,为什么仍下我走了,母亲不说话,只是一直在哭,我也哭。

第二天, 父亲说,你和哥哥给母亲擦把脸,擦完就要下葬了,我和哥哥打开棺盖,我看见母亲安静的躺在里面,枯瘦如柴,额头处青了好大一块,父亲说前几天母亲夜里上厕所摔了,但是她从来不曾向我提起,我伸手摸了摸母亲的脸颊,母亲像睡着了一样,温柔娴静;不一会抬棺的亲戚们就来了,父亲让我端着一些吃食,都是些母亲生前爱吃的饭菜,我走在前面,抬棺的亲戚走在后面,那段路,走了很久很久,一路上,哭声响彻天边,那天烈日当头,像要把人烤熟了一样,哥哥拿被罩罩住母亲的灵棺,他说太阳会晒到母亲。

我和哥哥父亲,还有送葬的众亲友将母亲下葬,母亲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昔日平常,只不过这次不是萧萧黄叶闭疏窗,而是落叶归根。

母亲一辈子勤勤恳恳,为整个家操持,虽然只是陪了我短短的25年,但对于我而言,却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爱,我想以此文纪念母亲对子女平凡却伟大的爱,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知道我的母亲,也希望母亲来世不再受病痛折磨。

日有闲暇,品味 读者文摘杂志 (ID:dzwzzz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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