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这样的亦舒


上天是公平的,对待貌美的女人和英俊的男人尤其是,因为他们永远不愁寂寞,知己与伴侣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不至于幸福,但至少无聊的时候不多。

上天是不公的,对待好看的女人和有格的男人尤其是,因为选择太多,所以目不暇接,所以挑三拣四,所以目眩神迷,所以兜兜转转,更加坎坷。

一个女人,徘徊在两个或更多的男人当中,欲仙欲死,下场凄凉,乐不思蜀,得不偿失,艾米莉勃朗特的凯瑟琳深受其害。

是张爱玲开始的吧,宣扬一个男人一生中,有两个女人,或者至少两个的言论,一个红玫瑰,娇艳如火,墙外风光,一个白玫瑰,忍气吞声,寡淡安稳。

李碧华顺藤摸瓜地承继下来,只是借了传奇的皮囊。她笔下的男人是许仙,这个没有多少骨气的男人,幸好还有普天下男人共有的色欲,与贪心,一个白素贞,善解人意,体贴温存,还有一个小青,明晃晃地眨眼睛,娉婷袅袅地扭摆着腰肢,因为得不到,所以幽幽地意乱情迷。

亦舒也来凑热闹,说起来这两位香港女作家受张爱玲的影响匪浅,或者说,张爱玲之后的女作家,少有不受她影响的,当然有人持异样眼光,但没人能够撼动她地位的,她一个人响当当地就坐稳了中国文坛的半壁江山。








《香雪海》当中,那个叫关大雄的男人就陷入了这样的桃色漩涡中无可自拔。香雪海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与多年的女友凌叮当可谓一双璧人,就差谈婚论嫁。现实是这个女人出现了,所以一切另当别论。

香雪海是一只黑蝴蝶,有着一双穿透人的肉身直抵男人灵魂的眼睛,像亦舒美不胜收的形容——“迷雾之星”。一个女人,坐拥恢弘产业,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她即使貌不惊人,单单这项指标,已然能够让她鹤立鸡群,睥睨群芳。她的美在于她的神秘,令人如入迷宫宝刹,渴望一探究竟,十分吊人心神。

她永恒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爱她的人形容她是黑蝴蝶,恨她的人调侃她是黑蜘蛛,然而她总有她的得天独厚之处,关大雄自诩体会深刻所以意乱情迷。

白衣女是凌叮当,香港大有名气的女作家。写都市爱情小说,性格直率而诚恳,时而张狂且自我。身为艺术家,难免具有艺术家的执拗脾性。香雪海未曾登场的时候,凌叮当的缺点即使不算是美德,那也权且当作真性情去原谅,但是黑蝴蝶一浮出水面,凌叮当的乖张脾性全化作撕裂他们之间多年感情的刀枪。

但毕竟是多年爱侣,关大雄又不能轻易割舍她的情谊,而且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可以与之结婚的女人,这已经构成了莫大吸引。

人的漫长一生,谈情说爱的或许大好几十,最终喜结连理的,不过三三两两,或许因为投契得舍不得放手,或许因为累得不想再寻觅。总之婚姻这种东西不见得多么好,但没有它总仿佛对不起自己一样。

就在这样的矛盾纠葛中,关大雄犹豫彷徨,小心翼翼,左右为难,如履薄冰。

与香雪海在一起,他看到的是叮当,与叮当在一起,他闭上双目,看到的又是香雪海。得陇望蜀,朝秦暮楚,不见得多么十恶不赦,不必粉饰,不必伪装,我们都一样,只是大多数人埋在心底,不敢公之于众。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关大雄其人心智不坚定,却也暴露出一般男性的性格劣根性。

凌叮当知道关大雄性格软肋,于是施展手段,制造订婚骗局来激起关大雄的危机感,他不见得多么急于向她求婚,男人有时候能拖一分也是一分,能徘徊在婚姻的牢笼之外游玩一阵是一阵,但是男人是讲自尊的,他怕认输,急于证明自己,所以看到昔日的情敌抱得美人归,立刻嫉妒心炽,从伦敦赶回香港,只为了反败为胜。

如果他是孙悟空,那么凌叮当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如来佛祖,她的计谋得逞。然而黑蝴蝶香雪海的身患恶症彻底扭转局面,使得她的苦心经营瞬间泡汤,在结婚前夕的紧要关头,关大雄做了逃兵,只为了陪伴香雪海。

对一个女人慈悲,必然意味着对另一个女人残忍。

关大雄起初一门心思只想着陪香雪海度过短暂余生,但是越是紧要关头,他越来越领悟到自己深入肺腑爱着的,其实还是这个冷清却智慧,独立且顽强,寂寥却深情的女人。








亦舒浅白单纯处在于,刻意在这两个女人身上显示出对比色彩,就像她的另一本小说《两个女人》一样,所以一个一门心思地穿黑,一个一意孤行地穿白,其实吹毛求疵的话,这不可谓不是某种扁平人物的塑造泥沼,难免将许多复杂幽邃的人性磨平,只遗留浅显而坦诚的一点质素无限渲染,力求发扬光大,酷肖古典文学的人物塑造技巧。

到最后,关大雄一无所获,除了百孔千疮的灵魂,与七零八落,黯然销魂的回忆。深爱的女人香雪海死去,且不让他看见她最后一面,因为病入膏肓,晚景凄凉,丑陋不堪,不忍卒睹,所以设计逃离,独自死去,另一个心如死灰,再也不抱期望,索性激流勇退,彻底告别。

一段感情,如果需要长篇累牍苦心经营,其实无异于名存实亡,两个人在一起,谈情说爱,或者成家立业,不过为着安定开心,如果这两项基本素质都无法得到,何必苟延残喘,等着迟早后悔莫及,晚景凄凉。

只是凌叮当最后出现时,着一身黑衣倒令人惊讶万分,这个从前只嗜穿白的女人,居然改头换面,也许世事从来并非非黑即白,又或者,亦舒凄凉中肯语调暗里浮起:“穷此一生,你想要的,黑蝴蝶与白衣女,无异于电光幻影,不可能十全十美,即使真有这样奇遇,那也不再属于你,世道从来如此薄凉。”

这部小说算不得惊艳,讨论的婚恋问题也算得老生常谈,值得津津乐道之处在于,亦舒在小说里指名道姓借了数不胜数“大腕”撑场面,比如金庸,古龙,黄霑,杨凡,还有她的好哥哥“卫斯理”倪匡,不能盖棺定论,如果捕风捉影一下,赵老爷子依稀便有蔡澜的风采,香江四大才子,她一个都不肯落下,一方面交往密切,另一方面调侃揶揄一番,也是亦舒俏皮性情之一观,而孙雅芝,无论我多么抗拒,总也难免想像成是赵雅芝,虽然人物形象刻画起来不见得百分百对号入座。

这是比较直观明白的部分,其实最不易察觉,但也或可想见的“偷龙转凤”在于香雪海这个人物形象,活脱脱就是金庸小说《笑傲江湖》里的任盈盈,出场即不同凡响,又地位独具,性情高标孤傲,最不得了的是几乎没有多少铺垫,她一上来就对男主角关大雄青眼有加,三百六十五式示好求爱,这与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富美”任盈盈痴情不改不计代价跟随“草根”令狐冲(即使明知他心里深深藏着一个小师妹)的桥段如出一辙。

另外一点叫人会心一笑的是凌叮当这个闻名于香港的女作家依稀便有几分倪亦舒本人的影子,你看她本人在书里对凌叮当的形容与评价:

“她的笔触非常细腻,人物性格充满灵魂。”“可怕可怕,她的书非常悲观,非常灰色,偶然有一道彩虹出现,也是昙花一现,大半都描述都市人感情的冷漠,人与人之间的虚伪,生命的寂寞,各种各类的失望,对白有时很俏皮,但太过苦中作乐,完全笑不出来。”“她的小说虽无文学价值,但有特色,值得一观,算是难得,人生有什么值得写的?大部分人都活得那么匆忙,为了糊口,失却志气理想……但是她还是写了这么多本书,喜怒哀乐。”

即便不算百分百契合,也百分之七八十差相仿佛了,从中不难看出亦舒对自身小说的诙谐幽默,带着自嘲与谦虚的评价,但也不是不客观中肯的。

可怜可爱的师太,写了这么多年,写了这么多本,依然还在写,喜怒哀乐,人情世故,乐此不疲,原应叹息,对于作者,难得之至,对于读者,百般感激。

赏我一个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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