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将军与他们的母亲
中国革命的第一代元戎、我军的杰出战将当中,有的十四五岁就辞别父母加入红军,投身革命。他们为着民族的独立和人民的解放事业,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建立了功勋。他们为国尽了忠,却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当然他们也有着 “儿女情长,柔情似水”的情怀,戎马倥偬间始终没有忘记养育自己的慈母。他们那种思念母亲的强烈情愫和动人故事,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陈锡联与慈母的几次离别相聚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1937年临近年末,已是八路军 129师769团团长的陈锡联,竟在山西前线接到母亲的来信。信是托人写的,只十余行字,而陈锡联捧在手上连读数遍。这位年仅22岁却在战场无数次与敌人拼杀过的硬汉子,禁不住潸然泪下。
几个月前,进入山西抗日前线的 &(% 团,由陈锡联指挥,在当地党组织的协助下,秘密渡过滹沱河,潜入代县的阳明堡日军飞机场,突向敌军袭击,一举焚毁日军飞机24架,歼灭鬼子100余名。这一战讯,很快地传遍全国,各地的报纸都刊登了769团夜袭日军飞机场的消息,还配有陈锡联的大幅照片。湖北红安县彭家村有人认出陈锡联,拿了报纸告诉陈母。母亲端详着照片上的儿子,半晌才哭出了声音:“我的儿呀,9年了没有音讯,你还在呀。 ”接着,以央求的声调喊道:“你们快帮我打一封信去呀! ”
9年来,陈锡联不知多少次在心里想过母亲,在梦中见过母亲。然而,战事频繁,他无法与母亲通信,只是脑子里时常忆思昔日母子相依为命、乞讨度日的场景……8岁那年,陈锡联父亲身患重病,撒手人寰,此时陈家债台高筑。有孕在身的母亲忍痛含悲,让人领走女儿,自己带着陈锡联走村串户,以乞讨为生。多次在财主家门口遭到狗咬,母亲把陈锡联搂在怀里,用孱弱的身躯保护儿子,自己却被狗咬,讨来的剩饭残羹也洒了一地……几个月后,母亲有孕的腰身越来越大,不便在大户人家乞讨,每到一个村头,儿子先把母亲安顿好,才独自进村乞讨。晚上,母子俩依偎在大树下、庙角里,共御风寒。不久,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母子三人在红安的村村寨寨乞讨度日……
陈锡联只要闲暇下来,心里最为挂念的就是母亲。如今,母亲的来信,给他的思念之情注入了一股激荡心魄的活力,他把信装在贴身的衣袋,每拿出来看一看,就仿佛看到了母亲慈爱的目光,听见她殷切的语音。
日月如梭。一眨眼,又过了10年。在战火正炽的'1947年8月,陈锡联已经是晋冀鲁豫野战军第 ! 纵队司令员。作为刘邓大军的主力之一,他率部挺进大别山。纵队司令部设在麻城的长岭岗,12月 9日上午,陈锡联与纵队政委彭涛、副司令刘昌义等人,正在研究作战计划,第7旅旅长赵蓝田走进来,对陈锡联笑眯眯地说:“司令员,有一个好消息呐。咱们把你的娘——— 老娘给接来了,等会儿你就能见到她。”
“你,你说什么?我娘?”陈锡联站起身子,两眼盯着赵旅长,声音都有些走样了。看着陈司令员惊疑的样子,赵蓝田才把知道的情形讲了一遍。昨天,王近山所部第6纵队的一个团经过红安彭家桥一带,找了一个农民作向导。那人带着部队走出十几里,看着快要天黑,说要回家去,还说他有个哥哥当红军走了 18年,10年前就当上了八路军的团长。在旁边的一个营干部问:“你哥叫什么名字-”当他听农民报出“陈锡联”三字,说道:“嗨呀,他是3纵队的司令员呀! ”又问陈司令家里还有什么人。问清了情况,这个营干部马上报告到王近山司令员那里,王近山听后稍加思索,尔后对这个营干部大手一挥:“你们营派一个排去,把陈司令母亲从乡下接来,送到9纵队去! ”
不到半个小时,6纵队的一个排护送陈锡联母亲来到3纵队司令部门口。陈锡联还未走上前,早已知道消息的参谋人员和警卫战士们,就涌上前把陈大娘围得紧紧的。赵蓝田旅长对她大声发问:“大娘,你还记得你儿子什么模样吗?”
陈大娘听了颇为自信地说:“记得,这还记不得?”说着,举目以急切的眼光在人群中搜寻。
陈锡联已经听到了母亲说话的声音,心头一颤,禁不住喉头发硬地喊出一声:“娘!”陈大娘听见了儿子的呼唤,把目光定位在正向自己奔来的陈锡联身上。母子俩激动万分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无言的泪水诉说着他们的思念之情。
陈司令员与母亲相逢的消息,很快地在长岭岗传开。第二天一早,许多老百姓赶来看望,陈锡联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陈大娘高兴地向人们作揖致谢。
就在这天晚上,3纵队各个旅开始作战行动,司令部也得迁走,陈锡联准备派人把母亲送到纵队设在信阳的留守处去。因为红安一带解放不久,政局还不稳定,联系到母亲昨晚讲的,由于自己当了红军,家中的两个叔叔被国民党杀害,所以打算不让母亲回乡去。陈大娘听说要送她去信阳,拍着胸口说:“我怕什么?就这条老命,现在你们回来了,谅反动派不敢拿我怎么样,我这就回家,不到别的地方去给人家添麻烦。”
陈锡联想想,认为也行。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银洋,放到母亲手上。
陈大娘推挡着硬是不收,说:“你留着用。”
陈锡联望着两鬓已白的母亲,心里一酸,一种深深的歉意油然而生,忽然双膝跪地,喉头发硬地说:“娘,你要是不收,儿子心里不好受呀! ”
“哎呀,还不快起来,你一个司令,怎么跪我一个老太婆!”
“娘,我当再大的官,还是您的儿子呀!”
陈大娘闻言,感动得红了眼圈,扶起儿子说:“这么说,我收下就是了。”老人知道军情紧急,说道:“娘去了,儿呀,好好打仗,打完仗回咱家来。”
建国之后,陈锡联担任重庆市市长兼川东军区司令员。环境安定下来了,他派人把母亲接到身边。陈大娘在重庆住不到半个月,对儿子说:“娘的身子骨还硬朗,在这儿闲着不是事,还是回老家去,割草捡柴的日子容易过。”
陈锡联理解母亲的心情,把老人送回故乡。
1950年,陈锡联奉调北京,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首任炮兵司令。其时的解放军炮兵,正处于创建时期,尤其是国民党军败退台湾后,仍在负隅顽抗,对我前线进行骚扰,国际上的敌对势力也在蠢蠢欲动。6 月下旬爆发了朝鲜战争。陈锡联深知肩上压着沉重的担子,以全部身心投入在炮兵建设当中,无暇顾及母亲,只是逢年过节寄钱、去信,向老人问候。
1953年 9月,陈锡联在北京接到 “母亲病危”的电报,这才向中央军委请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红安老家。
陈大娘依旧居住在低矮的房子里,躺在床上气息奄奄。陈锡联跪在母亲的床前,拉住她的手,泪流满面,语音沉重地说:“娘,我来看您了!”
听到儿子的呼唤,弥留之际的母亲睁开了眼睛,而最终这呼唤未能挽留住她的生命,她许是带着满足去了。
按红安一带的习俗,父母故世,儿子应该在家守孝49天。乡亲们也以为陈锡联当了这么大的官,会留下来隆重体面地办理丧事。不料第二天下午——— 离陈大娘灵柩安葬只有半天,陈锡联就向族亲们提出:自己有重要工作,下午就得离去。乡亲们在历经一阵惊愕之后,明白到炮兵司令在保卫祖国当中的重要性,理解了他的决定。陈锡联临行前在母亲的灵柩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向乡亲们拜别,当下离乡返京。
杨梅生母子相逢在征战途中
解放军百万雄师渡过长江,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连破南京、上海、武汉之后,1949年 8月中旬,湖南长沙解放。四野12兵团的第46军奉命进驻这座千年古城。
46军副军长杨梅生主管军中的后勤。易家湾有该军的几个后勤仓库,他常去那里视察工作。9月上旬的一天,杨梅生与军政委李中权一同驱车来到易家湾。
深秋的湘江边,天穹湛蓝,江水碧绿,田野里的水稻在阳光下显出一片黄亮。杨梅生与李中权从军后勤部驻地出来,走在通往易家湾小村镇的路上。两人先谈了几项后勤上的工作,把话题转到湖南的风土人情上。因为军政委知道杨副军长是湖南人,老家就在长沙附近的县份。
谈到家乡,杨梅生的心头就升腾起一种难抑的激动。在浓浓的思乡情绪中,杨梅生为之梦牵魂绕,想念得最多的,就是年迈的母亲。幼时所过着的赤贫生活,母亲为抚育儿女所承受体力上与精神上的重压,一桩桩,一件件,是那么清晰地映现在脑子里。
杨梅生清楚地记得,他于1927年 8月下旬离开家乡的时候,正值秋收暴动的前夕。参加了工农义勇队的杨梅生,这天得到通知:明天就要随队伍开到浏阳,再到江西的修水、铜鼓去。他回到家里,把这件事告诉父母亲。父亲听说儿子要离家,惊讶之余骂了起来,越骂越上火,竟大声叫着:“你走,你死了都行。”年轻气盛的儿子,也怒起心头,赌气回道:“死了不要你管。”说罢,提脚就走。他还未走出房门,听到母亲的喊声:“薰梅(幼时的绰号), 你等等!”母亲的呼唤使杨梅生不由自主地立住了脚,扭过头来。只见母亲边说边从床前摸起父亲的那双布鞋,不假思索地把鞋底贴在胸前的衣摆上,擦去了上面的泥沙,然后跨上前塞到儿子手里,说道:“你要走,也拦不住你,带上你阿爸的鞋吧!”说着,眼里溢出了泪水。
杨梅生浑身一颤,朝泪花闪闪的母亲点了点头,喉头有些发硬地“嗯”了一声,夹上布鞋出门而去……通往易家湾小村镇的路上不时有人过往。杨梅生从忆思中回过神来,继续与李政委说话。忽然,他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走过去了,定睛看了几眼,心头微微地一震,旋即对李中权说:“我到前面看看就来。”说完,快步向前面的老太婆赶去。
这是一个超过了70岁的乡下老太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衣衫穿得很烂,膝盖部位补丁叠补丁。她的右臂里挎着一只破旧的竹篮,篮里只有一只土碗一双筷子,左手柱着一根竹棍。杨梅生赶上了老人后,同她说话,还不时伸手去扶她。
七八分钟后,杨梅生回到李中权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满腔心思地长叹一声。李中权扭过头看了看杨梅生,见他脸色有异,觉得有些奇怪,问道:“老杨,你怎么啦#刚才看到什么#”杨梅生声调低沉地回道:“刚才我赶上去说话的老太太,你知道是谁吗?她是我的母亲! ”
“噢,你母亲' 她怎么在这儿'”李中权也大为惊奇。
杨梅生回答:“国民党地方政府知道我当红军去了,还不迫害她老人家' 在家里站不住脚,只好出来讨饭。”
“老人家没有认出你来!”
杨梅生神情悲戚地摇摇头:“我出来都21年了,她哪里认得我,可我是认得她的。”
李中权听到这里,站起身说:“那你为什么不认老人家,还让她走!”
杨梅生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本该当时就认她老人家,又考虑到她想儿子太强烈太伤心了,如果马上就认,怕她的心情承受不了这么突然的惊喜。”
李中权不禁点头:“有道理,老人年纪这么大,是怕她一时承受不了。”接着,对不远处的警卫员、司机一招手:“你们过来一下。”
两个警卫员和司机到了李中权、杨梅生跟前,李中权对他们讲了情况,布置他们去接杨梅生的母亲,一再叮嘱说:“要好好地向老人讲清楚,说是她的儿子让来接的,不要吓坏了老太太。”
两个警卫员立即上车,追上了杨母。吉普车停下后,杨梅生的警卫员走到杨老太太跟前,以平时向首长学到的湖南 “官话”和颜悦色地说:“婆婆,您的儿子让我们来接您。”
“我儿子'”杨老太太初时如坠云雾之中,过了一两分钟才反应过来:“我儿子当红军走了21年,他在哪里?怎么叫你们来接我?”
“他所当的红军,现在叫人民解放军,他是我们的副军长! ”
“你们说,我儿子叫什么名字'”
“首长在家里的外号叫'薰梅’”。
“对了,这就对了。”老太太听到这儿,连连点头,高兴得几乎喊叫起来:“薰梅,他还活着呀'”说完这一句,一屁股坐在地上,惊讶而又幸福地吟哦了一声。
警卫员待杨老太太从最初的激动中平静下来,才把她扶起来,扶着上了车。
杨梅生和李中权一直在等候着,当吉普车到了跟前停稳后,杨梅生上前打开车门,一边搀扶母亲下车,一边声音有些打颤地喊了一句:“阿妈!我是薰梅仔
呀!”接着,眼泪长流,双膝跪在母亲面前。
杨梅生母子俩相拥而泣的动人情景,使在场的人员,包括李中权政委,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李政委对周围的人深有感慨地说了一句:“同志们,革命是多么地不容易呀! ”
许世友在慈母跟前长时间跪拜
华东军区山东兵团司令员许世友,从北京参加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大典回来,脑子里梳理的许多事情之中,觉得第一桩要紧的事就是回乡探母。这一念头,在他心里不知道萌生了多少次,却一直未能如愿。他已经17年没有见到万分思念的母亲了。
然而,这一次也未能遂愿。10月中旬,许世友接受了中央军委的新任务。眼看着回乡探母的计划落了空,将军无奈之际,只好让大儿子许光回河南新县老家,把母亲接来团聚。
许光出发后,许世友将军的情思飘飘悠悠地回到大别山,一直在脑子里不可淡忘的往事,似乎那么远,又那么近。
许世友是1926年跟随王树声参加革命的。第二年就在“黄麻起义”的战斗中成为一名骁勇的炮队队长。
从这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在外“专职”革命,成为新县国民党当局和清乡团搜捕的重要对象。
“跑了和尚还有庙,抓不到许世友,就抓老婆子。”
清乡团团总李静轩布置团丁守窝许家洼,把许母抓住,带到团部拷打逼问,百般折磨。
在山上打游击的许世友,闻讯母亲落入敌手,不由怒火中烧,找来纸墨,写了几行字,派人送给李静轩。李看了 “不放我母,杀你全家”和 “炮队队长许世友”的署名,知道许世友就在附近,心里发毛了,暗中将许母放走。
许世友惦记母亲,在一个风高月黑的下半夜,潜到三舅家,看望正在那里调养的母亲。当他在油灯下看到母亲时,不及问候,便双膝跪在母亲跟前:“娘,为儿的让你受苦了! ”说完,孩子般扑进母亲的怀抱,失声地哭了。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平静地说:“孩子,娘不怪你,娘也不拦你,你放心去吧! ”
许世友再一次见到母亲,是 4年后的1932年3月。当时,部队扎营在新县的西张店村。师长陈赓知道这儿离许家洼不算远,安排许世友回家住一晚,明天一早归队。许世友感激师长的关照,独自策马向许家洼急驰。
归心似箭的许世友,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许家洼,见到了母亲。儿子关切地询问母亲的身体、生活,母亲也急切地想知道儿子这些年的情况。母子俩要说的话,就像村前的小溪,没完地流淌着,一直说到大半夜。快要天亮的时候,许世友来到母亲床前,连喊了几声娘,才听到母亲从低矮的厨房里发出回声。不一会,母亲把一手巾兜煮鸡蛋递到许世友手上:“儿呀,这是娘积攒了很久的,你带着路上吃。”
这才知道娘下半夜没睡,忙着给他煮鸡蛋,许世友连忙把手巾兜往母亲手里塞,说道:“娘,我年轻力壮的,吃什么鸡蛋,给你留着补补身子吧! ”
“看你,还跟娘客气什么'”母亲说着伸手解开儿子的上衣扣,把鸡蛋塞到儿子怀里,又给扣上衣服。接着,把手伸到许世友袖筒里,摸摸棉袄的厚薄,浓浓母爱胜于言表。许世友感动得泪水直往下掉,凝望着母亲白了一大半的头发,想起老人的孤单和生活上的艰难,禁不住哭出了声音:“娘,为儿的不孝,让你一个人在家受苦,我……”
不等许世友说完,母亲截断他的话,笑了一下,说道:“傻孩子,娘会怪你吗' 你安心去吧,等打跑了白狗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说完,用手为儿子揩去眼角的泪水。许世友心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不禁双膝跪地,哽咽着说:“娘,我走了,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许世友在一门心思的急切等待中,迎来了远道赶来的母亲。当许光扶着奶奶从吉普车里走出来的时候,许世友心中十分吃惊:这就是娘吗'头上的白发都快掉光了,腰身也驼得厉害,走路都颤巍巍的。岁月无情啊,娘真的老了!
来源:《党史文汇》2002年03期,作者晓农(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