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阻止了袁绍称帝? | 刘三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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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节目,我们谈到了建安元年,曹操迎奉天子之后,袁曹联盟与袁术的短暂和解,紧跟着就是汉献帝、袁绍、曹操的政治博弈,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袁绍拒收了“太尉”职务,由此引发了汉末政坛的最大闹剧——袁术僭号。
有人或许会说,袁绍堂弟袁叙的言论,出自曹操之口,而且没有说明时间,难道不可能是袁术败亡之际,要投奔袁绍才说的话吗?
其实,《三国志·袁术传》中已有记载:
术前为吕布所破,后为太祖所败,奔其部曲雷薄、陈兰于灊山,复为所拒,忧惧不知所出。将归帝号於绍,欲至青州从袁谭,发病道死。
翻译过来就是。袁术多次战败之后,本要投奔庐江的部曲,却被拒绝,不知道该去哪儿来,就要把帝号交还袁绍,自己想跑到青州去跟随袁谭,半道病死了。
在《魏书》中还收录了袁术给袁绍的信:
术归帝号于绍曰:'汉之失天下久矣,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末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加袁氏受命当王,符瑞炳然。今君拥有四州,民户百万,以强则无与比大,论德则无与比高。曹操欲扶衰拯弱,安能续绝命救已灭乎?'绍阴然之。
这段话的大意与袁叙说给袁绍的话,几乎一样,只是少了想要“送玉玺”却遭遇曹操拦路的说法,而多了曹操无从拯救汉室的评论。袁绍私下还认可了这种说法。
两者既然有不同,就不当为一事。
况且,袁术北上身死时间为建安四年六月,仅仅两个月后,曹操即率兵渡黄河攻黎阳去了,济阴郡有重镇定陶、鄄城,在双方翻脸的背景下,太守当然不能是袁氏从弟袁叙,而只能是领700兵镇守鄄城的程昱。
排除了袁叙是为袁术北上说项的可能性之后,再看他书信中的文字,还在说袁术不敢公告天下即位,那么,肯定是在这个事件还属秘密的情况下,寄出的这封信。
事实上,袁术僭号一事得以公诸天下,并非他主动“作死”发了广播,而是吕布泄露的。袁术派出使者到吕布处告知僭号,同时迎娶吕布之女为儿媳妇,却没想到吕布在陈珪、陈登父子的劝说下,将袁术的使者韩胤送到了许都揭发反叛,韩胤被杀后,汉献帝和曹操还分别致信吕布嘉奖,又带去了对袁术、公孙瓒、杨奉、韩暹的通缉令,让吕布喜不自胜。
可以说,到这个时候,天下已经人人皆知袁术自称天子,尤其是朝廷还发出了诏书,见《江表传》:
建安二年夏,汉朝遣议郎王誧奉戊辰诏书曰
也就是说,建安二年夏天,朝廷已经派出了议郎王誧来到了孙策地盘上,并宣读了诏书,戊辰即诏书发出日的干支记法,这份诏书中要求吕布、孙策和陈瑀合作讨伐袁术,并给孙策授予了骑都尉的本官,领会稽太守,承袭孙坚的乌程侯爵位。
这个日期表明,袁术自称天子的大白天下,在建安二年春季,袁叙给袁绍的劝谏,自然在此之前,那么,袁绍对于袁术的称帝,有反应吗?
答案是,无论支持和反对,都看不到。
在这个时期,唯一可以视作袁绍的对策的,就是建安二年三月,接受了汉朝“大将军”的任命,并得九锡之三。
这个日子,之前的节目已经说了,正是在他耻居曹操之下,痛骂忘恩负义,引得曹操大惧,以及给曹操“言辞悖慢”的书信,引得曹操大怒之后。
前者,肯定不会超过建安元年十一月,曹操任司空时,既然已经转任司空,大将军自然已经让出了,而后者,则明确为建安二年正月,曹操大败宛城之后,可见,两件事儿也不能合并为一事。
至于说“悖慢”,史书中记载的袁绍对曹操说的心里话不算少,废立天子、杀害朋友都提过,曹操“暴怒”了吗?
没有,最多也就是“心恶之”,也就是偷偷厌恶他,“悖慢”就严重了,“轻慢”、“侮辱”都不难理解,这个“悖”,本就有“反逆”的意思,否则袁绍位尊,曹操位卑,这个“悖”就难以谈起。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袁绍根本不是在和曹操要官,而是明确告诉他,爱玩玩,不玩,我就换个摊子玩,逼急了,我自己当皇帝。
也就是《献帝起居注》中说的:
又绍与臣书云:“可都鄄城,当有所立。”擅铸金银印,孝廉计吏,皆往诣绍。
这段话之前,一直在追述袁绍与韩馥立刘虞的事件,但是,袁绍曾给曹操写信,说可以迁都鄄城,换个皇帝,这封信的时间,曹操没有明说,也不知道是在袁绍任大将军之前还是之后,从常理来说,应该是在袁叙还担任济阴太守时,也就是袁绍部分控制兖州,而曹操同时的担任兖州牧,那么,鄄城这个新都,就相当于被袁、曹共同控制,那么,这个时间,很可能是在袁绍就任大将军之前。
不过,从后面的描述看,无论袁绍是否就任大将军,都已经赤裸裸地“反逆”了。
因为擅自铸造金银印代表着私下任命二千石长官,地方的孝廉和上计吏都跑去参见袁绍,更是窃取皇权,在皇帝没有明诏认可的情况下,本身就和造反没两样。
所以,曹操才说:
绍宗族累世受国重恩,而凶逆无道,乃至于此。
这就是大骂袁绍忘恩负义,不忠不孝了,这种情绪,和曹操看到书信后大怒,恰恰吻合,这就引出了结论,袁绍在不接受“大将军”任命情况下给曹操写得信里,应该是直说了,你想“挟天子以令我”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直接“称帝”或是“废立”。
关键是,曹操自己明白,袁绍确实有实力这么干,自己还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他才出入动静异于平常,纯粹是“生闷气”憋得。
当然,袁绍也不是想做就能做,在官渡之战前,就发生过这么一件事,见《后汉书·袁绍传》中记载:
主簿耿包密白绍曰:“赤德衰尽,袁为黄胤,宜顺天意,以从民心。”绍以包白事示军府僚属,议者以包妖妄宜诛。绍知众情未同,不得已乃杀包以弭其夡。
袁绍在平灭公孙瓒以后,占据四州之地,他的主簿耿包就私下给他写文书说,现在汉家的火德衰微,你老袁家是舜帝的后裔,应土德,应该做皇帝,结果袁绍把耿包的文书给军府的僚属传阅,参议者都说耿包的话是妖言、妄言,该杀,袁绍知道下属意见没同意,就把耿包杀掉平息议论。
可见,阻止袁绍的不是他的“忠诚”,如果他真的“忠汉”,就不会把耿包的信传阅了,更不会把这个议题拿出来讨论,更不是曹操那堆刚刚攒起的本钱,而是他自己的核心团队的反对,尤其是有人提出“妖妄宜诛”,等于是把这个议题怼到了“不必讨论”的地步,否了,没了。
大体上会有谁呢?
他的“军府僚属”,至少应该包括,监军沮授、别驾田丰、治中审配,以及逢纪、许攸、郭图、辛评、荀谌、牵招、淳于琼等人,这里面,郭图、淳于琼说过汉德已衰,不应该提出“宜斩”,剩下这一群,都有可能反对袁绍的“代汉”,至少反对他在这个时期“代汉”。
从命运结果来看,沮授、田丰受到了最大的疑忌,审配却事后取得了集团内的谅解,且沮授、田丰都在曹操一方获得了很高的评价,甚至视为袁绍的反面,则有极大可能是这两位袁绍的权力支柱极力打击了袁绍的“代汉”试探。
不过,这几位发言的“义士”、“忠臣”却被史书“遗忘”了,根本原因在于,曹操本人对于袁术和袁绍的僭号企图一直耿耿于怀,更将这视为自己与二袁“汉贼不两立”的人设差别的重要证据。
所以,他在官渡之战后亲自发出的表章中,特别提到了袁叙的大逆言论,并刻意强调了“曹操断道”的作用,在十多年后的《让县自明本志令》里,又提到了袁术不敢称帝是因为“曹公尚在”,以及“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说得通俗点,就是抬高自己在重大历史事件中的地位,由一个“酱油男”变成“关键先生”,一步步扭转自己作为“下属”、“从属”、“小弟”的被动形象。
其实,这个形象的戳穿非常容易,只看读史者愿不愿意多想一步。
因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袁叙与袁绍兄弟的通信,袁绍与袁术兄弟的通信,乃至于袁术对曹操的忌惮言论,在当时都不应该被曹操查知,能将这些隐私捅给曹操的,就三种可能性:
其一,官渡之战后,曹操夺下了袁绍幕府的文书、图籍,里面包含了这些信件;
其二,官渡之战后,袁绍或袁术身边的亲信近臣告知了曹操;
其三,袁绍自己告诉曹操。
第一种可能性不小,但却忽略了时间,袁叙给袁绍的书信,早在官渡之战三年前,袁绍为什么一定带在身边?
第二个可能性,则高估了官渡之战后曹操的胜利成果,现实是,除了沮授之外,袁军列名史书的重臣一个都没逮到;
结合上文中袁绍将“五德终始之说”传阅军府幕僚,袁绍也很可能以袁叙的书信,给曹操传阅,也正是这彻头彻尾的称帝威胁,激怒了曹操,说到底,他也就是个下属,无非是地位重要、特殊一点的下属。
也正是书信中袁氏家族那种“舍我其谁”的底气,震慑了曹操,让你知道又如何?你敢出兵打我吗?曹操不敢,也就敢对着荀彧发发牢骚,让荀彧和郭嘉给他画画“四胜四败”、“十胜十败”的大饼,灌一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鸡汤。
问题是,他信吗?
曹操也不信,他对袁绍的心理劣势是根深蒂固的,没能即时“打脸”的憋屈,更是变成了“心魔”,让他在自己的文章里,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当然,这也与曹操“士人”身份和学问储备有关,他还“要脸”,这才“纠结”,后世那些不要脸的“豪杰”们,连这点“小矫情”都不会有。
反观袁绍,根本就不需要当回事,他接受大将军授拜,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他还是汉臣,袁术的反叛,与他无关。
以他的身份和实力,也无谓对立场作出什么证明,袁绍当然知道汉德衰微,但他更知道自己有“北鄙之警”,在没有一统河北前,当然不会兵进中原,这也是他和曹操早就商量好的用兵战略。
那么问题来了,袁绍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傻事”,坐视曹操坐大呢?
答案究竟是什么,请听下回分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