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特辑||沂水长——个大家庭走出了18个八路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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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八·一”建军节来临之际,本号推出著名军旅作家徐志耕及其爱人高启明的中篇纪实报告文学《沂水长》,揭秘一个家族走出18个八路军的故事。
今天推出第二部分——家仇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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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仇国恨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桩突如其来的灾难,把我家安居乐业的平静生活打破了!
一天早上,一位邻居急匆匆跑来说:“你们家的掌柜跑了!隆泰盛店门大开,货物散乱一地!”爷爷连忙带人赶到西大街,一看果然如此。他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他呆呆地站立着,嘴上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高家的男人女人都不善经商,“隆泰盛”布庄只好关门倒闭。
没有办法。掌柜是山西人,他给高家管商铺多年,他会做生意,人忠厚。每逢赶集,他从农民的手里收来土织布后,拿到染坊染成白花兰印布,又好看又结实,还便宜,很是畅销。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他告老还乡后推荐他的儿子来打理生意,所以一切事务都交给他儿子作主。谁知人心难测,这小掌柜居然卷了商铺的全部钱财逃跑了!连他住山西哪个村庄也不知道。更要命的是,因为“隆泰盛”布庄生意好,有信誉,所以发出了不少银票。银票隨时可以买货物,也可以兌現。得知“隆泰盛”倒闭的消息,很多人拿着银票找到高家要求兌付。家里沒有現金,只好卖地还债。因为欠钱,我家的大门也被封了。
正在全家人寝食不安的时候,镇上一个叫孙爱庭的士绅路过我家门口,发现门上贴了白纸封条,许多人议论着。他问明了情况,胸脯一拍说:“欠多少钱我来还,快把封条撕了!”
孙爱庭大名孙寿椿。身高面黑,眼珠特大,外号孙二黑。他有三十多顷土地,还开设酒坊油坊和十多处商号,不仅财力殷实,且豪爽仗义,犹其尊师重教。他和我爷爷三兄弟都熟识,并常有来往。我爷爷也给他家人看过病,因此互有交情。还有一个原因,是爷爷将三岁的小女儿惠芬许配给了孙家的二儿子结了娃娃亲。在这急难时刻,孙爱庭的慷慨相助,使我家躲过了一场劫难。不仅留住了一部分田地,最主要的是保住了大宅院,否则一家老小无立足之地了。对于孙爱庭的患难相助,我的爷爷和爸爸他们一直铭记于心。二爷爷从南京回来,总要去孙愛庭的旗杆台门家里送绸布衣料或者高档水果。我爷爷也常去噓寒问暖,他家有人头疼脑热,爷爷就上门问诊。
虽然躲过了这场劫难,但高家大伤了元气。我爷爷经常唉声叹气。不仅经济上捉襟見肘,主要是精神上伤害更深。爷爷他们在镇上都是有名望爱面子的人,如此一来,他们觉得抬不起头了。
因为常有大户人家上门求诊,为了酬谢爷爷的妙手仁心,除了给钱,有的就请爷爷榻床上吸几口大烟:“高先生辛苦了,来,解解乏吧。”不知是不好意思推辞,还是经不起诱惑,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爷爷就上癮了。渐渐地精神不振,哈欠不断,有时还发脾气。
太奶奶是个极精明的人。有一天,太奶奶把爷爷叫进她的房间,在再三的严厉追问下,爷爷卜通一声跪到在地,哭诉了事情经过。太奶奶大为震怒,她挥起鸡毛掸帚就劈头盖脸朝爷爷打,打得爷爷连声告饶。躲在门外偷听的三姑一見父亲被打,推开门就抱住奶奶的腿哭喊着。太奶奶毫不理会,她喊道:“来人,全家人都来!”
她拿来一根擀面杖交给挑水的仆人:“打,给我打!”爷爷趴在长凳上,实木擀面杖打得爷爷哭爹喊娘。奶奶心疼丈夫,便跪下求情。太奶奶训斥她“不尽妇道” ,还用手上的铜烟锅狠狠地打奶奶的头,头上鲜血直流。
执完家法,太奶奶当众宣布:“谁抽大烟,逐出家门!”念爷爷是初犯,她命人锁入房间,强制戒掉烟瘾。禁闭期间,只有三姑悄悄地给爷爷送些食物和书籍,还常趴在窗口问寒问暖。
这个时候,因为家庭没有经济来源,先是三餐杂粮,后来竟无米下锅。无奈之下,大奶奶、二奶奶等都回娘家告急,不时用驴子或小车运些高梁、玉米来接济。姑奶奶虽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眼見娘家落难,她竭尽所能,经常从婆家拿来银元和白面交给太奶奶分享。爷爷的行医收入难以支撑全家的生计,征得太爷爷和太奶奶的同意,就把最好的前院租给了一个商人,以换点油盐酱醋过日子。这样的困境生活,使大人小孩都尝到了做人的艰辛。
太奶奶没有了笑容。她整天对着观音菩萨的佛像烧香磕头,口中唸唸有词,祈求菩萨保佑。她还叫几个媳妇跟着她一起唸经跪拜。她说:高家遭此劫难,一定是前世积德不够,对菩萨的敬拜心不够虔诚。她要子孙们多多唸经行善,来世多福多寿。
“隆泰盛”的倒闭,给太爷爷的打击最大。这个布庄是他一手筹备开张的。店里的一切,都有他的心血。他为布庄的兴隆而高兴,也为生意上的困难费心思。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结果。他整天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不久便忧郁而死了。
大树一倒,人心就散了。本来相互间忍着的一些偏見和误会,就变成了口角和矛盾。因为没有及时澄清和化解,彼此间便结下疙瘩。虽然爷爷他们三兄弟手足情深,什么事情都不计较,但妯娌之间因为一些小事常有意見。比如拿大伙房的杂粮喂自己家的小鸡,或者自己做了咸蛋咸菜不分给大家吃。还有对大伙房做的饭菜说三道四。总之,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有些人就斤斤计较。
他们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想分家单独过。但因为爷爷三兄弟珍惜大家庭的名声和家风,也怕太奶奶不高兴,所以勉强维持着。
矛盾终于爆发了。不知一件什么事我奶奶和另一位大娘闹了口角。大爷回家得知后,就赶倒后院和我奶奶了吵了起来。家里人都认为大爷失礼,要他向奶奶道歉。
伤了和气后,彼此见面都不理睬了,在一起吃饭也觉得尴尬,于是各家就打回去吃。面对如此窘况,我爷爷也无能为力,征得太奶奶同意,决定分家。
这是谁都不愿看到的场面。从封建礼教的角度说,老辈人还在就闹分家,这是不孝。高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知书达礼,讲出去要被人笑话,怎么能分家呢?
《红楼梦》里有句话: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几代人吃一锅饭的大家庭日子结束了。虽然有些伤感,有些恋恋不舍三十多人济济一堂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可这是无奈之举。好在分财产时爷爷们都以情谊为重,互相谦让。因为三爷爷生性懦弱,又无其它所长,就把最好的前院两进房子分给他了。我爷爷要开设诊所,分得了后院的三进房子。二爷爷在南京做事,两个儿子都已外出谋生,他要了中间的一个院子。中院没有厕所,二爷爷就在后墙上开了一个门,到我家的院子来上厕所。虽然不便,大家都沒有怨言。听说日常用品和锅碗瓢盆,是分成三份,然后抓阄了事。本来议定太奶奶是轮流吃饭,二爷爷说,这不好,象要饭似的,就在我家吃吧。
分家后院子里平静了下来,各家都过各家的日子,但也显得冷清和寂寥。孩子们心里也很难过,但他们还是在一起玩耍,一起上课,毕竟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
面对家庭的衰落,爸爸和他的兄弟们都感到了肩上的重担。因为家境困难,高中毕业的爸爸为了把家传的中医发扬光大,他想去北京上医学院,便到济南一个亲戚家借钱,女主人很不情愿地把几个银元朝地上一甩,爸爸含着眼泪爬到桌子底下捡起来。可是到北京走出前门火车站,就看見一队日本兵扛着太阳旗,耀武扬威地齐步前行。马靴在水泥路上踏出了刺耳的脚步声,爸爸一阵惊怵。他回到了马头,他说:“国土沦陷了,当医生还有什么用呢?”
不久,传来了卢沟桥事变的消息。日本鬼子的铁蹄从华北平原踏进了山东,我们家乡掀起了热火朝天的抗日救亡活动。各种党派和团体成立了许多抗日组织。共产党组织的“儿童抗敌后援会” 非常活跃,他们在西街火神楼旁掛出牌子,贴标语、印小报、唱抗战歌曲、还发动募捐,搞得有声有色。
支持抗日宣传的是马头的地下党组织。实际上,中共地下党的活动,二十年代就在马头开始了。最早的带头人是刘之言,他是我爷爷的学生,也是大大爷1922年上济南师范讲习所时的同学。和他一起参加革命活动的,其中之一是姑奶奶的丈夫我的姑爷爷徐敬村。姑爷爷中等个子,儒雅和善,曾到北京中国大学经贸系读书,在那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积极参加革命活动,后被反动政府通缉,就逃回家乡,以小学教员身份作掩护,在刘之言、孙振国的领导下,以“读书会”名义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党支部在郯城东门外开了一个名为“摩登商铺” 作为地下党的联络站,指定高同山和姑爷爷徐敬村为联络员。每当开会或有事联络,姑爷爷就在马头镇北大街自己家的客厅里以请客吃饭或打牌喝茶为幌子聚会碰头,叫大表叔二表叔在门外玩耍望风,有情况立即报告。后来又在姑爷爷家里策划武装斗争,发动农民进行了“苍山暴动”。
△1930年前后,中共郯城县委领导人在徐敬村家后院活动时的随照。(从左至右:刘之言,孙振国,左三不详,徐敬村,刘谐和)
由于敌强我弱,暴动失败,五十多人牺牲,刘之言英勇就义。突圍出来的十多个党员经联络站营救和转移,终于脱险。一天深夜,有人悄悄到马头北大街的一处大宅院敲门,说要找姑爷爷徐敬村。看门人再三盘问,认定确是熟人。姑爷爷一見,原来是县委组织部长刘洪敏。他在苍山暴动失败后英勇突圍,几经风险才找到这里。姑爷爷立即把他领到后院炮楼下的一间屋里荫蔽,由两个儿子送饭送水热情招待。姑爷爷瞒着其它家人,自已外出打听消息。直到第八天确认没有风险,他给刘洪敏换了衣服,送上路费,利用夜色把梯子架在圍墙上,刘洪敏纵身一跃翻出墙外,悄悄地出了东水门,淹没在夜幕中的高梁地里,这时姑爷爷才觉得一阵轻松。刘洪敏后来改名刘谐和。
眼见日军大举侵华,共产党发表了团结抗日的国共合作宣言,姑爷爷决定投奔延安参加抗日斗争。当时,他已三十三岁,生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儿子秉军才八个月。姑奶奶深明大义,她的思想受丈夫影响,便积极支持姑爷爷去延安参加革命,表示家里一切不用担心。临行前,姑爷爷把红色封面的《共产党宣言》和《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两本书交给十二岁的大儿子秉毅,嘱咐他好好学习。出门时,姑爷爷把一个金戒子戴在姑奶奶手上,说:“你等着我,要把孩子们都带上正路。”姑爷爷在小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他抹了抹眼泪,朝姑奶奶点了点头,扛起包袱大步走了。和姑爷爷一起去延安的,还有他的两个妹妹忆函和忆明,以及侄子徐秉越和侄女徐秉秀。姑爷爷到延安后,担任了中央财经部秘书和陕甘宁边区银行办公室主任。
淞沪战争爆发!日军攻占上海,南京岌岌可危。在中央政府谋职的二爷爷不想跟着政府往内陆撤退,他担心家人的安危,便写了一份辞职报告,收拾了日用杂物,装了好几大箱,回到马头来了。
这个时候,大大爷在山东荷泽一带跟着梁漱溟推行他的乡村建设的教育和训练。抗战开始了,担任教育长的大大爷组织学生进行抗日宣传,并和一个叫孙则让的人成立了抗日游击大队。经过军事训练的学生和受训的壮丁编了三个团一个营,大大爷是训练班主任,他亲自授课,还从西安请来了两位红军干部讲游击战术,深受大家欢迎。
训练班结束是1937年11月中旬,沒有想到的是,一天夜里,孙则让奉山东省主席韓复渠的密令,把队伍拉走了。原来韓复渠为扩大他的实力叫孙则让组织抗日游击大队。一看形势吃紧,他就指挥队伍向后方逃跑了。
学校都已解散,各地来的流亡学生和老师很多。不少人要求坚决抗战,于是大大爷又组织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抗日教导大队” ,既是抗日武装,又是宣传队,还搞来些经费和枪支。
一个多月后,梁漱溟回来了,他说在南京見到了蒋介石,韓复渠已经被枪毙,孙则让带去的队伍已交国民党改编。蒋介石答应他把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的师生组织起来就地抗战。梁漱溟说他还去了延安,見到了毛主席。他说,抗战的方式可以搞武装,也可以搞宣传,要深入到敌人沒有到的地方,国民党和共产党都还没有活动的空隙地区,特别是试行了乡村建设的地区作为基础。后来大大爷等人在鲁西的郓城开展抗日宣传,组织抗日力量,办了一張油印小报《鲁西吼声》,他亲自写社论,还转载从延安带来的文章。
大大爷是书生,不懂打仗。听说河北南宫县有八路军驻地,就决定去向八路军学习。他带领八个人骑着自行车出发,一个多星期后才到达南宫,見到了徐向前和宋任穷,听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教育,参观了八路军的学习训练,还访问了巨鹿县的抗日民主政府。参观团的人都开了眼界。
回到郓城,得知抗日教导大队第十支队奔赴延安去了,其中有大大爷带出来的弟弟我的四大爷。四大爷出征前,特地做了一件棉长袍,他说:“穿上是棉衣,脱下当被子,打仗用得着。”这是1938年的6月。不久,大大爷收到叔叔的来信,说家里遭难了!
台儿庄血战后,凶残的日军为寻机报复,大举入侵山东。4月攻占郯城,一路烧杀抢掠。马头镇的民众,惊慌失措地往乡下避难。我们家也准备跑反,纷纷收拾衣物。我爷爷舍不得他的书被日本兵抢去,便急急忙忙挑选了一部分,除医书仍在书架上外,其它书都搬到后院去烧掉。大家舍不得,每人都翻阅着自己喜欢的书。爷爷发火了,他在书堆中点上了火,看到平日阅读的《西游记》、《三国志》、《石头记》和《西厢记》等线装书变成了熊熊的火焰,大家都伤心地流泪。
爷爷有他的打算,他找来了泥水匠,把前后院的过道封死,把家用物品和珍贵的书藏在这堵夹皮墙内,外面用高梁杆挡住。
炮声更近了。可是,二爷爷坐在小客厅里读书。二奶奶哭着催促:“人家都走了,咱也走吧!”二爷爷一动不动,他说:“要走你们走,我不走,大丈夫誓与国土共存亡!”这样一来,二奶奶也不走了。一看父母留下不走,被称为孝子的三大爷也不走了,他要照顾父母亲。
跟随跑反的人流,爷爷带着男女老少到了离马头二十多里地柏株村的一个朋友家里躲避,但大家的心仍然挂念着家里。七叔和八叔惦记着父母和三哥,因为路已封锁,回不了家。爸爸带着弟弟妹妹跑到苍山上向马头方向眺望,远方升起一团团浓烟,还有冲天的火焰。爸爸说:“那就是马头,我们的家乡啊!”大家伤心地哭了。
因为一时回不了家,太奶奶很着急,她挂念着二爷爷。爷爷也想回去看看顺便拿点粮食和衣物。爸爸说,还是我去吧。三爷爷说我们一起去。
一进马头,只見断墙残壁,烟灰焦土,一片死寂。进入家门,穿过厅房,第三进的堂屋门口,那只盛水的大缸口,直挺挺地举着四只脚!二人大惊失色。近前一看,是二爷爷和二奶奶!旁边的墙上,用毛笔写着好几行字。进入后院,三大爷倒栽在西屋门口的大水缸里!三爷爷和爸爸惊魂未定,第一个念头是怎么向家人交代?特别是太奶奶受不了这个打击。两人一商量,决定先把三个人的遗体掩埋掉。因为已在水缸中溺浸多日,人已肿涨。当天便找人帮忙,将这两个大缸连同三人的遗体,抬到镇北的祖坟地里埋葬了。
两人急匆匆往回赶,一路上想着怎么将这个噩耗瞒住家人,特别是不能让年事巳高的太奶奶知道,最后编了一个谎言,说二爷爷二奶奶带着三大爷跑到铁路南去了,躲鬼子出远门了。后来太奶奶点点头,不知她是真相信还是装糊涂。
到了佃户家,大家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三爷爷只是说,鬼子来过了,家里一塌糊塗,回去收拾收拾。七叔问起他爸妈和三哥的情况,三爷爷说,他们出远门跑反还沒回来。
扶老携幼的一家人来到了久别的家。我爷爷说,老人小孩先在门口等一下,我们先进去收拾干净。七叔心里不踏实,他悄悄溜进了里院,看到好几处房子被烧了,小客厅的桌椅粉碎,院里荒草萋萋,还有一股焦臭气。他一间一间地进房查看,他希望父母和哥哥没有出远门,说不定躲藏在角落里。当他走进堂屋,迎面墙上几行毛笔大字让他一阵震惊!白墙上的黑字象刀一样刺痛他的心: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四日,涧庄偕静竹女士及子佩经,殉国于水缸中。”
△二爷爷高毓嶂
二爷爷名毓嶂,字涧庄。二奶奶姓于名静竹,这个名字是二爷爷起的。取他写给二奶奶的一首诗中的两个字:“风动竹帘景意生,客人独居身心静。”极有意境。面对父亲熟悉而端庄的字体,七叔放声大哭。他明白“殉国” 这两个字的含义。他记得父亲领着他到北水关外的沂河边,满怀悲愤遥听日寇进犯的炮声。父亲气愤地说,南京沦陷了,日寇侵占了首都,屠杀了千千万万同胞!他给七叔说:“有一个孩子,父母被敌人杀害了,孩子历尽艰险为父母报仇。”二爷爷叮嘱七叔说:“如果我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你也要为我报仇!”七叔点点头,他说:“爸爸不会死的。”
△二奶奶于静竹
在西屋和南屋的墙壁上,七叔还看到了他母亲和三哥的遗墨。二奶奶写的是:“欠XXX钱X吊。”“欠XXX钱X吊。”三大爷写了“湘、综二弟望努力学业,来生共升极乐。”
二爷爷和二奶奶,还有三大爷都“殉国” 了,十三岁的七叔除了悲伤和哀痛,他的胸中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他说:“爸爸妈妈,三哥,我要为你们报仇!”
进入家门的大人小孩都惊呆了,只見院子里一片狼籍,满目凄凉。二爷爷用来推磨的一头驴子被鬼子吃掉了,院子里留下一滩血和一条腿,还有一阵阵的恶臭。爷爷封堵的夹皮墙被人砸开了,衣物扔了一地,有的扔进了油缸和咸菜缸。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妈妈藏在木箱里的一包金银首饰没有了,那是陪嫁的纪念品。
△三大爷高佩经
七叔的哭声惊动了大家。他指着墙上的字说:“爸爸妈妈和三哥都死了!”大家一看,顿时嚎啕大哭。三大娘看到三大爷的遗墨后,哭得悲痛欲绝。
这时候,二姑在三大爷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写有字的白纸,她认得上面的字,就拿到外面给她爸爸。三爷爷一看,只见字迹工整,是两个人的对话:
“你是哪里人?
东乡一夫。
家里的人哪里去了?
逃命去了。
你也逃命去吧……”
三大爷的字大家认得,可另一个写字人是谁呢?大家都认为一定是不会讲中国话的日本鬼子。可日本鬼子是怎么逼我二爷爷他们殉国的呢?会不会日本鬼子污辱了二爷爷。或者,他们强逼二爷爷干他不愿干的事?总之,二爷爷是不愿当亡国奴,是不愿受侵略者奴役而牺牲的,他们的死,是家仇国恨。
七叔和八叔抱在一起痛哭。七叔十三岁,八叔只十一岁,他们没有了父母,他们成了孤儿。他们想念三哥。三大爷比他们大十多岁,不但教他们读书,还陪他们玩耍。有一年冬天,七叔和八叔在雪地里用筛子捕了几只麻雀,三大爷叫他们立即放了。三大爷信佛,他是不杀生的。这样一个胆小慈悲的人,竟有这么大的勇气殉国自尽?
太奶奶病倒了。她水米不进,嘴里呼唤着儿子和孙子的名字。她走了,全家哭声一片!姑奶奶拿来五百银元尽孝。大门、二门外都搭了灵棚。三台喇叭匠为太奶奶鸣奏哀乐。前来吊唁的人排到了大门外。县长闫丽天也来致哀。大起架厅房内外挂满了挽幛,纸人纸马和金山银山摆满了院子。全家大小一式的孝袍孝帽,灵堂里外一片哭声。入殓时,和尚道士分列两队唸经,在管弦和木魚声中到三山井中“取水” 。太奶奶一走,大宅院遍地落叶枯草。
直到十月,大大爷才从鲁西回家奔丧。亲人的鲜血使他明白,救国救民的头等大事,不是乡村建设,而是全民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