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是什么
李之平
我们忘不了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将进酒》,忘不了杜甫的诗歌《春望》。对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那离乱人世中寻找家园,绚烂之极后的淡泊沉静难以释怀。叶芝的《当你老了》无不让人低吟时间的无奈,珍视生命中重要的东西。《失乐园》,《浮士德》,《荒原》,《海滨墓园》……太多太多好诗,吸引并拯救无数灵魂,绝非简单论之,我们更确定地相信,诗歌的力量无法漠视。然而好诗不是随时产生,必定有它的机缘和背后积淀的更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个人精神资源的丰富性,思想意识的纯粹高拔性都是其推动能量。正如古代优秀诗人都是儒释道多方面的修为齐备前提下的精神释放。西方优秀是人也一样,是有很深的宗教救赎背景和人类终极思考为前提的。依赖天才写作的毕竟极少数。
对于当下,如何出好诗便是摆在每个人面前的问题。毕竟没人能够有耐心读完一首沉闷无趣,更无光的诗了。
那么,一个老话题再次提出:怎样的诗歌才是成功的,打动人的?最直接,最简单的判断,我认为是诗句是否飞扬起来,诗歌是否跳出平面和庸常。说白了,那便是写得立体,明朗,有穿透性。
诗歌没有飞起来,是蔡俊同志常说的话。如果作者都没跳出他的平面的视界,怎能满足读者的阅读期待呢?如果是所有人平面化的经验复制,阅读的意义又在哪里?
前阵独到这样两首诗让我震心亮眼。是黄沙子的《食物》和白鸦的诗《刺猬》。
《食物》
黄沙子
父亲在厨房里忙碌,他快疯了。
这么多的人都在等着他端出食物。
当灶膛里的火重新燃起时
妇女们在亡人跟前
手里拿着鼓。
老虎在四面八方寻找孩子。
那里有更高的山
更危险的桥
而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看着他
对着每一样食物泪落如雨。
夜晚来临,黑幕降下,蜜蜂飞走。
尘世的一切美好回忆
和千般荣华留在身后,这一次
父亲和他的母亲分散了。
他用全部的感官监视战场
不停地往器皿中
运送水和粮食,削箭,修弓。
食物不够时
他剜出自己的肠子。他抚摩自己的
头发仿佛一个贪生怕死的战士。
这首诗很像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村庄,食物,森林,一个在丧事宴席中既是厨子,又是主人,还是跑堂的父亲。他焦急的样子和感觉让人动容。这是一见特别不重要,又特别重要的社群关系。不过它和死亡联系起来,就像是生活那样,有条不紊地荒诞不经。(本人评语)
《刺猬》
白鸦
晚上刺猬爬过的地方落叶翻起来
有一小片湿土
它们留下自己独有的气味
但我嗅不到
直到昨天下午一个小学四年级的男生捉住它
把它投到沸水里
它婴儿一样的叫声让我突然想起
我就住在它的附近
已经三十多年了
校园后面的树林子我走过很多次
那些小洞穴
一直住着与我有关的东西
昨天下午这个小镇上很沉闷
有一场阵雨
帮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晚上的时候月光十分浑浊
落叶松动
我想刺猬已经缓缓地爬出了洞穴
有细微的喘息
肯定还有一些冰凉的想法
只是我听不见
这是一首多么完美的好诗啊,它就像蛇一样,盘在那里,绝对完美,富有质感。那刺猬就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它隐秘,难以捉摸,却有着熟悉的气息,就像我们在梦里见到的说不明白的话和看不清的样子。那是我们自己都觉得神秘的自我,直到它忽然疼痛和呼叫起来。(本人评语)
这两首就是典型的飞扬立体起来的诗歌,无论语句表达还是选取的主题深度都是有极具匠心的选择和整合。但根本上是认识和体验到一种打通周天的感觉,是进入生命本质层面的实验。我们一生只需那么一首透亮爽气的诗,不再写其他都足够了。
前面说了,好诗人的精神资源占有的问题。一个人具备怎样的精神资源,他便有怎样的关注点和爆发力。有着终极思考的写作者,必然不会拘泥于庸常平面的感受里。一个内心干净明朗,能在心灵世界跳舞的人也必定能写出清澈湛碧,趣味盎然的诗歌。说到底,诗歌是可以接近道的本质的,是可以让人从俗世尘网中抽离出来建立一个独立王国,在其中浸润心境,让身体和心灵自由舞蹈与飞翔的。虽说诗歌不能帮人真正修行,但每每在这个独特的,纯粹而空灵的世界,恰是实现证道明觉的可能性实践,是回归自己,看到明光的时刻,是对本体世界具体回应的方式。
的确,你写出好诗,恰是你对生命和世界具有先验性的理解和领悟,与修行的佛者,道者体悟到的生命之光大体相同,是一种发现明光并将光亮辐射出去。这是照亮自己和他人的瞬时感知冲动,并有可能实现永恒的证道功效。这在文学方面不乏其例。如王维,寒山的诗歌,便可以作为禅修的功课来读的。小说,散文来讲,《西游记》,托尔斯泰的小说和托尔金的《指环王》系列小说,梭罗的散文《瓦尔登湖》等都是体现最高境界的生命悟道经验,是人类相通的却是站在高处呼唤心灵,发出明光照亮他人的时刻,好的诗歌便是能产生这样的期待和作用的。
李白的《将进酒》,苏东坡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和《赤壁怀古》可谓千古绝唱。《将进酒》以高拔的意象和想象力,高妙的语言掌控能力道出了文人的郁愤和人格理想,所谓清澈澄明,旷达深远,是抵达人世情命根本问题的强大投射。苏东坡的那两首诗歌更是传达了人生和命运的根本问题和情怀,表达又那么准确入心,读来无不为之动容。其实这正是悟与觉的发现与沉思的结果。
于坚说,一位有阅读经验和生命痛感的人读了有所感觉的诗便是好诗,这个话说到点上,很妙。无独有偶,俄罗斯女诗人吉皮乌斯曾说:诗歌是一种祈祷,(一份救赎)。最经典的话是美国著名诗人罗伯特。佛罗斯特的话。他这样讲过:“读者在一首好诗撞击他心灵的一瞬间,便可断定他已受到了永恒的创伤——他永远都没法治愈那种创伤。就是说,诗之永恒犹如爱之永恒,可以在倾刻间被感知,无需等待时间的检验。真正的好诗……是我们一看就知道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把它忘掉的诗”。这不恰恰说明了,一首成功的诗歌必然是生命感受与觉知最大化的整合和凝练的结果,是刺中了写作者,并将此感受传达给大家。
很多人说,我也一再承认类似这样的观念:写作本身是一种本能的、直觉产物,哪怕高深的技艺也是靠不断的训练中,更多地从自我体悟中得来。毕竟一个人一个性情,任何交流,大抵也是只是开启了适合自己写作方向的可能,理论文本,概念性著述可以帮助我们认清自己,认识事物存在的秘密并对感觉世界的擦拭和照亮,一个人拥有哲学精神的资源似乎可以较有余地地驾驭自我,包括对存在的解释和对行为的审查性指导,对于艺术爱好者,当然会有高屋建瓴的规范和协调。可是,它不成为一个自觉写作者的全能领导。好的诗人必然要面对庞大的世界和它对自己内心关照的层面,要面对活着的良心和人类的道德。雪莱说过,诗人就是预言家。是的,诗人需要预示一个时代的命运,心理人格和价值走向,作为旗手和哨兵立于人类精神世界的顶端,才是诗人的最高理想吧。所以,纵观诗歌发展史,我们民族的诗歌史,我们是否需要艾略特的《荒原》这样具有时代命运的总结和对未来预言的大制?那怕作为我们民族的理想,我认为他是一个可以成立的伟大命题。
来源: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