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伙

搭  伙

水香一下火车就掉进了“人粥”里。幸亏没带上阿水给她装好腊肉、米糕、酱菜的袋子。那时,阿水一边往袋子里装东西一边闷着头跟水香说话,阿水说怎么不等过了三月三再走,再说还都没开工,回去也是闲着。水香说都什么时代了,北京可不像咱家这边这么清静,年三十都是人山人海的,再说趁着动身的人少,火车票也好买些。

阿水说,要是我这腿中用,也可以跟你一块过去干,这个家现在都指望着你一个人了。

水香说,你别这么说,咱把日子过好了累点儿也值了,等再干上几年,把家里的楼房盖起来,我也回来守着你过日子。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眼泪旺旺的,跟新婚不久就要分开的夫妻似的。

临走的时候,水香嫌东西太多不方便,除了用双肩包背了些自己的衣服,其它的就不肯再多拿。

现在,水香挤在“人粥”里,身上的双肩包被人撞来撞去的让她站不稳当。她不得不在“人粥”里使劲拽曳着身子往前走,到了出站口,她四下里张望,步子就有些缓慢,似乎挡了后面人的路,后面的人便生气似的从她身后猛冲过去,带累得水香直趔趄。水香赶紧知趣地往外走,走到一个自动取款机下面,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这时,水香听到阿满叫她,她赶紧顺着声音张望,见到阿满才放了心。

阿满也背着一个大旅行包,像是一座小山,被人群挤撞着也是有些趔趄。两个人奋力地在人群里左突右击,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块儿。

走到一块,阿满就嘿嘿地乐,他伸手去拽水香肩上的旅行包,想让水香轻省些。水香赶紧护住肩上的背包带子,说自己背。阿满也不再坚持。

两个人混在“人粥”里接着走,刚出火车站,迎面一个买花的小伙子,手里捧了一大束玫瑰花:“先生,情人节了,给太太买束玫瑰花吧?说完看着水香笑。水香脸红了,不说话。阿满有些慌乱,说:“多少钱?”

“十块钱一枝,九枝是长长久久,十枝是实心实意,当然,一般都买一束,一束九十九枝,又吉利爱人又有面子。大哥,我给您打个折,八百怎么样?”

阿满踌躇了,不说买也不说不买。

“先生,买吧,今天这日子最适合给大姐送玫瑰了。”小伙子依旧笑着,看着水香。

“算了算了,还得赶着坐汽车呢,再说,车上人多,挤坏了。”水香说,给足了阿满面子。

“大姐真通情达理。”小伙子说,“不过大姐,玫瑰可代表着大哥对您的爱情,大哥还没说不买您到先给拦下了。”

“那买一束?”阿满一脸的凝重,像是问小伙子,又像是问水香。

水香也对红艳艳的玫瑰动了心,但她不好意思多花阿满的钱,就自己动手从花束中挑了一枝说:“就买一枝吧。”她把玫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说:“一枝代表一心一意。”

阿满没说什么,满脸的凝重舒展了,从上衣兜里掏出钱,付给小伙子。

房东老曹见了他俩,说:“回来得真早。”阿满说:“是呀是呀,早点回来能早几天挣钱。”

老曹说:“还是你们外地人肯吃苦,北京的人就是懒,不过话也说回来了,北京的钱也都让你们给挣去了。你看老张那俩口子,三十都没闲着,整天蒸馒头烙大饼都卖不供,指定没少拿钱。”

被老曹这么一说,水香都有些后悔了:慌着忙着往家赶,除了串亲戚招待亲戚,其实整个新年也没干什么,还弄得手忙脚乱的。细一想,这回家一次真的没什么意思,搭上时间不说,还浪费了不少车费,这要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北京,炸鸡的生意肯定不比老张的馒头大饼次。水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心疼,好像是到手的钱让老张给抢了似的。

屋子一个多月没人住,蒙了一层尘土,也很冷。阿满放下旅行包,准备生火。水香拿了一个茶杯,倒上些水,把玫瑰插进去,放到床头的窗台上,有了玫瑰的火红,虽然炉火还没生起来,但小屋立马显得暖和多了。

水香边擦桌子上的尘土边跟阿满说:“今天下午我就先把料备上,明天上午就开业。”然后又问阿满:“你的手机店什么时候开门?”

阿满说,“今天就先别说明天的事,想想咱们先吃点儿什么庆祝庆祝?”

阿满凑上来,想亲她的脸,她用手给拦住了。

“我想吃火锅了。”水香说,语声娇滴滴的。

“好,咱就吃火锅。阿满很高兴。

阿满在小镇上开了个手机店,修手机,也卖手机。手机店跟水香的炸鸡店隔着两条街,说是两条街,也没多远,本来小镇就不大,一个镇子上的人基本上都认识,即使平时不说话也能知道谁是谁,在镇上是做什么的。

阿满第一次来买炸鸡俩人就有了两眼泪汪汪的感觉。阿满知道水香跟自己是老乡时,心里一惊,确定以后更是惊喜。他们相互问了对方住的地方,虽然是一个省,但却一个在省东边,一个在省西边,整整隔着一个省,但这也不要紧,出门在外,隔得再远也是老乡。阿满问水香怎么就一个人干,水香告诉阿满,起先男人也在北京干,后来出车祸伤了腿,就回老家了。没用水香问,阿满也告诉水香,家里老爸去世了,老妈瘫痪了,家里就他一个儿子,只好把老婆留在家里照顾老妈和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北京混。

后来,阿满隔三差五地就过来买炸鸡,跟水香唠唠家常。再后来,就是不买炸鸡,阿满也过来,水香忙不过来的时候就给水香帮帮忙,水香也不让他白帮忙,一般留下他吃饭,或是让他带回去点儿炸鸡块。慢慢地,阿满几乎天天过来给水香帮忙,在水香这吃饭。吃饭的时候,阿满的眼睛里有了内容,而且内容越来越多,几乎都要憋不住溢出来。水香看着阿满眼里的内容,心里也有了内容,但水香不说,就让阿满的内容憋着,憋得阿满的眼光里时常冒着火星子。

“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都是馋香的猫。”水香想,她知道阿满想要什么,但她偏偏不给他。是故意地不给他。

阿满没来之前,水香炸鸡店斜对门卖水产的旺财有事没事地也爱到水香这边来转悠,眯着一双老鼠眼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水香烦透了他。认识阿满后,旺财也还过来,而且看阿满过来,旺财一准会像恰巧一样溜达过来,跟阿满说些个玩笑话,有意无意地拿话奚落阿满。阿满问水香:“那个旺财是不是看上你了?”水香沉着脸说:“你愿意过来就过来,别净嚼没用的舌头根子。”阿满见水香沉了脸,不敢再往下问。

其实,水香一直恶心着旺财,一天夜里,水香正迷迷糊糊地做梦,就感觉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水香吓得声音都打了颤:“谁?”水香问。

“水香别怕,我是旺财,我怕你胆小,过来陪陪你。”旺财在门外压低声音说。

“你给我滚。”水香也不敢大声。她顾不上把衣服穿整齐,只穿了条内裤摸黑趿拉上鞋,抄起桌子上的菜刀。

旺财好像听到了水香屋里拿刀的动静,赶紧说:“水香你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想陪陪你。”

“你滚不滚?”水香举起菜刀,像是要冲出来拿刀砍旺财的样子,其实吓得连动都没敢动,何况她连衣服都没穿。

旺财走后,水香穿好衣服重又躺倒床上,却怎么也没敢合眼,老觉得有人在门外偷偷地撬门锁,水香躲在被子底下,提心吊胆地支楞着耳朵听,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那以后,水香每天都在枕头底下放一把水果刀,睡觉也不敢再把衣服脱干净。

认识了阿满,水香才又觉得心里有了底。当着旺财,水香还有意跟阿满套套近乎,想让旺财明白:你旺财别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水香愿意阿满来,打心眼里是想迷惑迷惑像旺财一样想打她主意的男人们,是想让阿满给她壮壮胆子。跟旺财不同的是,如果是阿满跟她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水香一定不恼。但阿满虽然想要,却不明着跟水香说。阿满不明说,水香就摸不清阿满到底是不是真心地想要。现在,阿满居然问她这样的话,到好像她跟旺财有什么不清楚的似的,所以水香就有些恼,就沉下了脸。

事情过去就过去了,阿满还来店里,水香还是留他吃饭,俩人有说有笑地,就像没发生什么一样。水香让阿满干什么活他都屁颠屁颠地给水香干。两个人像是两堆炭火,火苗子一舔一舔地往一块勾,却老也勾不到一块去。

“水香,我要是娶了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阿满说。

“阿满你快别逗了,都半老徐娘了,谁还稀罕,也就你会拿话哄我。”水香说。

“真没哄你,就是十八九的小姑娘都没你稀罕。”阿满说。

“拉到吧你,真有十八九的小姑娘跟着了,我倒贴你都不要了。”水香说。

两个人经常这样你进一步我退一步,你退一步我进一步地拿话逗着玩,要的诚心,给的有意,却都还停留在眼神上、说话上。

这种勾心勾肝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转眼就到了五一,五一那天夜里,阿满的手机店被人给撬了,丢了十几部手机。这个消息没等阿满告诉水香,水香就已经从满镇子人的议论中知道了。知道了,水香心里就火烧火燎地急,买炸鸡的时候算错了好几回帐,她盼着快点天黑,阿满好过来亲口跟她说说这件事情。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阿满也没来。

“许是到公安局做笔录去了。”水香想。水香看过别人丢东西,都要到公安局笔录。

第二天,囫囵着熬到傍晚,水香还没见到阿满,心里就沉不住气了。她收了摊子,赶到两条街外的阿满的手机店,店门锁着。水香急得不成了,比阿水出车祸的时候还着急,她顾不了很多了,就到阿满的住处去找阿满。

见阿满在床上躺着,水香的心才放下来。她进门的第一眼,不但看见了阿满,还看见阿满的床头开着金灿灿的白菜花。水香心里一热,仿佛是看到了家乡原野上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亲切极了。

水香没问手机的事情,就是问阿满想吃些什么、哪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阿满说不饿,不用,然后就两眼盯着天花板,两行泪就流下来。

“我想回家了。”阿满说,说完就用被子蒙上头,呜呜地哭。

“阿满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水香一步抢到床头,把裹着被子的阿满搂到怀里。用手不停地抚摸着。阿满的哭声更大了。

那天,阿满不让水香走,水香也真心不想走。床头上黄艳艳的白菜花灿灿烂烂地颤悠着。

水香把自己的钱借给阿满,叫阿满重新打鼓另开张,阿满有修手机的好手艺,不愁翻不过身来。

两堆干柴终于烧到了一块,俩人谁也不想再孤零零地睡冷屋子了,搬到一块儿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阿满退了房子,住到水香这,水香这屋子大些,住着宽敞,还省下了一份租房钱。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像是俩口子。

跟水香比,阿满的生意相比较着清闲些,阿满回来除了帮水香买炸鸡,也负责收拾屋子、买菜做饭。水香过得很滋润。有的时候,阿满的店里也忙,要进货,为了赚钱,阿满不但修手机,也开始修一些电水壶、电吹风的小家电。一忙,阿满没功夫给水香帮忙。回到家里也懒得收拾屋子,懒得做饭,水香心里就不高兴。时间长了,水香就使小性子,就耷拉脸子不搭理他。见水香不高兴了,阿满就哄,就拿嘴在水香耷拉着的脸蛋子上拱,边拱边用家乡话逗:“你这是干啥子嘛”水香禁不住阿满逗,噗嗤一声就乐了。

两个人闹着、逗着,过得有滋有味的。过着过着,就到了年底,没等水香张口,阿满就把水香借给他的钱还给了水香。水香说:“钱都还给我,你一个大男人回家怎么交待?”

“水香你别管,这就对不住你了,回家我再自己想办法。”阿满说。

“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水香这样嗔怪阿满,像是说自己的男人。然后从阿满还回的钱里拿出三千块给阿满,说是让阿满先回家过年。阿满搂着水香又哭了一回。

阿满说:“水香你真好。”水香也哭了。

水香说,“你得像个男人样地回家过年。”

阿满说:“我就想跟你过年。”

“快别说孩子话了,咱都得回家过年。”

水香安慰阿满,也是安慰自己。两个人缠缠绵绵地说了一大堆难舍难别的话。相约着,过了年就回北京。

吃了火锅,店一开张,接着又是忙起来的日子。水香买炸鸡,阿满开手机店。

一晃,又到了五一。阿满把三千块钱还给水香,还给水香买了一个钻戒。阿满把钻戒戴在水香的手上,水香恍惚了老半天。阿满说,这一年多亏了你。水香还是没有明白过来。阿满又说,去年的这天多亏你救了我。水香这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水香的脸红了。水香看着钻戒,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这回是阿满把她搂到怀里。

水香戴着钻戒不好干活,就白天摘下来晚上戴给阿满看。她问阿满钻戒多少钱,阿满吞吞吐吐,总用别的话搪塞她。

“一准是花了不少的钱。”水香想,“他是怕我心疼不告诉我呢。”水香整天就像在蜜罐子里,从里到外透着美。阿满再跟他耍赖,再不帮她收拾屋子,水香就不再耷拉脸子,就原谅了阿满。水香有点离不开阿满了,水香知道这样对不住阿水,就给阿水多寄些钱回去。水香给阿水打电话的时候,说生意很好做,再干上两三年,家里的房子就能盖起来了。阿水说水香你别累坏了身体,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真是难为你了。阿水说着说着就哭,水香听了也想哭。放下电话,水香好几天高兴不起来,阿满逗她她也不高兴,阿满再用嘴拱着她的脸,再说你干啥子嘛她也不笑。阿满就悻悻地,也不说话了。

水香过了那股子劲儿,又高兴了,阿满却还是不爱说话。水香就逗他,学他说你这是干啥子嘛。阿满倒是被逗乐了。乐完了,阿满还是悻悻的。水香的心里就没了底。阿满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了半天,才说,媳妇检查出子宫瘤,想让他筹些钱做手术,他的钱刚还给水香,还没什么积蓄。水香听了,心更沉了,这回,那个她不愿意提也怕提出来的人终于让阿满给说出来。

水香说:“那怎么办?”

阿满说:“能怎么办?我不是也还没想出主意。”

“别着急,总能有办法。”水香说。

“着急也没用,着急也急不出钱来。”阿满说。

两个人又像当初那样逗来逗去,围绕着“该怎么办”绕着弯子。水香不说答案,阿满也不向水香要答案。

水香知道阿满想要什么答案,也知道自己该给他什么答案,但水香却不愿意给。水香不给,阿满就老悻悻地,家里的活更不爱干了。

“阿满,你该把饭锅刷一刷。”水香吩咐阿满。

“等等。”阿满看电视,并不动身。等到水香要煮饭,饭锅还没刷出来。

“阿满,今天你到超市把酱油和盐买回来。”水香又吩咐。等到要做菜,盐和酱油阿满一样也没买。

水香生气了,水香不言语了。阿满这回也不言语,两个人都冷着脸子,比一个人过时还冷清。水香躺在床这边,阿满躺在床那边,都不说话,都像睡着了。躺着躺着,水香的眼泪就出来了。

到底,还是水香拿出五千块钱来给阿满,叫他先给老婆看病去。阿满这才有了精神,开始跟水香说些咸淡的话,阿满一高兴了,水香心头上的乌云才散开。阿满告诉水香,这五千块钱年底肯定还给水香。

“那是阿满的婆娘呢。他不能不给她看病。”水香想。

“能想着自己的婆娘说明阿满是个好男人。”水香这样劝慰自己。

“凭什么拿我的钱给他的婆娘花?”水香心里不平衡。

“辛辛苦苦挣下的钱帮他养婆娘,自己难不成就这么贱气?”水香有点亏得慌。

想来想去,水香也想不出个头绪。水香就这么让自己纠结着。阿满停了手机店的生意,回家去照顾老婆。水香说,把钱寄回去叫她自己先去医院看看,也能省下些车费。阿满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回去吧,再说,她这一病,家里也没人照看。最后,阿满还是慌里慌张地走了。

阿满一走,水香心里空落落的、睁眼闭眼都是阿满跟老婆亲亲热热的样子,一想到阿满跟老婆亲热,水香就想哭,就想自己用在阿满身上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一个阿满有什么好?”水香这样问自己。

“阿满整天能陪着说话。”另一个小人儿在脑子里跟水香说。

“他又不是自己的男人。”水香说。

“跟着自己过就是自己的男人。”小人儿说。

“也就是搭伙的事儿,终归还有散伙的一天。”水香很伤心。

“想那些个干啥,散伙了不是还有自己的男人。”小人儿劝。

“散伙吧,早晚的事,早散早轻松。”水香下决心。

“想好了,反正是你自己拿主意,心由己了身就能由己。”小人儿也不给水香拿主意,水香就一会儿想跟阿满过,一会又不想跟阿满过。她老觉着日子总也没个尽头,又害怕日子哪天就到了尽头。

趁着雨天生意不好做,水香想进趟城。儿子过了暑假就要上中学,她要给儿子买身新衣服,买个新书包。因为有目的,所以买得很快。买完了,水香转到首饰柜台,她想问问阿满送给她的钻戒到底多少钱。她问过阿满,阿满不告诉她,不告诉她她就更想知道。

她把钻戒递给售货员,售货员看了一眼就还给她,之前脸上温柔的笑随着递过的钻戒变成了不屑:“你这个恐怕是从地摊上买的吧?”水香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

“阿满,钻戒你多少钱买的?”水香的语气了带了生硬,脸上却像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买给你就戴呗,老提钱就俗了。”阿满还是搪塞她。

水香知道从阿满这也问不出实情。

但这件事像是长在水香心里的一个瘤子,她知道是瘤子,却必须由阿满说出实情来才能把瘤子除去。

“阿满,钻戒到底多少钱?”水香沉不住气,过了一段时间憋不住,还是问。

“不是告诉你了嘛,买给你你就戴,不用问多少钱。”

水香逼问了好几回,阿满就有些恼了。水香再问,他连理都不理她了。

“阿满,告诉你,我去商店问了,你给我买的根本不是钻戒,就是买的地摊货!”阿满的态度激怒了水香,在一次水香问过阿满阿满却有些恼怒的时候,水香终于把真象说出来。

阿满被水香问了个猝不及防,他愣了半天神,踢翻了地上的垃圾筐出去了。

又是冷战,最后还是阿满先说了话。阿满跟水香说,他真心想给水香买钻戒,如果有本事,他都想摘颗星星送给水香。怨都怨自己没本事,让水香也跟着他受罪。阿满这么一说,水香就哭了。水香说,其实她也不是生气阿满没给她买钻戒,她是生气阿满骗了她。她根本就不是那种贪图钱财的人。阿满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水香。两个人搂着说着,两团炭火又旺了。

这回,刚一刹冷,树叶子还哗啦哗啦地在树上摇晃,阿满就把钱还给了水香。水香接过钱,说:“阿满你生意越来越好了。”说完,怕阿满反悔似的,顺手把钱放到抽屉里。阿满尴尴尬尬地,像是裹了凉气的秋风,他还准备着在水香推着不让他急着还钱的时候搂着水香,说出一连串的掏心掏肺的话来。眼看着水香吧嗒把钱关进抽屉里,阿满满肚子的话让秋风给吹散了,吹没了。阿满心里刚刚燃起的火苗抖了两下,灭了。

天阴沉沉的,像是糊了多年的纸顶棚,说灰不灰,说黄不黄,顶棚里好像积了多少年的灰尘,让人担心什么时候撑不住了,会被压下来。没几天,天上飘下了粉笔末样的细雪,灰色的,很脏。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地走,像躲着脏雪。水香的摊子前人很少,她就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想,真快,又是一年了,一想到又到了年底,水香就有些失落,她心里开始烦乱,想再没生意就收摊子回家。

水香这样想着,忽然害怕再有生意,这是她第一次不想做生意。她正想收拾摊子,旺财恰巧过来了。旺财让水香给他称了半斤炸鸡翅,水香收了钱旺财却还赖着不走。水香没好气地说,你还要买什么?旺财四下望望,神秘兮兮地凑到水香跟前说:“想买你,一百一回怎么样?”

“放你妈的屁!”水香急了,脏话也骂出了口。旺财平时就老跟水香逗逗的,眯着一双老鼠眼,水香连眼角都不带夹他的。

“别急呀水香,跟谁不是跟,都是玩的事。”旺财见水香冷了脸,赶紧嬉皮笑脸地跟水香打趣。

“你赶紧给我滚!”水香不想再跟旺财多说一句话。

“人家阿满有老婆,你也别一棵树上吊死。”旺财一边走一边说。

被旺财奚落,水香憋了一肚子气,她气哼哼地收了摊子回住处。

阿满踩着细雪进屋来,水香正堵着气,见阿满脚下带进的雪在地板上化成了泥水,就皱着眉头说:“你该在外面把鞋上的雪跺干净。”阿满出门跺跺脚,还是没跺干净,地板上留下一串泥脚印子。水香说:“你快用拖把拖干净,要不满地都成泥水了。”阿满又拿过门口的拖把拖了地。阿满说:“你还要我干什么?”

水香说:“我就叫你别把屋地弄脏了,又没叫你干什么。”

阿满嘟哝道:“真唠叨。”

水香给听到了,水香说:“嫌唠叨就别弄脏。”

“弄脏我再弄干净,又不用你。”阿满说。

“衣服也不用我洗?”

阿满不言语。

“饭也不用我做?

阿满还不言语。

“屋子也不用我收拾?”水香紧着问。

眼看又要到了该回家的日子,阿满满心地觉得对不起老婆,也满心地舍不得跟水香分开,阿满一个人有了两肚子的心事,惴惴地,压得他的心情跟这天气一样,沉沉的,也乱糟糟的。

水香心里已经有了火。责问的话连珠炮似地往外冒。

“烦不烦人!”阿满被问急了。

“烦人?白吃白喝还嫌烦人!”阿满终于挑起了战争,水香有了斗志。

“谁白吃白喝,买米买菜还不都是我出钱?”阿满也是斗志昂扬。

“阿满你说话要讲良心,房钱、电钱、水钱可是一直由我出。”

“那些钱是有数的,买米买菜这些零花钱可是见不到底。”

“阿满你真不是个男人,这些钱你也要跟我算清楚。让你占了一年多的便宜怎么算?”

“水香你说这话就没劲,你又不是卖,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我占了你的便宜。”

俩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纠缠不清,越纠缠不清越想说清楚,结果像是一团乱麻,越着急拽纠缠得越紧。

“阿满你混蛋!”说不清楚,水香就急了。一巴掌扇到了阿满的嘴巴子上。

阿满一愣,一脚踹向水香,水香一趔趄,倒在床上。紧接着,阿满的巴掌雨点子似的落下来,水香的脸上生疼。

吵过架,阿满在店里凑合了几天,没再回来住,只是在吵完架的第二天晚上给水香发了条短信,跟水香说对不起,说一想到过年就心烦。水香哭了,却没回他。第四天,阿满打来电话,说他找了房子,准备搬过去。水香愣了一下说,搬吧,搬完把钥匙放到窗台上的花盆下就成。

阿满说,“以后有事儿告诉我。”

水香说,“成。”

阿满还想说什么,但却不说,也不挂断电话,水香等了会儿,就先把电话挂了。

阿满搬走后,水香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她把衣橱里的衣服拿出来堆到床上,然后再叠起来放到箱子里。衣服堆里,水香看到了一件男人的衬衫,是阿满忘下的。忘下就忘下吧,水香把衬衫团成一团,扔到墙角的垃圾筐里。

收拾停当,水香在窗台上看到了那枚戒指,水香拿起来,也顺手扔到垃圾筐里,但愣了愣,又拣起来,在手上戴戴,复又摘下,放到衣兜里。

窗外是少有的晴,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水香的身上暖暖的。屋子不大,到处都被阳光照着,都很温暖。窗台上玻璃杯里的那只红玫瑰已经干了,红已经不是艳红,而是像干了的血似的,黑红。水香眼睛有点潮湿。

作者:张淑霞 笔名:曲圆

责任编辑:书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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