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乐作伴|竹林居夜话

除了潮州话,还有一种声音,会让你闻之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那就是“潮州音乐”。它是我们的“第二乡音”。

“锄头粪箕筐,三弦琵琶筝”。一句潮州俗语,说出了潮州人对潮州音乐的感情。这种感情,被游子们带到了四面八方。因此又有这样的话:“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人,有潮人的地方就有潮州音乐”。那年在泰国旅游,深巷里飘来熟悉的“弦诗”,寻声而去,原来是老华侨在欣赏潮州音乐。一句“胶己人”,一壶工夫茶,一曲《浪淘沙》,无不热泪盈眶。那次采访著名画家赖少其,得一细节,激起心中的涟漪。他离开家乡数十载,从烽火中走来,居然乡音未改,乡情依旧。他说他的车子能放录音,车子一开就放潮州音乐。

我也酷爱潮州音乐。老家金石镇是潮乐之乡,每个夜晚都有潮乐陪伴。从小就跃跃欲试,买不起乐器,便自己制作:锯一段竹筒,罩上青蛙皮,弦弓的丝线是从腐烂的仙人掌中得来的。虽然音质差,却是很好的启蒙老师。参军离开家乡时,带走了一肚子“弦诗”。

说来也巧,组建的一支特种兵部队,以我们这批潮州兵为主。为了破除家乡观念,部队不让我们讲潮州话,一下不容易听到乡音,很不习惯。不久我当了文书,同时接管了地方留下来的一个广播室,大概是这里曾是潮人的天下,清理唱片时,竟然发现有若干潮州音乐。我如获至宝,趁外省兵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堂而皇之放起了潮州音乐。起床号一吹,酣睡的营区便被激越的“潮州大锣鼓”唤醒;熄灯号一响,士兵们在《平沙落雁》的舒缓乐声中进入梦乡。课余、假日,美妙的潮州弦诗把潮州兵吸引在喇叭之下,秘密也终于被揭开。也许潮州音乐已征服了向往抒情的官兵,没有人反对我这样做。

后来大家选举我任军人俱乐部主任,我组织了一个乐队,有几个乐手是潮州兵,有时候便凑在一起拉拉潮州弦诗。作为音乐知音,外地乐手也蛮有兴趣,于是便试验性地排练了潮州音乐。开始选了一支潮州人最熟悉的曲子,把潮乐使用的“工尺谱”翻译成曲谱。没有二弦,便用高胡代替。此曲以即兴变奏形式演奏,缺少二弦头手,只好由我的扬琴“指挥”。晚会上演奏时,不知道曲名,没有报幕便没头没脑地演奏起来:“工尺工六工尺工......”潮州兵一听先是一愣,随之便掌声笑声响成一片。后来才知道,这支曲子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景春萝》。名正言顺之后,潮州音乐便成了乐队的保留节目。我们还拍了一张照片,上题“来一首潮州音乐!”这张照片珍藏在我的影集之中,已经发黄。

到北京工作以后,我只好告别那些潮州乐器,只留下了欣赏的兴趣。每次探家,都要到音像制品店带回来最新的潮州音乐。朋友送我一把二胡,有时候听到熟悉的乐曲,二胡往腿上一夹,轻轻地跟着。这一跟,二三十年过去。

退休之后,与导弹专家、乡友蔡如通交往甚密。有一天他告诉我,北京潮人海外联谊会有个潮乐队,他参加了,邀我去看看。早些年他在《潮州日报》“百花台”上发表过文章,题目就叫《我对潮州音乐情有独钟》。小时候我们在村子里一起演过戏,他料定我也能玩一把。那天跟着他去了,感动我的不仅是家乡音乐,还有潮乐队的故事。

队长林猷璧年少时便师从潮乐大师王安民,拉得一手好二弦。毕业后到北京工作,缺少乐友,兴趣成了渴望。有了北京潮人联谊会之后,这位化学分析专家萌生了寻觅乐友的念头。在联谊会的支持下,一则联络潮乐乐手的启事在《潮讯》上刊出,立即有了反应。一个个乐手相继亮相,有专家、教授、老总、军官、演奏员……身在深圳的一位乡亲特意送来一台扬琴,联谊会潮乐队在一曲《盼春》的热烈气氛中宣告成立。这以后,队伍不断扩大,时有乡亲前来客串。

作客潮乐队时,林队长和老蔡便邀我加入乐队,我心痒手生,不敢答应。几年后,北京潮人海外联谊会成立文化工作委员会,我在成立大会发言时以潮乐队为例,讲了乡情的凝聚力。我说:“没有浓浓的乡情,这些老同志,怎么会抱着乐器,坐公交、挤地铁,老远赶来排练……”会后,林队长把电话打到家里,再次邀我加入乐队,感动之下,我当即答应。手生可以练,重要在于参与。

潮州音乐成了我的精神食粮。潮乐队活动,我们合乐甚欢,在队长指导下练新曲,切磋技艺,录音录像,自娱自乐;演出时,黑西装、红领带,精神得很,从北京演到天津,其乐融融。几次回金石老家,跟随好友、音乐人黄树荣,参加金石镇潮乐队活动,别有一番滋味。乐友黄癸海为我录制了六十首乐曲,每当吃粥、喝工夫茶的时候,我都要打开小录放机,让潮州音乐连接故土,送我美好时光。闲遐时,播放潮州音乐,跟着拉拉二胡,弹弹中阮,仿佛回到了家乡的“闲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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