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恢复高考40年·佳文赏析 父亲和我一起走过高考

刘学龙(笔名楚天舒),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七江镇中心学校高级教师,教育部全国科研优秀教师,在省级以上正规报刊杂志发表各种文章20多篇。

一天一天,老家的樱桃熟了,桑葚熟了,屋后的石榴花也开了。我一个人静坐房中,心中某个角落吹来一阵空荡荡的风。原来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儿子,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

父亲没有读多少书,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等话语直到我考上大学才基本消停。那年正月,父亲凄然去世,父子尘缘惨然结束。这种悲痛是刺骨的!是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之苦。我无法再与父亲面对面交流,只能以点点滴滴的字墨拟两个片段缅怀他,回味父亲与我一起走过的高考之路。

独受宠——游戏中的慧眼

我家一共有4个孩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无力同时供养4个小孩读书。父亲一直信奉朴素的读书观,只是经济状况由不得他。记得每当空闲,父亲会拿出一些数学题让我们做,谁做得快和对,谁就有奖励。我几乎每次是赢家,得到父亲的奖赏最多。奖品有过年时难得吃的“櫈板肉”、东坡肉、“净米饭”(就是没有掺红薯的纯米饭,那时只有生日和当年新米尝鲜祭祀时才有),还有新鲜的萢、樱桃、桑葚、石榴、青枣等。每次比赛结果出来后,父亲就会乐呵呵地跑出去,不一会儿便从后山摘回一些果子。那时我嘴很馋,总盼望父亲回来组织一个比赛。也许是从游戏中“慧眼识英才”,父亲慢慢把送子女读书支撑门庭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因此得到父亲更多的呵护与管教,最终成了家庭的“高考宠儿”,成了游戏受益者。

刘学龙(前排左一)与家人合影

爱来迟——池塘边的喜讯

头一次高考是1987年,那年父亲刚好50岁,他希望我能光宗耀祖。那年,父亲隔三差五来到隆回二中,每次多少要给我带一点吃的,有猪血丸子、桔子罐头、麻辣兔子肉,甚至还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补脑汁”。但我第一次高考失败了。考后回家,我没脸见“江东父老”,恨不得钻到家中的门板缝里,心想这次恐怕难逃罚跪与责骂。可出乎意料,父亲只是脸色不太好,对我说了一句:“考了就算啦!胜败乃兵家常事!准备下期复习吧!”父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嗫嚅一阵就坐在小凳上不再发言。

那一年暑假,大部分时间我在同学家里度过。我不敢直视乡邻的目光,碰面打招呼也非常简单然后赶紧溜走。其实乡邻大都不以为然,毕竟考上学堂的少之又少,只是父亲的脸面有些挂不住罢了。

后来,我回到学校复读。父亲把手续办好,交了几十斤米与一个月生活费。临返回前,父亲只说了一句:“崽啊,要努力,我相信你。”又塞了一把零钱给我。我知道我是父亲的希望。面对父亲模糊的背影,我暗暗发誓不再让他失望。

复习期间,有两件事让我难以忘怀。一是冬季的某一天,父亲把家中最厚的棉絮给我换来,让我在学校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二是寒假中,父亲带我到邵阳市青龙桥桥头的眼镜店验光配镜,又专程替我取回来。父亲是一个非常节俭的人,当时要到市里配眼镜,还要跑两趟,花费较大。

那年父亲依然隔三差五来看我,给我送东西吃,包括我最喜欢的桑葚,他喜欢用玻璃罐头瓶装着。

那年复读我是勤奋的。父亲从班主任那里得知我的表现和考试排名,神色也一次次变好。7月“789高地”攻坚战结束后回家,父亲问了我一些情况,带我去诊所把脸上蚊子叮伤的地方涂了点药,然后回家杀了一只老母鸡慰劳我。母亲有点不情愿,叨唠着“6月还不是看禾天”,说父亲高兴得为时过早。8月初的某个傍晚,我正在屋前的池塘和几个堂兄弟凫水,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从村口传来。外出20天的父亲回来啦!他急促的脚步在池塘边停了下来,手里攥着录取通知书来回晃动,口中喊着:“我儿考取学堂了!”丝毫看不出舟车劳顿的疲惫。我也湿漉漉地从水里窜上来,端详后兴高采烈地跳入水中。

刘学龙(最后一排左四)高中毕业照

歌在飞——粮站里的山歌

按要求,我必须到粮站卖粮才可以吃“国家粮”。第二天,全家开始张罗送粮。父亲把粮仓中最好的中稻谷搬出来放在晒谷坪上晒了一整天,又用风车把杂质清除,连同大伯和叔叔家一共凑了三担谷箩,称量后用薄膜盖好放在公家的仓库里。母亲埋怨父亲为何不把早稻谷送去,父亲神气地说:“崽考上学堂,我们当然要用最好的谷,不然粮站的同志不满意咋办?早稻留给自己没关系,卖粮是大事!”那天晚上,父亲和自告奋勇的哥哥在生产队还没有拆的土砖仓库守了一夜。清早趁着凉快,我们父子三人往粮库出发。山路上,父亲和着扁担与箩的节奏一路哼着不知词的小调,途中稍作休憩就又走起来,一直在我们兄弟前边。哥哥和我气喘吁吁,中间歇了好几次。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眼目睹了51岁的父亲的大力气。虽然曾听说他从10多岁爷爷过世后跟大伯一天50多公里送货上溆浦,下宝庆(今邵阳),但那只是传闻。

当我们哥俩一前一后来到粮站时,父亲正兴致勃勃地与工作人员交谈着。谷称量后,父亲的箩最重,有近65公斤,工作人员对我们的谷质量很满意。父亲仔细看了工作人员开出的凭证后开心地笑了,那是一种满足的、得意的笑。返程时,走在空旷晒坪上的父亲突然唱起山歌来,那是《新湖南山歌》。在场的人都为父亲喝彩,那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中长久回荡飞旋。那年我19岁,第一次听父亲唱歌,而且唱得那么开心。30年过来了,想起这一幕,我的耳边仿佛仍然回荡着一个汉子的山歌声。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很多。我与他一起生活了43年。如果他在世,今年正好满80岁。照我们家乡的习俗,60、70岁都可以不摆酒,80岁是必须要宴请亲朋好友的。可惜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父亲已经离开6年了。那棵父亲至爱的老桑树已被砍掉,只有屋前屋后的樱桃、石榴、桃树依然一年一度花落花开。现在看到桑葚熟了反让我触目伤怀,睹物思人,“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筷子兄弟的歌曲《父亲》从对面大院传来,我的心弦被撩拨得颤动,让我再次回忆起父亲与我一起走过高考的那些日子,心潮涨涨落落,情难自已。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您温暖手掌,可是您已不在我身旁。”父亲去世后,我是一个没有了父亲的儿子,一个没有了父亲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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