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袅袅……
炊烟袅袅……
文/施国标
一座不算高大的附房,就在我的楼后,平红瓦盖顶,上头还有一个烟囱,墨色。紧贴附房其后,是一块不大的田园,长满了多种疏菜,进入初夏,豆藤抽丝了,正朝竹棚上爬去。梨果被套上了护果的纸袋,交给了待着成熟的时间;一棵枇杷树果子除了摘乘的外,也被馋鸟啄尽了。
夕阳西下了,余辉染红了天边,也洒向了这座附房,炊烟再次升起,消失在这方天空里,烟,婉如粉色的轻纱。所有的这些映衬,像一幅画,又极像色彩浓烈的油画;这一景色,极像一张旧时的农家老照片,充满了乡愁情味。欣慰的是:这便是我家的附房,它正是我需要的乡愁还原。它的“根”正因为有了一座“灶”,才有了轻薄的饮烟,旧味难得。
我对“灶”是情有独钟的,它陪随着我一起走来。
在液化气尚未普及时,农家户户有灶,烧饭做菜都在柴灶上完成。但“灶”,不是一用到底的,时间一长会有裂缝出现,有烟漏出来了,这样就要重新翻砌。在一个小村里,真正有本事的灶匠只有一二位,因此约请也难。我喜欢看灶匠砌灶,从开头看到收尾。
灶匠来了,他已有了些岁数,他是当地人最信懒的一个人。他是砌灶的老手,老灶拆去后,脚跟头堆满了砖头,他便开始谋划。他需要小工,有时轻的我也做了,如搬搬砖头,操操沙灰什么的。他当然从砌灶脚开始,他不用带尺,一根芦苇折成两断,就是他手中的尺。他的心中是有一座“灶”的,不用思索,就留出了“出灰道”、风箱道、然后放上了火楞;再往上是留出灶肚,并按需留“肚” ,一般多数是“两眼灶”,“三眼灶”极少;还有一处“烘鞋肚”。快到砌灶面了,他开始注意留“小锅眼”、“汤蠸眼”。灶砌得好不好,是灶匠的功夫,砌“灶肚”是关键,其“肚”的空间大小、“火楞”与“锅底”的距离,都关系到“灶”的发火、省柴、还有灶烧煮的快慢等问题,这些都要有一个正确的判断,但这位老灶匠都能做到。
“灶”的造型是半圆的,但都由直线组成,梭是梭,角是角,线条要毕挻。灶面由双梭线组成,上面就是铺出的灶面,难在其梭角必须与灶座的梭角在上下一条“线”上,故有“额方灶”之称,是工艺的集聚。再往上砌是“灶胸”部分,略带弧,它与灶面间要留出一个小孔,好让烧火的人从灶后观看到灶面的情况。“灶胸”与“烟道”同步向上的,到了一定高度就“嘎然而止”,而“烟道”还得继续向上,直破屋项。“灶胸”是一个若大的方框,直线依旧是灶匠的功夫。灶的“糙场”砌好后,接下来是粉饰,石灰加“纸经”,加强粘度,最后灶匠用纯石灰浆用刷帚刷过一遍。此时,我看到老灶匠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因为大功基本告成。他笃定地抽了一筒水烟,悠然自得。
画灶花开始了,我继续盯着他。只见灶匠用手稍稍按了一下石灰粉浆面。大约是差不多了,他便拿出了木尺,从一竹管里抽出了粗与细的两支笔,这便是灶匠画花的全部工具。他先画了“灶胸”上的直线,一根粗,一根细,笔靠牢直尺,画得很直,一气呵成,这是他的又一功夫,美学在这里迸发。他在“灶胸”面上画了几个方块,“胸”侧也画了方块,功夫的确到位,根根线条如刀刻一般的整齐,画工在不断显现。“烟道”的边上画了“草纹”,虽很抽像,但不失神韵,赋予了生命。向上画到顶端处,“草纹”大环形出现,出笔时紧密扭动,再借助笔毛的柔性快速挑出收笔,极有韵味。“灶胸”画是最醒目的,是一处“画龙点情”之笔。我不知道他要画什么?只见灶匠找来了一块黄泥,放在一只小碗里加水磨成浆汁,原来这是他画画的调色料。他胸有成竹,画出了一条鲜活的金鲤鱼,寓意“年年有余”。在灶面之下,他先画了“回”纹线,然后是画圆弧动态草纹。灶座的面上打了方格,在方格线上再套上半弧线,出现了规正的“萆叶”纹;灶脚则用墨汁涂黑。灶匠有如此功夫,难怪灶匠难请,成功的也位数不多。
一座新灶出现了,端庄大气,它就是一件工艺品。
灶的功能远远不止烧饭做菜,煮汤圆、烘塌饼、煮猪头、煮猪脚、油走甜肉、煮粽子、烧大锅咸酸饭是最合适不过了;在“灶肚”里利用柴火还可煨红薯吃,拉出柴火放在“脚炉”内还可煨蚕豆吃等等。是现代液化灶难以所及的,土灶的铁锅子是埋在灶肚里的,而液化汽灶是“浮”在火架上的,靠锅底传热,过不了焖烧这一关。土灶是寄于大自然的杰作,燃原是田野里的柴禾,只要能点燃的什么都可以进“肚”,倒也保证了大地的洁净。
“灶”情难了。当我也用上了液化了气时,并非拆去了土灶。后来住房翻了楼,建了附房,但我仍在附房里叫泥水匠砌了灶。我叮嘱泥水匠,尽量保留传统样子,少用现代材料,灶上也要画花,越传统越好,尽把乡愁之情留下来。尽管后辈的“灶工”功夫要差一些,但毕竟把这座老灶给留了下来,让烟火味释放着旧时的情调,依旧饮烟袅袅……
2021年6月16日于阡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