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广厦千万间:不倒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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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60年,一座茅草屋在成都浣花溪边落成。一个年过半百的干瘪老头倚着房前的柏树,抚须轻叹。

于乱世中颠沛流离,半生漂泊,如今他终于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也不枉他折了面子东奔西走,求亲告友。

层层茅草覆盖的屋顶,风一吹,就有几丝茅草飘落,带起他的几分心酸,他原本想要的房子不是这样的,可是最终落成的却是这样一座寒酸的房子,也罢,落魄之人有个遮风挡雨之地已是奢侈。

怎奈不过半年光景,八月深秋,北风狂叫。那个衣衫单薄、破旧的干瘦老人拄着拐杖,再次立于屋外的柏树下,眼巴巴地望着怒吼的秋风将屋上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地卷了起来,吹过江去,稀里哗啦地散落在江郊各处。飞得高高低低的茅草,或缠绕在高高的树枝上,或飘飘洒洒沉落到池塘的低洼里。

老者倚仗沉思,本以为飞过江边落入池塘的茅草已无法收回,至少落在近处平地上的茅草可以捡拾起来,留待天晴重新修补房屋。

不成想一群顽皮的孩童路过,看着漫天飞舞的茅草,嬉笑着四散开来,捡拾起地上残存的茅草,公然抱着茅草潜入竹林,任凭老者呼喊得口干舌燥也喝止不住。他以拐叩地,纵然内心焦灼怨愤,也只能化作声声叹息。

若不是困苦潦倒,他怎会因大风刮走茅草而心急如焚?若不是年老无力,他怎会被一群孩童欺辱至此?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众生皆贫,孩童怎会冒着狂风抱走这些不值钱的茅草?

凄风冷雨中,破败的房子摇摇晃晃,甚至不如老者身后的那棵柏树坚挺。老者索性立于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茅草陷入沉思。风吹屋破,无处安身,天色迷离,乌云如墨,风也似乎吹累了,堪堪停止,屋顶的茅草已经所剩无几。

大风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老者不得以回房,秋日的黄昏,房子里昏暗清冷,屋破雨漏,房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干燥的地方,老者想要卧床取暖,才发现年代久远的被褥冰冷如铁,加之在雨水的浇灌下,被孩子蹬破的地方漏出湿冷的棉絮,更显破败。

自安史之乱后,忧心骤增,夜深眠浅,如今屋漏更觉夜长。老者望着房顶的雨水麻线般下落,蜷缩在屋内一角,不知这风雨飘摇中的茅屋可否撑过漫漫长夜,更不知战乱何时能止,这世间千千万万的贫苦百姓何日才能安生!

夜,愈深,愈冷,愈清醒,屋外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一下一下敲打在他的心上,每一下都正中要害。黑暗中,他的胸中仿佛有一团火,想要呼喊出声,于是他起身,冲着屋外的风雨嘶吼: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战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他替天下千千万万生活在风雨飘摇的贫者呼喊出声,宁可一屋独破,一人独受冻死,也愿天下人能住进宽敞的大屋。实乃人间大爱!

这位老者便是那“前半生繁华成'诗’,后半生漂泊成'圣’”的诗圣杜甫。

一座破屋因一首诗永恒,因杜甫的精神情怀源远流长。他留于世间的,除了那些不朽的篇章之外,再就是闻名于后世的草堂了。正如冯志先生所说“人们提到杜甫时,竟可以忽略他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草堂。”

于杜甫而言,这不仅仅是一座草堂,而是根植于诗人心中对家的执念,更是延续至今的中国人关于家的执念。房屋再破,也能遮挡些许风雨,让人在风雨飘摇的世间找到自己独一份的归属感。

如今故人已逝,茅屋尽毁。后世之人于旧址上重立茅屋,并历代扩建,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纪念性祠堂和古典园林,被称为“少陵草堂”,左右建有桥亭廊池,装点着竹林,回环着流水,清新雅致。草堂门前的浣花溪千年不绝地流淌,正像那位老者的诗篇生命不息。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没有人记得曾经的高门大户里住着何许人也,却只记得那风雨飘摇中的茅屋,以及茅屋中人忧心天下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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