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宜春印象•东门

家乡的印象是一本相册,新照虽然色彩灿烂,但那泛了黄的黑白素描照似乎更加醒目。它记载着我的成长历程,似记忆深处酝酿出来的有年头的美酒,仍时时给老去的我送来缕缕温馨。
我的祖籍南昌,三岁随父母来到宜春,在此生活了六十余年,宜春是我第二故乡。我对老宜春的印象是从我孩童时期(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星星点点记忆开始的。
我的父母都是南昌专区医院的医生。1958年南昌专区改为宜春专区,南昌专区医院更名为宜春专区医院,我们一家随医院搬迁而迁来宜春。后南昌县与宜春脱离成为省辖市,宜春专区医院更名为宜春县医院,即现在的市二医院。
我家当时就住在医院的一个两层的四方小楼里,小楼两层各住四户人家。当时我们邻里关系特别好,我每天放学后做完家庭作业就在各家串门找小伙伴,吃饭时谁家有好菜我就在谁家吃,谁家热闹在谁家吃。其实当时大家条件都一般,常常难得有荤食,但一群伙伴聚集,吃嘛嘛香,感觉即使一碗白菜一碗萝卜也是特别的香甜。小伙伴们做完简单的家庭作业后就在一起玩游戏。我们小时候的业余时间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一切家用电器用以消磨时间。计算机在我们脑海中的概念是个重达几吨的庞然大物。互联网连名词都没听说过,家里用电仅仅是为了照明,就连电风扇也是七十年代末期才逐渐进入家家户户的。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很简单却即好玩又经济实惠。用小石子在地上画个十格框框就能踢“间几”,废草稿纸折叠起来就可以“搭剥”,用铁丝或木头自己做成漂亮的手枪或者弹弓就可以把伙伴们分成”好人”,”坏人”在街头巷尾”打游击”,奢侈的也就是大家凑一毛钱买二三十张小画片飞着竞赛远近。女孩子们把橡皮筋连接起来,一米多的一人跳,长点的可以双人或多人跳。用几张废纸捆扎好折叠后剪成漂亮的毽子也可以一人或多人踢着玩,男女混合着”躲蒙蒙狗”捉迷藏,雨雪天气就在市内公共厅堂里打扑克下棋猜谜语。现在回想起儿时的欢乐时光总还有那么些许眷恋和遐思……

那时的东门外即现在的中山路与明月南路交叉口处是宜春县城的东城门,教师进修学校旁老城墙的遗迹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拆除。靠东城门外北面还是秀江河边的一片沙子乱石滩,中山路到此为止。(中山东路,西路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延伸命名的。)现在的明月立交桥的位置上当时还没有桥,直到1970 年 7月 1 号宜春大桥正式通车。路口以东到县医院之间叫花生厂下,小巷深处有榨油坊、弹棉社、裁缝店和做小食品糕点的小手工作坊,靠河边有一个打米厂。现明月南路和中山东路全是沙子路,明月南路就叫马家园。马路两边是很大的水塘,北头各有一条沟,塘里水位到了一定的深度,就会从缺口流到沟里通往当时的地下排水涵洞(解放初期,城里地下还保存着很多地下排水涵洞,市民百姓称之为野猫洞),涨水时常有鱼从水塘跑出。每逢涨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放学时就可以去沟里抓鱼,那可是一顿美餐。马家园中段有一段很长很陡的坡,经过糖仓库(后来改为副食品仓库)后下坡一直通往最老的宜春火车站(现在的明月立交桥下公交站到涵洞处)。

花生厂下往东的马路北边依次是县医院、电厂、钢铁厂(后改为磷肥厂),酒厂。这些厂子是当时宜春城里最大的企业,成天高烟囱里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电厂的烟尘一直可飘落到我们住处。当年炼钢铁急于求进,大办公共食堂,所有人免费吃大锅饭,让家家户户都把自己家里的所有铁器制品上交给政府送往钢铁厂回炉,不得私藏不交。结果炼出来的都是铁渣。不到一年钢铁厂就倒闭了。
东门外马路南边是五房里、施家里、六房里、大教场(兴于何代,毁于几时已无从考证)、川门下,一直到湛郎桥。那马路南边基本都是菜农,马路两边南农北工形成鲜明对比。到七十年代南边五房里这边才有个化肥厂,川门下铁路往东南方向有了冻肉厂和石油公司仓库,城市工业化兴起,春台乡八个大队的菜农们才逐渐向居民转型。当年的春台乡八个大队分布在宜春城周边,主要种植蔬菜以供单位食堂和城市居民生活所需。八个大队分别是:湛郎,东风,朝阳,黄颇,林桥,秀江,袁山,官园。每天清晨,菜农们就会挑一担尿桶到城里大街小巷去喊着号子:“有尿卖么?”收集每家每户的尿去浇土地里蔬菜。

说到东门外的冻肉厂,有一件憾事。当初建设冻肉厂厂房挖基脚时,发现一座据说是严嵩死后所葬百座衣冠冢之一的古墓,里面有很多陶瓷人和陶瓷瓶,罐等陶瓷器皿,当时人们绝无文物保护意识,除非捡到金银铜器钱币才会拿去卖废品,见到此类东西觉得是触了霉头,都是挥起锄头一顿乱砸,所有文物均化为一堆碎片。那些年损毁文物之事并非仅此一例,真让人痛心疾首。
东城门外到了现在的泸州路口已是尽头,沿沙子路往右迂回上坡是曹家岭,当时的宜春花炮厂就在那路边山脚下。(记得七十年代初期花炮厂的小加工车间开到了很多居委会的民俗院里,不少居民阿姨奶奶们利用家务富余时间去”插引线”赚点外快)。曹家岭不远处马路边有一个供出入城乡之路人歇脚的小凉亭。曹家岭上曾有一座古塔叫做文笔峰。它的建筑起因是:1622年知县王家宾见近年宜春科举稍逊他郡,遂谋乡宦袁业泗等人出资于城东水口山麓建塔九丈,以关锁风水。次年塔建成,名曰文笔峰。站在东城门外路口,可以清晰地看见文笔峰矗立在那山峦荒草之间。我记得上小学三年级时,学校曾组织去文笔峰郊游,我们还在塔里面做抓特务的游戏,可惜文笔峰在1968年建设宜春地区化工实验厂时被摧毁了。

说起文笔峰被毁的原因是这样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化肥和农药是很紧俏的物资,当时的宜春地区酒厂发挥自身在化学化工方面的优势,根据市场需求扩建了一个农药车间。后来随着农药需求量的不断增大,产量跟不上销量,理论上来说酒厂做农药也不伦不类,便于1968年将当时的宜春地区酒厂农药车间搬迁至曹家岭的文笔峰下,扩建后正式更名为宜春地区化工实验厂。为了节约开支便就地取材,遂将文笔峰拆除,用废塔砖在原塔基座上建了个水塔。当时人们普遍缺乏文物古迹保护意识,这一举措虽说是节省开支了,却将珍贵无比的数百年古塔毁于一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文革” 之“破四旧、立四新”潮流意识影响,到九十年代的大拆除大扩建,摧毁了不少古建筑和文物古迹,给宜春这座千年古城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实在令人惋惜!

在今中山中路有个县建筑公司,里面以前有一条横向通往二小的古巷名灵官巷(现已毁),小巷的两头不远处各有一口古井。建筑公司大门口中山路的对面不远处,有一口更大的古井,是闻名宜春的五眼井。五眼井可以说是宜春城里最原始、建造最美观,价值最高,保存最完好的古井,没有之一。它比其它古井造型更独特,显得更古朴厚重。井深约三丈,井口直径六尺,井底到井沿全用花岗石垒砌成,井口底座是一整块巨大花岗石,井沿采用一整块巨大麻石斬凿而成,横贯南北的大石梁上,东二西三地分布着五个井口,整体造型美观大方,堪称鬼斧神工。井水清澈见底,冬暖夏凉。每到夏天,古井便是天然的大冰箱,井水透骨冰凉。人们常把自制饮料密封后吊入井底冰镇以清凉解渴。冬天井水温度较高,井口不断有似白烟一样的水蒸气冒出,似仙如雾,冉冉升起,倒也是一大奇观。到井台边来挑水洗衣洗菜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人们都肩挑一对大水桶,外带一个系着长绳拴着铁坨的小桶,用小桶从井里打满水提起来倒入大桶。桶子没栓铁坨的就靠技术了。别小看这打水的活儿,那可有点技术含量。双脚迈开稳稳站立井口两侧,从井口放下绑绳子的小桶,用力握住绳子,就在接近水面处左右摇摆绳子,使桶也大幅度地剧烈左右摆动,当桶身摆到水平时,瞅准时机,松手往下放绳,使桶口先接触水面,只要可以让水进得桶,就可以静候桶满了再向上拉扯绳子,如此三四回,两个大桶便被装满。

现中山中路东路口到下街口古时叫东大街,1940年与县前街合称中山路。也是原来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七十年代初期,在中山路的中段,搬运公司的隔壁,新建了一个影剧院就在五眼井的正北面。并在影剧院的西墙外开辟了一条绵延数百米,连接东城巷通往韩家祠和东山角里的小巷就叫五眼井。影剧院在当时来说是很时髦的,面积空前的大,有千余座位,既可放电影又可以登台表演,还是聚集开会的好场所。影剧院北面中山路,南对房产公司,东靠搬运公司,西临沙子巷,倒也热闹繁华。只是因图纸设计面积较大,后面舞台正好盖在了五眼井井口之上。如此限制了五眼井周边的面积,只留下一个房间那么大空间供人们取水洗衣服洗菜。最初建影剧院给五眼井留下的是不见天日的室内空间,年深日久,因井水长期无阳光雨露渗透,水源逐渐变质,再也没有以前那么纯净甘甜,影剧院便在古井的十余米开外房产公司门口空地重新开挖修建了一口五眼井,但水质与古井相去甚远。随着影剧院后面盖起了宿舍楼,自古以来养育灌溉着一方生灵的五眼古井就此退出历史舞台,与世隔绝、不见天日。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沙子巷,北起中山路,巷口斜对王子巷口,南头通考棚路。因坡陡且路面没有硬化,也没有像其它小巷铺满青石,每逢下雨天,从坡上冲刷而下的沙子堆积如山而得名。巷里有县幼儿园,实验小学和民办中学,县药材公司仓库,京剧团,民办中学即后来的四中,著名的昌黎书院就在民办中学里。县幼儿园是当时宜春城里唯一的幼儿园,隔壁就是县图书馆。里面藏书虽然不多,却也科目齐全门类不少,古籍新册琳琅满目。“文革”时期,受“读书无用论”的冲击影响,图书馆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书房被砸,图书被撕被毁被烧,图书馆被迫关门。“文革”结束后,在党和政府重视科学钻研科技的方针政策鼓励下,图书馆重新兴办。当时文风昌盛,几乎全民补课,人人欲求一个借书证而成为当时最时髦的事。我好不容易托人帮忙办了一个借书证,当真是欣喜雀跃无法言表。数十年来,市图书馆早已成为现代化的知识传播窗口,是宜春文化之窗的重要组成部分。
图书馆往西约二百米左右,如今的青龙商厦对面箭道市场隔壁那条小巷,很多人不知其名。却是久久被人遗忘的九街十八巷之当铺巷。我小时候还看到巷口墙上写着巨大的红色“当”字。里面有着不少回收典当物品的门板店铺。记得六十年代初期现箭道市场还未建设,国营菜场在靠东风大街那边。从中山路春台公园这边去菜场要经过一条很长很窄的小巷,那小巷就叫箭道。箭道直通当铺巷延伸至国营菜场旁东风路口止。

沙子巷的县幼儿园和实验小学是我上学的地方,那时上学都是每天走路往返的,一周上六天课,我每天来回要走四趟。记得在幼儿园大班时,我同另外一位同学从厕所后面围墙翻墙而过,跑到文化馆旁边小巷子时迷路了,吓得哇哇大哭,结果是路人把我们两个送回幼儿园的。幼儿园在文革时期被改建为县资料印刷厂。小学三年级我就开始看小说,看到精彩处,常常不愿睡觉。父母再三催促下,便躲在被子里用手电筒照着继续看。家里看得不过瘾,偷出小说藏在书包里,上课听老师讲完前半节课就偷看。班主任刘志清老师知道我爱看书,常常把我叫到老师办公室去,指导我该看的书,问些课外的书本知识,我总能回答出个八九不离十。刘老师总夸我小脑特别发达,鼓励我业余时间多看书,多接触学习不同领域的知识。当时实验小学的大礼堂是个大教堂,八十年代初期建新办公楼被拆除了。学校搞文艺汇演时我上台表演了笛子独奏,因此我成了学校文艺队积极分子,成了全校无人不识的公众人物。我的毛笔字写得不错,经常代表班里写红色标语口号或大字报,也曾被吴茂松老师拿到各个班级去巡展。吴老师对我说:“好好学习,天天练字,不要放弃,将来你会有出息的!”我的政治老师是学校副校长兼教导主任祝自强,他和刘志清老师一样,讲课旁征博引,引经据典,生动形象,引人入胜,听他们讲课就像在听故事,从故事里领会知识。我特别爱听他们的课。可叹时逢文革,我几位敬重的老师都惨遭各种迫害,最后都落下一身毛病。我本来也胸怀大志,要学好文化,长大后像他们一样去教书育人。可惜造化弄人,我小学没毕业就在文革中因父母被冤而受牵连失学了。

在沙子巷的坡上实验小学大门口西面,民办中学的北面是当年宜春唯一的公园。
那时的中山路两边商铺和住户的房子全是老式骑马板房,如果碰上变天没带雨伞斗笠出门,在屋檐下走过整条街也不用担心淋雨。六十年代初期,从东门路口到下街路口(即九街十八巷的东大街)开始有了宜春城里第一条柏油马路。有时下点小雨,水中倒映着身影,路面如同镜子,对这种新鲜事物,人们都感觉很神奇。我们这些放学回家的小伙伴们老是赤着脚在路上嬉戏,那感觉就像走在玻璃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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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袁宁/审核易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