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丨看海与看湖（中）
喧嚣是这个夜晚唯一的主题，它来自于浪，来自于风，更来自于人。人声鼎沸说的就是这样的场面吧，各种年龄，各种体态，各种长相的人在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动作，不同的穿着来诠释着何为海滩的仲夏夜。近岸的浅水中立着一排排的女人，上了年纪的，正值妙龄的，豆蔻青涩的，三五成群地散布在灯影绰绰的海水中。浪花层层翻卷上来，打湿了裤管，打湿了裙边，打湿了各式泳衣鲜艳的防水面料，咸咸的泡沫就沾上了身，在黝黑的，白皙的，细腻的，粗糙的各类皮肤上结成不同形状的水痕，大大小小，整整散散，在下一个浪头打来之后，一切都变了，换成了另一种让人难以预测的崭新组合方式。
卢晓峰 《河边写生（一）》 纸本水墨
2014年 尺寸：220×70cm
一件黑色连体泳衣紧紧裹住了一个胖胖的躯体，脖子是肥肥的，绕着几层褶子，与带着厚厚脂肪并略略下垂的双层下巴套在一起，皮肤是黑黑的，粗大的毛孔壁上有暗红色的细小斑纹，也许是平日里防晒霜涂得太薄了，也许是紫外线的穿透力实在太强，也许是这个女人太不注重保养，这段在诗文里被形容为剔透如玉的脖颈真真实实地展示了生活的残酷。她的胸是过于丰满的那种，从两臂旁直接开始膨胀起来，把泳衣撑得紧紧的，同样粗厚的上臂与胸挤在一起，泳衣似乎承受不了双方的巨大张力，胆怯地把自己紧缩在两片肥大的肉块中间，于是就有了一条挂在泳衣之外的脂肪圈。凹凸有致是赞美女人身材的最佳用词了，但这个词在当下这个女人身上却有了明显的调侃意味。她的腹是向前凸起的，她的胸是向外凸起的，她的臀是向下凸起的，只有在三者交界的地方才有了凹的产生，泳衣质量相当好，韧性十足，弹性也十足，它努力地把一块块圆滚滚的向外挣逃的肉紧紧拽住，塞进自己黑色的怀抱中。泳衣受了委屈，肉也受了委屈，它们都不愿接受这样的处境，于是开始争吵，开始挣脱与反挣脱，斗争的结果是二者相互妥协，你出来一点，我进去一点，你再出来一点，我再进去一点，整个躯体就有了凹凸有致的风情了。浪卷上来了，两声惊叫传来，略带夸张，略显做作，略有青涩，是两个高中女生吧，一个略高，一个略矮，她们秀丽的身材略显单薄，提着肥肥的裤管，挽着宽大的衣袖，更显出肩膀的窄和腰身的薄。她们再长大一点就成熟了吧，就像弯腰在她们前面的那个姐姐一般了吧。同样是青春的年纪，同样是花样的年华，韵味不经意地就显在这个更加丰盈、更加圆润的躯体之上，白色紧身T恤里有温热的气息在洋溢，简单的米色牛仔裤勾勒出健康的成熟与躁动，腰间无意露出的一抹风情更有了属于夏夜的独特风景。离岸略远的深水中浮着一个个黑色的圆点，不时有几条手臂撩起，就有了划水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阵阵的呼喝之声。男人们大都跑去这里了，在微冷的海水中释放着过剩的精力，冷却着燥热的情绪。
卢晓峰 《南方女孩》 纸本水墨
2013年 尺寸：200×120cm
舞台上的灯光偶尔会扫到他们周围，仿佛黑暗里打开了一扇窗，就有了一张张清晰的面孔闪映在海里，护鲨网上那些大大的白色浮球也跟着醒目起来，与沉浮在水里的各色泳圈一起，组成了距岸最远的风景群。海是无尽的，海的那边或许有惊涛骇浪，或许有风波急电，也或许是平静安然，一切只能靠想象去臆测，海的这边，这个边角，有一群的夜泳者，他们在以自己最惬意的方式消磨着夏日里显得有些多余的空闲，无意间，成就了一卷热闹喧杂的画卷。同海里不同，岸上的人群拥有更大的场地，也就有了更多的姿态，有了更别致的风韵。沙永远是海边游戏最永恒的主题，儿童有儿童的玩法，成人有成人的乐趣。在妈妈或奶奶的呵护下，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和穿着背心裤衩的小女孩头碰头地趴在地上起劲地挖着，桶是红的，铲是黄的，心情是橙的，散落地上的沙面积在扩大，伸向地下的洞深度在增加，挂在脸上的笑容在层层荡漾。突然小女孩迅速地向一侧扭开了头，一只眼睛眯着，脸上挂着水珠，瘦瘦的小手扑打着落向男孩的肩头。原来是调皮的小男孩把铲掷向了坑里的水，溅了小伙伴满头满脸。大人们宽容爱怜的笑声响起了，她们围坐成半圆，像老企鹅保护幼崽一般，守护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同孩子们相比，大人要安静许多，穿着泳裤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将两腿埋进沙里，将宽肥的腰埋进沙里，将粗大的双手埋进沙里，只余下了小臂的上半段和上身露在外面，头、脸、身上星星点点的缀着些沙粒，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坐成了一尊凝重的沙雕，生活中过多的曲折磨砺了这个人原本张扬的性格，消耗了他原本充沛的体能吧，身体在衰落，意识在迟滞，情绪在沉静，终有一天他会和这片沙滩融为一体的，现在只是这个进程中一个定格的瞬间吧。
卢晓峰 《一段旅途》 纸本水墨
2014年 尺寸：178×70cm
风吹起来了，暖暖的，带着海腥味，有女人的短裙也被吹起了，草绿色的裙角下露出一截粗壮的大腿，紧绷着，透出健康与成熟，这是属于北方女人的腿，热情、泼辣、爽快。她们不会讲究太多的生活调调，但有着男人都无法比拟的坚强信念和坚定毅力，她们可以独自撑起一个家，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同她们相比，南方女子多了些韵致，多了些妩媚，多了些缠绵，自然也少了些率直与果敢。就像海与湖的区别一样，一动一静，一个激情澎湃，一个凝练如水。面对海时，总想纵身跃入她的怀抱，面对湖时，总想怜爱地把她抱在怀里，海是可以纵惯我的母亲，湖是我可以娇纵的女儿。坐在海边，无论是松软的沙滩上还是陡峭的悬崖旁，眼中总有无尽的波涛翻滚而来，海浪那巨大的脊背出没在远远的天边，隐隐现现，一路奔袭，无声的向我涌来，心头莫名的有了一些恐慌。青黑色的水如此深，深到让人心惊胆寒，无际的海如此广，广到让人目眩神慌，当它们冲到岸边，溅起数丈高的浪花，拍碎在崖壁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时，敬畏感便自心底升了起来。海总会让人忘却身处的困境，大喜大悲的情绪会平息在这无边的浩瀚中，淡然、平静、甚至是木然、空洞，视域中、脑海中被清空了一切，只有无边的海，无边的水，无边的空。坐在海边与坐在湖边都可以令时间去得飞快，光阴就在一个姿势的沉默中悄然溜走了，一个下午仿佛就是更换一个坐姿的瞬间，原本珍贵如金的时间此刻却浪费得如此奢侈，如此铺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