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亲爱的燕子】◆王栋
作者简介
亲爱的燕子
上篇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对燕子——我们当地常见的——这种鸟有着特别的喜爱。
儿时小伙伴家堂屋的房顶上,有一个燕子窝。孵化出的小燕子并排着小脑袋,三只或者五只,一看到燕爸爸或者燕妈妈衔着食物飞进来,它们都张开镶着金黄色边儿的小嘴,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迎接。小燕子在屋顶上叽叽喳喳,他们一家人端着饭碗围坐着吃饭,人声噪杂,燕语人言,是各自的话题,互不相扰。为了防止燕子的粪便落下来,大人还在燕窝的正下方吊一木板,粪便就直接落到木板上了。
这样和谐的场景让我艳慕不已——何时我家也有一个燕窝、一群燕子啊。童年的愿望直到许多年后才变成现实:一双燕子先是在我家北屋的檩条上垒了个窝,后来家里按上纱窗门,它们进不来了,就又在西屋的屋顶上垒窝,双飞双宿,生儿育女。娘说,燕子不住愁家,看来咱家还不是愁家,日子还不算难。其时我家刚刚遭受了一场厄运,负债累累,举步维艰……哦,感谢那双燕子,给了我们生活的信心。
燕子,我们这儿应该是家燕。它的喉和额头是棕色的,头蓝色。身上的羽毛虽然不华丽地呈现五彩,但那带有金属光泽的蓝,给人神秘之感。说起燕子,不能不提及我们当地的另一种常见的鸟类——麻雀,麻雀比起燕子来,衣着有些“土”:羽毛的色彩单调,没有美感。对它,实在是乏善可陈。同样是飞翔,燕子姿态优美,翅膀摆动幅度很大,忽高忽低,像是在舞蹈。麻雀则是频繁扇动翅膀,不会洒脱地高低盘桓,它像一个拙劣的舞者;同样是觅食,燕子以害虫为扑捉对象,这才有了随着季节变换而迁徙的本性。麻雀则荤素兼食,谷物成熟时弹食谷物,多少做些坏事;同样是做窝,燕子是垒窝——衔来泥和草茎,用唾液一点一滴地堆积,一个家做成,燕子不知要往返多少趟,历经多少辛苦。麻雀做窝,简简单单——用草,羽毛等团吧团吧,围起来就成,很有敷衍塞责的意味。麻雀有时还耍“无赖”,侵占人家燕子辛辛苦苦筑好的窝,并为此发生争斗,实在是不厚道。燕子把窝结筑在人类的屋里或者屋檐下,和人类做着亲密接触,俨然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员;麻雀的窝往往在房屋的夹缝,或者屋檐的空隙中,它们似乎和人类有着天生的隔阂。我们也不喜欢麻雀,经常掏鸟蛋,捉小麻雀,尽管养不活。荼毒残害它们,我们也丝毫不觉得残忍。而对燕子,我们总是敬而远之,从未动过它们一个手指头。还记得儿时在路旁看到一只不知怎么死掉的燕子,很凄惨的样子,我很难过了一番。
燕子, 这大自然小小的精灵,它秋去春来,给我们带来久违的春天的气息。它舞动翅膀,翩然飞翔。其实,它岂止是飞翔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呢,翻阅浩如烟海的文学经典,从《诗经》到唐宋诗词,直到今人诸多名家的著述,燕子小小的倩影已经在文人骚客的心中笔下飞翔徘徊了几千年。它承载了太多的情感:离愁别绪,人事感怀……燕子,俨然成为一个重要的意象,一个文化的符号。
——不必去摘抄罗列那些脍炙人口的词句了吧,相信谁都会随口吟出有关燕子的诗句来的。哦,朋友,那些浓墨重彩的文字里,是否也摹写出你隐藏的心事?哦,那些华美绝伦的词句里,是否也倾诉着你心灵的私语呢?
下篇
“燕儿”是女孩子常见的名字。这也足见燕子受欢迎的程度。叫燕儿的女孩子,总是冰雪聪明,漂亮可爱,总是人见人爱的宠儿。
在我记忆里,也飞翔着一只“燕子”,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是一只城里暂时寄居到农村的“燕子”,她是我二年级时的同学。尽管同学的时间不长,我于她,甚至可能连印象也没有。我对她,总是念念不忘。我的记忆中,总能出现这样的画面——一个长着圆圆的苹果脸,白净的小女孩,目光澄澈,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印度电影《大篷车》的故事,她的周围,是一双双未曾见过世面的农村孩子渴望的眼睛。故事的内容已经忘却,她的神态依然清晰。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叫“燕儿”,我就是这群农村孩子中的一个。
许多年后,在表哥家,十二三岁的表侄接一同学电话,言语支支吾吾。我打趣问他:你早恋吗?表侄有些害羞:人家,人家是男的……我说,女的也没关系。别害羞,我小学二年级就早恋。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表嫂问我: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必须承认。
是这个叫燕儿的小女孩在我心里播下第一粒美好的种子。后来我在日记里不止一次地写——她是我唯一崇拜的女孩子(那时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明白崇拜是什么意思)。那只燕子时间不长就飞走了,飞到城里去了。后来,我和她留级的表哥成为同学,随即成为好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也经常去他家玩。但我的好朋友可能至今也不会知道,我跟他交往,会“心怀鬼胎”,甚至是“心怀叵测”。我实在是想能在他家见到他的漂亮可爱的表妹,尽管这个想法可能一次没有变成现实。这个小女孩大概在几年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次,只不过是在大街上。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她的衣着:洁白的短袖,天蓝色的吊带裙,白皙的苹果脸庞不复有少年时的稚气。眼睛明亮,像两颗黑葡萄。遮住脖颈的齐崭崭的头发,飘逸洒脱,她已经亭亭玉立了……当时惊鸿一瞥的激动,至今澎湃在我的心里。
我煞费苦心地经营着这个念想,迷茫无助。它伴随我若隐若现地走过少年时代,一直到18岁,我们成为同级不同班的高中同学,我还是远远凝视她,甚至是仰视她。回家的一个周末,我到他表哥家玩,她也在,帮着她舅妈包饺子。我们几个在里屋谈天说地,同学问我,你不认识我燕儿妹妹吗?你们是同学。我说,怎么不认识?我还想说……但羞于表达的我终于未能开口,我甚至连走出里屋跟她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出身不同,境地有着天壤之别,她是城市户口,吃商品粮,这些门户上的差别,不可逾越。而且,我长得像豆芽菜一样,丑陋不堪,她是个漂亮的小公主……至少现在,我只能远远地倾慕她而不能有更多奢望了。
直到我得知她心有所属,刻意经营的梦幻沙塔在瞬间轰然倒塌,我有些天旋地转之感。我不怨天尤人,是自己一厢情愿、枉自多情罢了。可这苦涩,还是如此难以用语言表述——毕竟这个小女孩纠缠了我八九年的时光,她曾经那么霸道地占据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年的心。
这是初恋么?
如果暗恋,单恋,这种不曾表白的情感也是恋情的话(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我想可以算作初恋了。尽管虚妄,尽管有些自欺,有些自作多情,但她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过,在我多愁善感的内心。
喜欢或爱一个人,可以与她无关。张小娴说:所有单向的爱情,是不是终归也会有悄然落幕的一天?所有寂寞的影子,是不是终究走不出黑夜之后的黎明?我爱你,可以与你无关。可是,我希望,它是跟你有关的。
【结语】
我的眼前总会浮现这样的画面——
春天,弯弯的环村小河,绿水逶迤,碧波荡漾,岸边杨柳浅绿,随风摇曳。一双燕子,呢喃着,轻盈地掠过水面,飞向远处的晴空……
洒满阳光的教室里,一群农村孩子中间,一个叫“燕儿”的女孩,面似满月,在讲述着天方夜谭般的故事……
眼前,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女儿用稚嫩的声音在唱——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