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望 | 感动于感动的感动
感动于感动的感动
文/袁伟望
2000年5月23日，星期二，上午第一节语文课上课前，我正准备去教室。
冯同学过来，手上拿着练笔本，对我说，袁老师，我想把昨天写的这篇在班级里读一读。为什么要在班级里读呢？我问。袁老师你相信我吗？冯同学反问我。我说，当然，当然相信。那您就让我在班级里对着全班同学读一读吧。我看着他，他有一种一定要读的神情。
冯同学的父亲昨天来过学校，我与冯同学，与冯同学的父亲都已经作了深入的交谈，冯同学的表现非常好，他的父亲也感觉这次的父子谈话，真起到作用了。我呢，不论当班主任还是当语文老师，在学生比较重要的事情上，都会强调学生的自我教育，照我所受教育的话说，就是“相信外因只能通过内因起作用”。可能的话，我还都会在此顺势加推一把：让学生用文字把他们的想法“固定”下来。因为我相信文字的力量，也相信书写过程中文字产生的魔力。那种力量与魔力就像魏书生让学生写说明书一样有效。当时，我与冯同学商量着，是不是把这次他与父亲谈话的感受写下来。当晚冯同学就把感受文章交给了我。冯同学出手这么快，我没想到。从冯同学交文章的速度与态度，我感觉我接着的任务就是做好“麦田守望者”的角色就好了。但更没让我想到的是，冯同学今天竟会要求我，让他在全班同学面前读这篇文章！
我希望全班同学监督我。冯同学对我说。真的这样想吗？我担心的是同学们会对他的举动产生无形的压力。你真有这样的勇气？真能承受同学们可能的笑话与压力？嗯。冯同学点头又抬头看着我。说，袁老师你相信我，我肯定会慢慢做到的。同学笑不笑话，我没想过。我在全班同学面前读，我也想借此向全班同学作一个检讨，检讨以前对同学的不好。希望同学们原谅我。真这样想，好，非常好。你这不是检讨，你这是在向同学作保证，用同学的监督给你力量。我相信同学们会理解支持你。接着，我与他商量怎样读：安排在上课前还是上课后？要不要我在前面先说上几句话作铺垫？冯同学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处理了。
上课铃响了，我走进教室，起立鞠躬仪式后，我说，同学们，今天的语文课，我们有个特殊的安排。我吸引了同学对“特殊”的期待后，接着说，今天有同学，有话要对全班同学说。能这样要求说话，面对全班同学，是要有勇气的，我佩服这位同学的这种勇气。不论同学今天说什么，不论他以前对你做过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希望同学们能理解他，原谅他，对他包容，给他鼓励。我们要展现我们班班集体的温暖与力量，我相信我们同学，同学们，我们是不是这样的一个班集体？
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聪明的同学已经感觉到是谁要在班里说话了。他们期待着。我请冯同学走进教室，把讲台给了他。
起先，同学中还有些不以为然的。慢慢地，随着冯同学的读文，同学们都沉静下来，听得专注起来，玩笑的心态全没有全消失了，心情也像是随着冯同学的感情起伏而起伏了。冯同学泪眼汪汪了，我见有同学低下头了，有同学也随着冯同学流泪而流泪了。我没想到冯同学的真诚会那么感动人，同学们也会那么真诚的被真诚感动。我看到有同学用手抹着脸，满脸都是泪水。我也感动了。我在感动中想起了何其芳的诗，诗人何其芳真说得好：“去在平凡的事物中睁大你的眼睛，去以自己的火点燃旁人的火，去以心发现心。生活是多么广阔。生活又是多么芬芳。”现在，我记不起来了，在接下来的课堂上，我是不是说了何其芳的“去以心发现心”。我只记得，我确实记得在某位同学的练笔中，我写下过这句美妙的诗句。
后来，用手摸着满脸泪水的那位同学在课后写了《某某，我为你自豪》，后来这位同学自我激励，考入了上海某重点大学。冯同学呢，像朱自清一样，也改名立志了，后来毕业后入伍参军，成为了军人并在部队提了干。
2021年的父亲节，我偶然翻到了两位同学当年的文字，忽回想起当年感动的场面，我就顺手写下了以上的文字。我要把我的感动记下，我要把我的感谢送给冯同学的父亲。因为这位父亲让当年我们班的每一位同学都感动了。今天，在父亲节这个时间点上，我看到了这份感动，我感觉，我仍然感动于当年的感动。
当年感动我们的两篇文字，我转录如下。
某同学的《某某，我为你自豪》
一直不曾在课堂上落泪；一直不曾为同窗自豪；一直不曾理解身边这位“差生”父亲的父爱。而今朝，我落泪了，在课堂上落泪了；今朝，我自豪了，为某某的坦诚自豪了。今朝，我理解了，理解在这位同窗的背后有一股博大的父爱。
我之所以为某某感到自豪，只因他有那种敢完全坦白自己的勇气。的确，当一阵阴影笼罩于内心时，自己会很难过，也许坦白了会好些。但我敢断定他这样的一种勇气是大多数人不会有的，也许也是这样的环境才有了他这样的勇气。
某某，过去也许在大多数同学中的印象不是很好，包括我，总觉得他的人过于“复杂”，不易亲近，而经他的这次坦白后，我越来越发现他值得亲近，令人亲近。这并不出自于我对他的同情，而出自于我自己内心的一种钦佩。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自己闪光的地方，也有自己“黑色”的地方，我不应也不该拿他的弱点与他人比较，应该以与其它不同的方式与看法与他交往，自己应该去了解适应他的那种风格。我想，这才是我在日常交往中应该注意并逐渐具备的。
毕竟，我不是某某，自己无法彻底地感受一个某一方面较弱的人的父爱的伟大与真挚，也许也只有某某的这种环境才造就出了这样伟大真挚的父爱。我为他能有这样的父爱而倍感高兴，倍感骄傲。
一次，与某某在同一食堂吃饭时，谈及家长会时，他向我说起：“开家长会他打算不让爸爸来。”我好奇，问为什么。他坦然回答说：“我这次期中考试还瞒着我爸爸，我的那个最低分，爸爸还不知道……”我劝他说：“你的情况，你爸爸早晚会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我以为他的情况被他爸爸发现后他爸会责骂他）他真诚地说道：“我并不是怕爸爸骂我，我爸爸也不会过多地说我，我只是不想让爸爸知道后再为我难过，再为我的事而生气。”听到这里，我的心一下被震撼了。似乎从这位一直被我认为“差生”的身上看见他耀眼的地方。也让我明白了：即使是最差最差的“差生”的内心深处也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一颗为别人着想的心。
看，这种无法用言语来修饰的父与子的情，怎能不令我为之落泪呢？怎能不令我为之自豪呢？怎能不被人理解呢？
相信，昨天的某某已成过去，明天是全新的某某某（某同学的新名）。我永远支持，永远坚信。而我，却越发觉得在某某的身上学到了许多。没有学到的还有许多许多。
冯同学《我与爸爸谈话后的感觉》
在昨天中午，我与爸爸谈了一番，这次让我真正感到……
爸说：我知道你成绩差，因为我明白你的基础不好，爸也当过教师，也明白学习负担很重。所以爸从你进入宁中后，没有一次批评过你。我倒是很喜欢听到老师这样说：“某某成绩是差了点，各方面的表现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关心团结同学，他比较乖。”可你这样的小事都没有做到，叫我怎么不难过。在你面前，我总是认真地跟你讲，跟你交谈，从不发火，也明白你的问题是多了些，但爸每次都帮你解决这些问题。你说你已经很用功了，爸也很高兴，不再勉强你，爸也不希望你每次第一，只希望你每次都有进步，进步一名也好，对你我总是一次次鼓励。别人说你在学校里没有认真读，我也不信，因为我相信你长这么大了，也懂事了。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我不是厚着脸皮去开家长会，你的家长会爸没有一次不参加。但爸也是一个要面子的人，特别在老师、朋友面前，这可不是虚荣心。你人际关系不好，我真是不明白。我不止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尊重、团结同学，不要在班上大呼小叫。这样会影响你在同学面前的形象。形象坏了比什么都坏。成绩上去也没用。有些事情在你看来很小，可在别人面前也许就很大。还有就是要尊重老师，不要让老师认为你是很老气的。你知不知道你成绩这么差，老师还这么关心你，这是很难得的。当初，你是满怀信心的要到宁中来学习的，我不知道有多少高兴，以为你懂事了。之后这样的三次的考试却让我有点伤心。但我每次都没有批评过你，因为我想你也懂事了，你成绩不好，现在我还可谅解，但你生活方面，同学交际方面，尊重老师方面处理不好，我真的不能不伤心，总之这三方面你先要做好。
面对爸爸这样跟我谈话，当时我的确很感动，因为以上句句是我爸爸的心里话，句句点出了我的不够之处。现在我真的要改一改这三方面了（学习暂且不谈），真的不是说说。现在已经不早了，一年又将过去，这次期末考试也快来临了，这次再也不能没有进步了，再这样的话，真的没有脸面面对父母。他们给我的太多，我给他们的却太少。现在，在寝室生活方面，尽量改掉以前的坏毛病。在同学交际方面也想想自己的不足之处，在上课和夜自修也要求不说废话。我一下子也不可能全部改掉，这也是事实。我希望大家来监督我，我会接受的。我也希望大家在学习方面多关心我，因为我也是一个想进步的学生。总之，我会改掉某些方面的坏毛病。给我些时间，也希望尽量多给我些鼓励！
袁伟望，出生于宁海。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宁海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宁海县徐霞客研究会常务理事、学术主任委员。著有散文集《记得香花山》《山水间.宁海》《勿忘乡愁》。
□编辑：林海燕
□摄影：项海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