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给庄稼们的歌
夜里,一个男人在庄稼地里唱歌,从“万川河水清又清”到“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十七八岁,曾代表村里去县里参加唱歌比赛,唱得出色,还去了市里,获得红旗和笔记本的鼓励奖。从此无法停止歌唱。
他在晒谷场唱,人们敲打饭碗,“莫吵,莫吵。”他去学校操场唱,小孩拿土坷垃扔他。他躲回灶膛间唱,他娘就叹气,眼泪汪汪。他起身走出堂屋,走过晒谷场,爬上远远的山,穿越树林,来到一望无际的田野,村庄的灯火已经望不见。从月亮起山唱到露水汤汤,周遭万籁俱寂,只有庄稼在呼呼生长,授粉灌浆,发出微咄之声。
除了唱歌,他金口难开,一言不发。村民说他精神不正常,唱歌这物事,不能吃又不能穿,还耗精神。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春天在稻田里唱歌,秋天在棉花地里唱歌,冬天白雪皑皑时,他的歌声驾驭着北风在原野呼啸。继那次比赛,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庄稼地里夜间个人演唱会也持续多年。如此,许多听不惯的人,陆续死完了。他的歌声还相当年青。
白天在村里预制板厂做事,夜里于田野高歌,人们都习惯了。习惯了,就听不见了。就像鸡天天要打鸣,人们不会注意今天打鸣的腔调是否胜过昨日。
村里还有一个女人,不见她去厂里打工,也不出席妇女们的麻将会,独来独往。有时,村民看到她坐江边堤岸上喝酒,一小袋盐水花生,散落酒坛边。有时,村民看到她爬到树上,骑坐枝桠上喝酒,陷入沉思。
有时她说男人在国外,有时她男人死了,有时又在工厂打工,有时在海上航行……漫口胡扯,让村民起疑,要么她没男人,要么她有许多男人,哪种都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有了结论之后,村民也渐渐看不见她。
春夜,女人在灯下涂写,感到某种隐秘的肿胀,不可不写。那些歌声,在黑夜里跋山涉水,走到她的窗前,挟裹着庄稼的情欲,带着泥土的潮气。她写下来,是另一场跨越时空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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