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百花苑第六届全国文学大奖赛 081 怀念我的祖母 | 张光山

作者

怀念我的祖母

张光山

今年的农历五月初十，是全家人给祖母上坟的日子。就是在3年前的这一天，祖母走完了她坎坎坷坷的83个春秋，安然而去的。她的离世如同一颗在漫漫长夜中艰苦跋涉的星星，终于迎来期盼已久的黎明，却在无声无息中隐去了自己憔悴的身影。祖母去了，她留给全家人的，是一片悲痛的恸天哭声，留给我的，还有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深深的悔恨和愧疚。

特殊的家境，曾经使幼小的我一度模糊了祖母的概念。我的童年时光是在外祖母家度过的。外祖母疼爱我，我又以“祖母”称呼她，所以对于究竟谁是真正的祖母，我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困惑。然而，祖母毕竟是祖母，还是疼爱她这个不在身旁的孙子的。记得那时我每次回老家，祖母总把我当做小客人一般，照顾的那么细心，那么周到。一日三餐，她不厌其烦地为我做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吃。在那里，我不但第一次尝到了甜甜的桑椹饼子、香香的馄饨汤，而且还吃到了至今一直很少吃的江米红枣粽子。于是贪吃的我，常常在老家一住就是数天，不说想家。每次父亲来接我了，我不是偷偷的躲藏起来，不露面，就是依恋的拉着祖母干瘦的手不吱声。脸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等盼着祖母为自己说个情。

我不知道我还会有和祖母生活在一起的缘分，虽然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11岁那年我上小学4年级，由于本村办学条件差，不得不在父亲的帮助下，转学回到了老家，和祖父祖母以及二伯父生活在一处。从此我离开了原来的家，在一个崭新的家境，和我的祖母同享生活乐趣，共尝人生苦涩。

因为我是当时祖母身边唯一的孙子，她也就将他全部的爱倾注于我的生命之河，使我在虽非母爱却又甚于母爱的温馨中茁壮的成长。多少个睡梦未醒的黎明，祖母在薄雾中为我点燃红红的灶火，升起袅袅的炊烟，使我打着饱嗝，舒舒服服地走向学校；又有多少个落霞缤纷的黄昏，祖母静静地坐在家门口，守候着一种孤独，翘首等待着街头他的孙子快乐而归的脚步。然而，那时整天无忧无虑的我，却并不理解一位年过古稀老人的心，并不明白瘦弱的祖母，天天操劳到底图个啥，只是一再任自己的性子，在无形的懒散和无聊的悠闲中，失去了许许多多报答祖母的机会。

不但如此，我不更不应该误解祖母对我的体贴与关怀，以至于在我的倔强中使她生气，令她垂泪。难忘的是那次，在一个初冬的傍晚，我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祖母怕我路上冻着，就让我多穿一件半旧的土布棉袄。我嫌弃太难看，偏不穿。我越是不依她，她越勉强让我穿。争到最后，我偷偷的发现，祖母哭了，无声的流着眼泪，我也含着泪水奔出了家门。直到我顶着刺骨的北风，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心里才终于明白：是自己错了，错解了祖母的良苦用心！

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一天天长高，变得血气方刚，而祖母却日趋衰老了。特别是自从祖父去世以后，祖母左眼患了白内障，体力更不比以往，本来矮小佝偻的身子低得更低了。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祖母仍坚持要做多做点活儿，帮帮二伯父，还有我。现在每当想起那年夏天的事情来，我心里就十分难受。那是一天中午，二伯父因为忙地里的活儿，回家晚了一些，我放学回家也迟了。一进屋子，我就发现祖母正坐在炕沿上，一只手捏着毛巾擦眼，另一只手扶着腰呻吟着。一问才知道，很长时间没有动过手的她，却已经慢慢地、吃力地拾得好锅灶烧开了，而且点火的时候，因为眼看不清，竟然花了十多根火柴才点着。等一锅水烧开，双眼被火炙烤得如同刀剜一样疼痛。我和二伯父埋怨他不该做饭时，她老人家却说：“我想你俩回来这么晚了，又累又饿的，能帮你点一下，我心里就好受多了。”我和二伯父听了，再也没有说什么，只能把感激的泪水流入心间，将无尽的愧疚珍藏心底。因为直到此时，我俩才终于懂得了他老人家的心。

年迈的祖母，不能再为我为这个家整日操劳了，这也本是完全应该的事情。一位在半个多世纪的苦难和劳累中磕磕绊绊地走过来的老人，理应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其实祖母已经为我为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对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奢望和祈求呢？但是，我应该感谢我的祖母，感谢她在这期间教给了我许多劳动的能力，使我能够比较稳妥的料理好自己的生活，直到现在还倍受其益。特别是在她的影响下，我逐渐养成了一种生活简朴、不怕吃苦的好习惯，一个诚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的良好品格，在以后的人生路上没有误入歧途。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个个夜晚：在黄晕的煤油灯下，祖母静静地坐在炕头上，看着我一次次把饭后的碗筷收拾起来，放在锅里洗刷干净，然后她侧过身来，一边让我慢慢地推摩她经常酸痛的腰腿，一边给我讲述那一幕幕她所经历的充满辛酸和苦难的故事：她讲她年轻时不能认字念书的不幸，她讲她中年遭受土匪恐吓的惊惶不安，她讲她和祖父遭受别人的侮辱和欺凌，她讲她养育六七个儿女的艰辛……从祖母那朴实的话语里，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凄楚感人的画面，画面依次连接组合，构成了祖母大半生的生活纪录片。此时，我不仅仅是一位欣赏者，更是一位身临其境的配角，与影片中的主人公――这祖母，同心酸共流泪。但是守候在她的身边，是不能让她看到我的泪水的，只能默默地，偷偷地，让月光知道，让孤影知道。从祖母的种种不幸和不平的经历中，我逐渐认识到它的根源，受到极大的人生启迪，于是化悲痛为动力，化耻辱为斗志，下决心好好学习，为祖母争口气，为这个家争口气！

在经历了一次次中考失败的打击之后，我又带着不灭的希望。和两个同伴北上武城了。异地求学，给我和祖母之间造成的无奈，便是生活的分离和思念的痛苦。十多年的一起生活，我和祖母产生了无比深厚的亲情。而今，不能在一起了，彼此之间是多么难以割舍啊！可是现实如铁，每次我要返校走了，祖母总为我准备一些好吃的东西，住着拐棍儿送到大门口，千叮咛万嘱咐；每次我放假回来，她早已提前让二伯父做好餐饭，到屋里问这问那。我有时节省下的一点钱，给她买些城里的稀罕食品，她就劝我说：“可不要花钱乱买！你爹娘愁大，日子不容易。只要你好好地念书，以后考出个名堂来，我心里就喜欢了！”从她那慈祥的目光和朴实的话语里，我深深地感到了老人家给予我的殷切希望。然而，祖母和几个老太太闲聊的时候，曾经叹息说：“我是花不上我这个孙子挣的钱了！”别人听后，包括我在内，都感到十分的惊讶和困惑：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祖母的话可怕的应验了！她没有来得及对他的孙子，我，见最后一面，说上一句话，就匆匆地去了！祖母猝然而去的时候，伯叔们正忙于麦收，而远在四五十里地之外的，我正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当我从学校里赶到家，和伯父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的时候，祖母那瘦小的身躯，已经化作一盒散发着微微温热的灰烬。我能看到的，只有那一件件熟悉的祖母的遗物静静地摆放在屋里。可是，物虽在人已空，见物思人，又怎么会让我泪如雨下呢？祖母直到临终也没有得到他的孙子考上大学的捷报，没有花上他孙子挣的钱，这又怎会不让我深深地愧疚和哀痛呢？

两年以后的我，终于在激烈的竞争中顺利地通过了高考，在万分兴奋中捧到了入学通知书，在一种崭新的感受中迈入了高等院校的大门。如今，我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望着窗外美丽的校园风景，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七彩浪漫的大学生活。而这一切，长眠于另一个世界的祖母是不知道的。倘若他老人家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我将向她哭诉一声：祖母啊，您放心吧，您的孙子没有辜负你老人家的深情厚望！

今年的五月初十即将来临，远离家乡的我，却不能及时赶回家为祖母上坟，只能写下以上这些文字，作为菲薄的祭品奉献在她的坟前！

愿祖母永远安息！

作者简介

张光山，又名迟大峰，曾用笔名鄃城秀才、平淡人等，大学文化。山东省德州市夏津县人。华夏精短文学会华东分会副会长、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夏津县作家协会会员、诗词学会会员。自幼酷爱文学，擅长写作，有散文与诗合集《乡村的记忆》《风起的时候》《笑与泪的痕迹》《青涩的红苹果》，长篇小说《俺泉爷这辈子》，散文集《梦回童年爱》等，有诗歌、小说在报刊、杂志和电子平台发表，曾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