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书法的成功之道与创新法门,有一点需要学习者慎别
多年来,明末清初的大书法家王铎一直是书法爱好者竞相学习的对象。很多人说,这得归功于日本书法界对王铎的重视,其实也不全是,更主要还在于王铎在书法方面惊人的造诣,和其大气魄的笔调适合当下大空间的展览要求,模仿者自然蜂拥而至。当然,并不是谁都适合摹习王铎,还要和自己的性格禀赋相对应,尤其要对王铎书法有全方位深刻的理解,才能学好进而化为己用。但凡人都不能完美,书法亦然,王铎也有其弱点,尤其是晚年作品,学者还是要擦亮眼睛,好好甄别。那么,我们应该学习王铎书法哪些方面呢?
王铎书法
王铎的成功法门:主攻一家,博采众长
王铎一生都在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书法下浸染,并在不同时期用自己的方式不断诠释二王法帖,中晚年更是把临摹二王一路法帖当做作品售卖或赠亲友。
沙孟海在《近三百年的书学》说:
一生吃着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结果居然能够得其正传,矫正赵孟頫、董其昌的末流之失,在于明季,可说是书学界的“中兴之主”了。
王铎也记述道:
圣教》之断者,余年十五,钻精习之。今入都,觌今础所有与予所得者,予册更胜也。将历三十年,如天宫星缠,起止次舍,时晷日眯,殆杖而后行,转以自轵。可见逸少之书与淳化帖玄微浑化,信学书者之潭奥矣。其珍摹灵林,勿亵此宝。昔人云,仙芝烦弱,既匪足雠虫虎琐碎,又安能匹时,取而味之终身焉。以测天者,步此册可也。
王铎书法
循着二王的路子,王铎采取了“上溯下涉”的方式进行,上溯即追寻王羲之书法的源头,如张芝、钟繇、索靖等诸多魏晋人的法帖,下涉便是找寻受二王影响很深的后辈大书法家,如褚遂良、颜真卿、米芾等等,尤其是对米芾的学习,王铎可谓是花足了功夫,不仅运笔上、体势上,还是用墨、章法等方面都进行了很好地继承,并由此形成了自己的体势。王铎自己说:
米芾书本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
从中可以看出,王铎对米芾的痴迷到了疯狂的程度,都“焚香寝卧其下”了。
王铎对书法的论述多围绕二王一路的学习,这主要源于当时尤其是清初学界对二王的追捧上,不学二王,便是野路。王铎说:
吾书学之四十年,颇有所从来,必有深于爱吾书者。不知者则谓为高闲、张旭、怀素野道,吾不服、不服、不服!
王铎在当时之所以被一些保守派称为“野路”,显然也和他对碑学的继承有很大关系,碑帖融合是晚明很多书法家竞相的选择,尤其是在篆隶方面,和王铎齐名的黄道周、倪元璐、张瑞图等皆如是。然而到了清初便不然,二王帖学的笼罩,是很多人对碑学有了偏见。但对在书法上有大志的王铎来说,显然不会满足于单纯的帖学上,而是不断去上溯到书法的源头,探寻书法真正的原始奥秘,把握书法鲜活的表现方式。从流传下来的作品来看,王铎在篆隶尤其是隶书方面也是花了巨大功夫的,可以说没有对篆隶大开大合的大空间的学习,就没有王铎书法的鸿篇巨制。王铎总体面貌就是帖学的笔法,篆隶的空间。学之者对于这一点,不可不察。
王铎书法
王铎的书法创新:入古化古
王铎对书法的创新,简要归纳有以下几方面:
其一是大篇幅的形制上,有些作品高度甚至超过丈余。
其二是行草书的连绵上,之前的一笔书的连绵一般在10字左右,王铎的作品多达几十字,甚至通篇皆连绵,浩浩荡荡,煞是壮观。
其三是用墨上,他大胆用泼墨的方式来书写,很多字洇晕不成字,但却有意外的效果,酣畅淋漓,震撼人心。
其四在章法上的突破,行距、字间距、落款、钤印等上都进行了大胆的变革,例如字形摇曳多姿,造成了行间距、字间距犬牙交错、错落巨大给人一种体势上强烈震撼感。
王铎临帖书
对于这些创新,王铎不是凭空自创或是胡闹的,而是有其渊源,他不过是将其进行了艺术的夸张与突破。因为他始终认为入古是书法的核心。他说:
书不师古,便落野俗一路,如作诗文,有法而后合。所谓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也。如琴棋之有谱。然观诗之《风》、《雅》、《颂》,文之夏、商、周、秦、汉,亦可知矣。故善师古者不离古、不泥古。必置古不言者,不过文其不学耳。
忠于古而不拟于古是历代大多数书法大家成功的不二法门,王铎不过来历更多、胆子更大罢了。王铎说:“一日临帖,一日应索”。 “应索”就是应别人书写需求,这也是王铎发挥自己个性、大胆探索的时候。王铎五体皆能,但主要以行草为主,具体而言,王铎的创新出处主要来自这些渊源:
一是结字,以二王为主,旁涉米芾、褚遂良、颜真卿、李邕等,字法空间来自篆隶,而结字分割处理,主要基于米芾的大行草如《虹县诗卷》、《吴江舟中诗卷》、《学书帖》、《西掖黄原拓》等。他在《临米芾手扎》首页这样写道:
“拟米芾体,海岳根矩二王,顿挫变化自成一家。宋一代独迈者世鲜能,深知本乎晋也。
二是用墨上,主要浓墨、焦墨处理主要基于隶书、颜体楷书和米芾大行草书,淡墨、湿墨等来自绘画;
三是连绵草书显然来自二王和张芝,王铎将其拓大拓长;
四是王铎书法的大形制,则是基于对篆隶、颜体和米芾大行草的继承和继续发挥。
王铎连绵草
王铎一生在书法上涉猎面甚广,涵盖了真行草隶篆五体,在二王的主线下,触类傍通了许多法帖和碑刻。这里需要的本领就是能“化”,否则能容易写得不伦不类,成为“四不像”的怪物,王铎这种“化”的本领不仅来自他对法帖、碑刻的熟稔和了然于胸,来自他在诗文、绘画方面的高深造诣,更来自他把生命寄托在书法中。王铎青年时期抱负满怀,与倪元璐、黄道周等在翰林院时曾相约攻书,被称为'书坛三株树',入仕途后也得到不断擢升,然而毕竟身逢乱世,身处高位志向却得不到伸展,尤其明代灭亡后,王铎投降了清朝,“贰臣”的憋屈心里,他都寓之于书法中。他说:
每书当于谭兵说剑,时或不平感慨,十指下发出意气,辄有椎晋鄙之快。
他还说:
予书何足重,但从事此道数千年,皆本古人,不敢妄为。故书古帖,瞻彼在前,瞠乎自惕。譬如登霍华,自觉力有不逮,假年苦学,或有进步耳。他日当为亲家再书,以验所造如何。
在王铎颠沛流离的一生中,书法是他生命所系。因为有了生命的浇铸,才有了王铎这支“神笔”。才有吴昌硕形容王铎书法:眼前突兀山险巇,文安健笔蟠蛟螭。也才有启功言曰:“觉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更才有日本人对他的膜拜,认为“后王(王铎)胜先王(王羲之)”,并且将王铎书法衍发成一派别,称为“明清调”。
王铎绘画
王铎的缺点:阴郁的情绪需慎别
王铎书法总体给人刚健跳荡、雄浑奔放之感,满满的男人雄风,但晚年的颓废、苦闷等情绪发之于书,也值得学习者识别。
清顺治五年,也就是降清三年后,王铎才来到北京,此时他已经五十七岁了。清廷授予他一系列官衔,如礼部尚书管弘文院学士、明史副总裁、礼部左侍郎、太子少保等等,都相当于部级高官,但他心如死灰,寄情山水、书画,为官七年无所作为,与在明时截然不同。顺治九年,王铎在乡里病逝,年6l岁。
降清的七年,是王铎精神上最痛苦凄凉的岁月。他的好友黄道周、倪元璐都已“舍生取义”,只有他“苟活于世”,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受尽鄙视、备尝煎熬。这对于一个艺术家是何等残酷。
值得一提的是,清代《贰臣传》中的“贰臣”分两种:投降后死心塌地为清朝服务立有大功的,入甲编;投降得不彻底毫无建树的,入乙编。按此标准,王铎入了乙编……
同为降臣的钱谦益作《墓志铭》中清楚记载了此时王铎的状态:
“既入北廷,颓然自放,粉黛横陈,二八递代。按旧曲、度新歌,宵旦不分,悲欢间作。”
王铎内心的矛盾与纠结难以排遣,便醉情酗酒,
“居常垢衣跣足,不浣不饰,病亦不肯服药,久之更得愈,则纵饮,颓堕益甚”。晚年更是到了几乎自残的境地:“吾自知寿命不长,出则召歌童数十人为曼声歌娱取醉或宵夜不分以为常,间召青楼姬奏琵琶月下,其声噪泣凉蜿辄凄凄以悲。居常垢衣跣足,不浣不饰,病亦不愿服药,久之更得愈,愈则纵饮,颓堕益甚!”
临死前,他交代家人“用布素殓,垄上无得封树”,以此可见一斑。至今,他的墓在哪里仍是一个谜。这些发自内心的阴郁情绪不自觉也呈现在他晚年的书法中。需要学习者谨慎识别,否则王铎好的东西没学到,阴郁的负面情绪却沾上了。
当然晚年的这些负面情绪有时也被转化为作书的激情和宣泄,造就了他诡异多姿的晚期风格。纵观王铎一生的书法贡献,无愧于“中兴之主”的称号,可以说是集碑帖学之大成,而成造化之大功。
王铎《枯兰复花图跋帖》
王铎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