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红：白泥日落（长篇小说连载之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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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枫从河滩上回来又去参加了一个重要采访。
所采访的对象是躺在医院里的陈林红和何海宁。这牵扯到一起重大案件。陈林红只是受到了惊吓，没什么大碍。何海宁却胳膊和头部受了重伤。
在采访完回家的路上，陈林红那略带伤感的目光、复杂的表情以及何海宁因伤而痛苦的模样印记在程晓枫的脑海，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
晚霞把天际染成了一片橙红色。城市给人了一种立体感，在晚霞里，变得透明起来。人民中路的车辆排成了一条行军队伍。大概堵了半个多小时的车，道路才畅通。程晓枫在时间的磙子一分一秒的碾过中，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快到家的时候，程晓枫看到徐峥峥用拉车拉了一车煤正走在前面。
徐峥峥的背弯得像一张弓，双手紧攥着拉车的把手，如同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行走。
程晓枫赶紧跑上去帮老婆在后面推。
徐峥峥止步，直直腰朝后面看了一下，对程晓枫笑着说：“你回来了。”
程晓枫说：“嗯，回来了。”随即一个箭步冲到老婆的跟前，不言而喻地拽着拉车右边的把手，和她一起把煤拉到了家门口。
放下车子，徐峥峥说：“你一定饿坏了吧。下午从河滩回来的时候我做了饭，可你已经走了。”
程晓枫握住老婆的手。他说：“老婆，你辛苦了。你干嘛不找人送来呢？卖部到这里少说也一里路。多累呀。”
徐峥峥说：“找人拉得给人家费用。我自己没事干，慢慢拉回来不就等于节省了几块钱嘛。我又没去工作。你上班也辛苦，挣钱不容易。”
程晓枫说：“老婆，你真好。真正辛苦的是你。我不辛苦，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徐峥峥说：“我跟你在一起已经辛苦十年了，还在乎这些吗？”
程晓枫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跟着我，让你吃苦了。”
徐峥峥说：“别说这些。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趴在家门前桌上认真画画的程小龙停笔欢喜地叫着。
程晓枫说：“儿子，在家怎么样？”
程小龙说：“很好啊。你的儿子长大了，可乖了，你和妈妈不在，我就一个人守着家。”
程晓枫说：“好样的。我的儿子，就该这样。”
徐峥峥笑着拍了下程晓枫说：“瞧把你乐的。快帮着搬煤。”
程晓枫恍然大悟地说：“哦，是。”
程晓枫把包递给儿子交待着让放进卧室，就立刻帮老婆搬煤。
徐峥峥一共买了十多袋煤。大袋程晓枫就跟徐峥峥两人抬，小袋则每人扛一袋。经过近半个多小时的忙碌，煤全部被放到客厅里的后墙角。两人累得同时坐在了沙发里。
徐峥峥喘了喘气说：“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程晓枫说：“什么事，你说吧。”
徐峥峥说：“我想回娘家去。明天就走。”
程晓枫说：“又要去娘家？”
徐峥峥说：“是的，我想回去住些日子，把小龙也带着。”
“妈妈，是要去外婆家？”程小龙把铅笔含在嘴里。
徐峥峥说：“嗯。你想不想去？”
程小龙说：“当然想。只是我们走了，岂不只剩爸爸一个人在家了？他会孤独的。”
程晓枫无精打采地说：“我饿了，做饭吃吧。”
程晓枫走进厨房。他揭开锅看到锅里有剩面条就急忙拿碗盛了一碗用不着筷子朝嘴里扒。
徐峥峥迈步进来把程晓枫的碗夺掉了。她说：“饭已经凉了，不能吃。”
程晓枫说：“有什么不能吃？”
徐峥峥说：“你的胃本来不好，这凉面条吃了对你的胃有什么好处？！”
程晓枫跑出厨房，他去卧室把电视打开又关掉。接着点燃了一支烟边郁闷地吞云吐雾边随手翻开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
晚饭是一个多小时后进行的。程晓枫狼吞虎咽吃了三碗面条却没有品尝出是什么味道。
饭后，程晓枫又去闷闷不乐地坐着边抽烟边看书。
程小龙来到爸爸的跟前说：“爸爸，你怎么了不高兴呢？”
程晓枫说：“爸爸没有不高兴。”
程晓枫和儿子就像是一只无名起火而又无处发泄的大公牛和一只勇敢的初生之犊，目光相持，望着对方。
之后，程小龙打开电视看动物世界，程晓枫则掐灭烟头打开电脑，心绪紊乱地琢磨着采访稿子。
徐峥峥洗好了碗筷就来到了卧室里程晓枫的身边。她望着电脑桌上放的烟头问：“你又抽烟了？”
程小龙争抢着说：“爸爸一点也不听话，我看到他抽了。”
程晓枫和徐峥峥同时朝儿子望去几眼。
程晓枫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就站起来把目光落在徐峥峥的脸上。他问：“峥峥，你真的要带小龙去你的娘家吗？”
徐峥峥说：“是的。我和儿子会想你的。也许只住几天就回来了，也许……”
程晓枫紧张地问：“也许什么？”
徐峥峥说：“也许，也许，我也不知道。”
程晓枫说：“好好好。”
程晓枫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他刚刚跟老婆的感情有了转机，本以为一家人在一起幸幸福福、开开心心的，可她却要离开他去娘家，而且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伤他的心。他微微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抛在野外的雏鸡。
徐峥峥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要注意饮食，别吃冷饭，不要吃辣椒太多，酒要少喝，烟尽量少抽。”
程晓枫说：“峥峥，谢谢你。我会这么做的。你要去就去吧。”
徐峥峥说：“好的，那我去收拾东西。”
徐峥峥把手放在程晓枫的胸前停留了片刻。她正要转身欲去，却被程晓枫拉住了。
程晓枫的眼圈红了，像是涂上去的戏妆。
徐峥峥问：“你想说什么？”
程晓枫声调低沉地说：“我明天抽时间就去把我们今天白天在河滩上拍的照片洗出来。”
徐峥峥说：“就这些？就是跟我说这些？”
程晓枫把老婆的两只手越捏越紧。这一刻，他觉得原来自己是多么害怕失去爱，多么渴望得到更多的爱，甚至对老婆产生了依赖感。
程晓枫说：“抽烟是因为我心里很烦。我可以不抽的。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你使我感到娶了你，永不后悔。风也罢，雨也罢，十年都过来了，还在乎一辈子吗？请不要离开我。是我哪点对你还不够好吗？请你说啊。好让我明白。”
徐峥峥身体绵软软地说：“你对我很好。可我只是想离开一阵子。再说小龙也该去看看他的姥爷姥姥。”
程晓枫说：“可以把他们接来呀。让他们在我们家和你大哥家轮流住。”
徐峥峥说：“我们家睡哪儿？还让老人家睡地铺吗？不。”
这是一个实际问题。程晓枫苦恼地抱住头蹲在地上。
程小龙把手伸到程晓枫的眼前晃了晃，说：“爸爸，你平时就是怎么教育我的？男子汉要有骨气。你看你，这会儿变得哪里像个男人，我瞧不起你。不就是去姥姥家吗？又不是什么大事。”
徐峥峥不满地瞪着儿子亮开嗓门说：“小家伙，你怎么这样说你爸爸？你还没这个资格！”
程晓枫说：“不管孩子的事。他的话比毛主席老人家的话还有道理。”
徐峥峥说：“你要有骨气点，不然孩子都笑话你。”
徐峥峥去了衣柜前。
徐峥峥把自己和儿子的几件衬衫、几条裤子装进一个蓝色挎包内，又把两瓶大曲酒和两斤白糖也装了进去。
程晓枫重新坐在了电脑前。他一脸的沉默。
第二天，程晓枫去车站送了徐峥峥和儿子。
长途客车开动的时候，程晓枫挥了挥手臂，似乎是在向自己的心作别。
徐峥峥和儿子程小龙一去二十多天都没回来。在这段时间，程晓枫除了工作、写作之外，便去医院看望陈林红和何海宁。陈林红和何海宁在医院分别住了个把星期，就先后出院了。因此，后来的几天，程晓枫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与写作上。只是，每当深夜独自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他的内心才感到特别孤独。程晓枫的思路渐渐地清晰：房子。他算了算近几年除了家庭开支外，存下来的一笔钱差不多够买一套房子了。一旦产生思想就会马上行动。趁休息天，程晓枫到几家房地产公司咨询了一下情况，又亲自在市里转了转看了一下售楼信息。其中，程晓枫在柳花南路看中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地处南园小区内新建的住宅大楼五楼，环境清静，空气通畅，而且与报社的距离不远，价格只有六万五千块。程晓枫迅速跟老婆打电话商量此事。
程晓枫这是徐峥峥离家以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过了两天，程晓枫就去丈母娘家把徐峥峥和儿子程小龙接回来了。
程晓枫带徐峥峥去南园小区看了一下房子。徐峥峥也觉得满意。于是，他们决定买下。签了房产合同，账付清后，程晓枫随即请人装修。不到半个月，他们便搬了家。
搬家那天，请来了货运公司的一辆卡车。当家居被一件一件放在新房里时，程晓枫意识到新的生活已拉开序幕。货运公司的人员离开后，程晓枫和徐峥峥便开始摆设家具。程小龙除了在新房里看来看去之外，偶尔也帮爸爸妈妈一下忙。由于一些旧的家具程晓枫和徐峥峥打算卖掉而没有搬来，因此看起来他们的家具并不多。经过大半天的忙碌，到处呈现出井然有序的全新面目，只是除了书架上放满了书籍之外，其他地方因缺少物品摆放而显得就像一大张白纸上只画了一只蚂蚁一样，空洞无物。
程晓枫和徐峥峥站在客厅里愣怔着。
程晓枫突然说：“峥峥，我们终于有新家了。很漂亮，对吗？”
徐峥峥说：“是的。”
程晓枫说：“家具，我们会慢慢再买。”
徐峥峥说：“好的。”
程小龙从卫生间蹦蹦跳跳出来说：“爸爸，妈妈，我喜欢我们的新家。我们家需要买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等我长大挣钱了就买部豪华车子，风风光光的，带你们到国外去度度假。再娶个漂亮、品德好的媳妇回来，买些健身器材、营养品孝顺你们。”
程晓枫和徐峥峥诧异地看着儿子。程晓枫认为儿子年纪尚小，却存在这种市侩心理，将会使他以后的成长被浮华、肤浅掩盖。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说明儿子从小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他的想法顺应时代朝流，正是大多数人对生活的基本要求，没有不对。
程晓枫说：“很好，相信你会的。”
徐峥峥拧了一下儿子的脸蛋，欲言又止。
程小龙竖了竖大拇指就去一旁玩自己的去了。
程晓枫把徐峥峥拉到前阳台。
楼下面是一个花园式的大院。周围的几棵桂花树和杨柳树枝繁叶茂，浓绿成荫。大院的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路。两边的花坛内种植着字母形的各种花草。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大院内来往。
程晓枫问：“喜欢这里的环境吗？”
徐峥峥说：“喜欢。”
程晓枫又把徐峥峥拉到了卧室的后阳台。
近处是几幢别致的小楼。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条公路横穿其中。阳光辐射在小楼顶上，就像苗族姑娘们所戴的帽子一样色彩鲜亮。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被薄霭笼罩着。
程晓枫问：“感觉咋样？”
徐峥峥说：“很好，是从来未有过的好。只是菜市场呢？我买菜岂不不方便了？”
程晓枫用手朝窗外右面的方向指着说：“在那边。你出了小区只管顺着右手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方便的很呢。”
徐峥峥应声：“哦，那就好了。”
程晓枫碰了碰老婆的鼻子，一本正经地说：“峥峥，幸福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让你做个幸福的女人。怎么样？”
徐峥峥说：“你说的是真心话？可是，我会越来越老了。”
程晓枫搂住徐峥峥的肩，说：“当然是真心话。让我们一起就在这里慢慢变老吧。在我的人生最挫败的时候，是你与我站在一起度过的，让你过得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过得幸福呢。”
徐峥峥忧虑地问：“晓枫，你真的还爱我？”
程晓枫说：“别傻了，你是老婆，我不爱你爱谁。还有我们的孩子，父母感情如何将直接影响到孩子。我们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
徐峥峥去娘家的时候，心中模模糊糊产生了不再回来的想法。她宁愿一个人在乡下种几亩薄地带着孩子读书，也不敢想象丈夫以后会抛下她的结果。虽然，他们经过谅解，彼此又回到了对方的心中，但她认为只是一时的。当程晓枫真心实意把他们娘俩接回来并安置了一个新家后，她的心的确被幸福包围。她多么希望这种感觉真的永远存留在她的心中，可是，她有预感，已不可能。纵然丈夫一心一意地对她，但却会受不了外来力量冲击的诱惑。男人天生花花肠子，他心中有他的美的标准，没错，错就错在她不该青春早衰，不该痴爱他对他抱着幻想。在女性战争中，劣势使她没有力量再去奋战。丈夫的爱，又唤回了她对生活的勇气。为了自己和孩子，她不再犹豫。
徐峥峥说：“好。一定。我相信。”
程晓枫把房门插上了。他把徐峥峥按在了床上。
程晓枫记得十多年前在他的单身宿舍里也是这么把徐峥峥按在床上的。所不同的是那张窄小的木床硬棒棒的，这张席梦思床软绵绵的。那时她是少女，正准备跟他产生恋爱关系，而现在她是个完整的女人，是她的老婆。
程晓枫心想，这就是人的命，命运把她跟他生拉硬扯在了一起。他虽然不相信命运，但却信服人缘存在的合理性。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奇·传记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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