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千高原》意大利文版序言
随着时间的流逝,书变得老旧了,或者说它们体验了一刹那间的青春。一些书膨胀起来,一些书的外表发生了变化,展现出它们的框架,或者让新的平面浮现出来。作者无法控制整个客观命运。但署名的作者要在这个位置上进行反思,在他们计划中的一本特别的书被当作一个整体(主观命运),然而在创作这本书的时候,这本书就是整个计划。
《千高原》(1980)是《反俄狄浦斯》(1972)的续篇。客观来说,两本书的命运不同。或许有某种东西安排了它们各自的文境:《反俄狄浦斯》的写作发生在1968年兴起的起义期间,而《千高原》出现在一个冷漠的环境之中,即我们现在发现我们自己所处的宁静当中。在我们俩的书中间,《千高原》最不受欢迎。但这本书仍然是我们最喜欢的书,我们喜欢它,与一个妈妈喜欢一个坏孩子并不一样。《反俄狄浦斯》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这种成功伴随着一个而更为根本的失败。这本书试图控诉俄狄浦斯带来的一场浩劫,即在精神分析中,在精神治疗(包括反精神治疗),在文学批评中,在我们从中获得的一般性的思想形象中“父亲-母亲”情结。我们的梦想就是一次性地终结俄狄浦斯。但这个任务对我们来说太过庞大。反对1968年风暴的反动派已经非常清楚地证明了俄狄浦斯式家庭依然纹丝未动,直至今日,它仍然将这个幼稚的抱怨(pleurnicherie puérile)的体制用之于精神分析、文学和思想之上。实际上,俄狄浦斯成为了我们的沉重负担。尽管《千高原》失败了,但是它驱使我们向前进,至少我们感觉到了道路。它让我们通向一片未知的领域,没有被俄狄浦斯触碰的领域,而《反俄狄浦斯》已经看到它的地平线。
《反俄狄浦斯》的三个主要主张如下:
(1)无意识功能像工厂,而不是像剧院(生产问题,而不是表征问题);
(2)谵妄,或小说,是世界历史,而不是家庭关系(谵妄谈的是种族、部落、大陆、文化、社会地位等等)。
(3)普遍历史真的存在,但它是连续性的历史(作为历史对象的流通过原始代码、专制君主的过度编码和资本主义的解码来开道,资本主义让各自独立的流的汇集成为可能)。
《反俄狄浦斯》的夙愿就是精神上的康德主义。对于无意识,我们试图进行类似于《纯粹理性批判》式的探索:于是确定了这些专属于无意识的合题,历史的展开就是让这些合题发挥作用,批判俄狄浦斯是“不可避免的幻觉”,它让所有的历史生产变成了错误。
然而,《千高原》的夙愿是精神上的后康德主义(尽管仍然是坚定不移的反黑格尔主义)。其计划是“建构主义”的。这是多样性本身的多样性理论,在其中,多变成了实词状态,而《反俄狄浦斯》仍然考察的是合题中的多,以及在无意识条件下的多。在《千高原》中,我们对狼人的评论(“一匹或几匹狼”),向精神分析挥手告别,并说明多样性不能还原为意识和无意识、自然和历史、身体与灵魂之间的区别。多样性就是实在本身。它们并不预设任何类型的统一,也不会将其加入到整体当中,也不会指向一个主体。主体化、总体化、统一化实际上就是多样性之中的生产和表象的过程。多样性的主要特征是:它们的元素是奇点(singularités),它们的关系是生成(devenirs),它们的事件,是个别性(heccetiés,换句胡说,无主体的个体化),它们的时空,是光滑时空,它们实在化的方式,是块茎(对立于树状模式),它们的组成平台,是高原(强度的连续性区域),贯穿它们的矢量,是构成性的领域和解域化的值。
在这个方面,普遍历史假定了一个更宏大的多样性。无论如何,问题是:每一次相遇从何处且如何发生?正如《反俄狄浦斯》一样,我们不再按照传统的野蛮人、原始人和文明人的顺序前进。现在我们可以面对面地看到各种各样的共存形式:原始的组织,他们在奇幻般的边缘,通过序列,通过对“最后”项的评价来发挥作用;专制共同体,恰恰相反,他们构成了组织,并臣服于中心化进程(国家机器);游牧的战争机器,如果国家不能拥有一个它原本并不拥有的战争机器,战争机器就不能掌控国家;还有在一个国家中起作用的主体化的过程和战士机制;这些过程的汇集在资本主义下产生效果,并与国家相对应;还有革命行动的模式;无论如何,还有大地、领土和解域化的比较性因素。
在《千高原》中,我们看到三个自由发挥作用的因素,即在美学上,在迭奏曲中,小范围的歌曲,或者鸟儿鸣唱的歌曲;当大地哭泣时,大地的伟大歌曲;各个领域的强大的和弦,或者宇宙的声音……无论如何,这就是本书想要做的事情,聚集迭奏曲,抒情曲,对应于每一个高原。对我们来说,哲学就是音乐,从低的旋律到最宏大的歌声,到一种宇宙般的咏叹调(sprechgesang)。密涅瓦的猫头鹰(借自黑格尔)发出尖啸(cris)和它的歌声。哲学的原理就是尖啸,围绕着尖啸,概念给出了它们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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