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江小译|巴迪欧:土豆的法西斯主义
土豆的法西斯主义
译者注:这是巴迪欧在1977年“延安文丛”的文集《哲学前线的实际情况》中发表的一篇短文,主要阐明巴迪欧与德勒兹和加塔利在理论和政治行动上的区别,在本文中,巴迪欧说明了他们在六八年第一次分道扬镳的立场,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块茎理论,无原则的认可一切多,反对将反抗的力量凝结为一个概念,即无产阶级,导致他们滑向了小资产阶级的多元主义立场,按今天的话说,白左的圣母情结,巴迪欧的立场相反,反抗要有统一的观念,统一的名称,这个名称就是与资产阶级相对立的无产阶级,解构无产阶级和阶级斗争概念,必然导致人民政治学的失语。这篇文章在今天黑天鹅频出的时代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对于德勒兹和加塔利无原则的块茎理论,实际上就是巴迪欧意义上的“土豆法西斯主义”,正如在文中所说,这种“土豆法西斯主义”的结果不是革命的胜利和解放,而是给最恶劣的财狼(可以设想为Trump)用最暴力的手段回归到基督教的盎格鲁白种男人秩序的大写的一最好的借口。
今天我们可以草绘出六七十年代的最普通的本体论单目。在其最中心处,是1968年五月起义的观念——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群众运动——在当时参与这项运动的知识分子群体看来,这场运动根本没有明显的阶级背景,也正因为如此,它可以被视为诸多(multiple)的起义。学生、工人、雇员似乎以各自的方式,在同一个地平上,或者说在日益增加的失望下,揭竿而起,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扮演了战术先锋的角色。
对联盟的各个虚伪中心的挞伐,甚至直接攻击客观性形式上的资产阶级的政治守卫(法国共产党),正是这场风暴的中心。资产阶级的整个外在统一体都遭到了最彻底的拒绝。但是对各个虚伪中心的挞伐绝不是让位于新的毛主义的思想,毛主义是一种新类型(一种新的政党类型)的中心,它不仅在存在上,也在进程中都是全新的。
与绝大多数革命工人不同,对于这些工人来说,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人民群众中进行抵抗,让自己浸淫在毛主义当中,因为毛主义全面更新了无产阶级的观念,如果没有这种更新的无产阶级的观念,最终抵抗不过是取悦知识分子的行径。为了捍卫那些已经被置于战斗前线的东西(扩大的群众起义和失败的无产阶级领导之间的辩证法,以及强悍的意识形态和付之阙如的政治之间的辩证法),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草率地捏造了某些概念,并试图用这些概念将情势中官能上的羸弱变成强而有力的力量。他们将这些概念投入到用来反抗大写的一(Un)的伪装的诸多(Multiple)的纯粹思想风暴当中。无论他们是什么,掀翻那些中心!弥散的布局(dispersion)万岁!本体论又回到了古希腊的麦加拉学派:只有多是肯定性的,大写的一是充满怨恨的压制性的鬼魅。
我们同意这种热血澎湃的多元主义的瞬间的力量是由暴风雨的现实所滋养起来的。全面攻击资产阶级的全部中心(工会,民族统一体,左翼联盟),赋予了这场运动生命力。诸多造反的风暴,要好于资产阶级政治的统一起来的监控。这的确不假。但与此同时,在这个反组织的借口之下,不难看到,他们拒绝了阶级的观念。其主要问题是加上了各种造反派(移民,女性,生态主义者,士兵,囚徒,学生,同性恋等等),将反抗的社会力量丰富为无限大,但是他们却顽固地抵制任何将人民阵营统一起来的政治形式。组织以及所谓的“进行阉割的等级制”成为了最广泛的目标:造反的诸多的统一,是一个内容问题,是人民政治的问题。在这种形式的错误之下所隐藏的,就是去否定内容。在这种斗争憎恨背后所糟糕的煽动就是对阶级斗争的憎恨。
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根基之上,我们很快会发现,在从左翼联盟回归资产阶级政治家的这种令人沮丧的伪装之下发生的复仇。诸多的最长远的目的,就是修正主义的专政,而德勒兹文学性快感的最长远的目的,就是臣子向君主的献媚一笑,或者法西斯主义的专制,这些啰里啰嗦的将军们长着美杜莎一般的面庞,而我们的历史似乎了解他们的秘密。实际上,如果人们没有他们自己的政治,他们就回去践行他们敌人的政治:政治史不喜欢空王座。
小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领袖通常会叫卖这个空王座,他们以虚无主义和伤感美学的形式来赞誉这个空王座,认为他们没有选择,由于资产阶级政治,尤其是“民主”代议制的退却,而让他们从中获益——这是非常可观的收益,而他们则用造反的破布烂衫来妆点自己。这些人十分厌恶且千方百计试图摧毁的——在这种情况下,即大写的一的绝对性或诸多的碎片化——就是一分为二,即辩证法。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方面注意下反马克思主义集团的头子,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块茎(Rhizome),多元性的狡黠的猴子,公开地敲打辩证法的中心原则:一分为二。我们看看这些段落:
一生二:无论我们何时遇到这个公式,甚至说这是毛泽东出于战略而提出的,或者以最“辩证”的方式来理解,摆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最古典的,已经被好好思考过的,最古老的也是最怪异的思想类型……本书作为一种精神类型,将树或根作为一种形象,它们无止境地追求一生二,然后二生四的法则……二元逻辑就是树-根型的精神实在……这等于是说,思想的体系从未达到对多元性的理解:为了成为二,就需要依循一种精神方法,而这种方法必须要假定一种强大的主统一体。
我们不会认为德勒兹和加塔利是文盲。那么,我们只能认为他们是骗子。在为他们的读者给出支离破碎的方向之前,“粉红豹与你的爱之间的关系,就像胡蜂与兰花,猫与狒狒的关系”,他们应该警告说,在所有这些转喻面前,他们把他们的读者当傻子。只有傻子才会把马克思主义的“一分为二”原则混同于“一生二”原则下的树状的家族谱系。辩证法所说的恰恰是这种“强大的主统一体”的对立面,这是将运动的可分本质归为一,也就是说,大写的一的双重化:
1)大写的一并不是作为实体存在,这是一个运动着的统一体,所有一切都在过程当中。
2)这个过程本身,拥有着二分的内在本质。
对于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对大写的一的思考就是对对立统一的思考,即将运动视为二分。辩证思维是唯一的造反思维,因为它撼动了大写的一的全能性。从辩证思维角度来说,大写的一的本质就构成为一的对立面的结果,而这就是二。
德勒兹和加塔利的“辩证”的秘密,完全在于他们将土豆式的“多”之哲学对立于树的专政,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篡改。列宁已经指出,辩证法的本质绝不是强大的预设的统一体,而是对立统一,这是一种大写的一的概念的相关物,而不是回归到一:对立面的“统一(和谐,同一性,相同行为)”是有条件的,暂时的,过渡性的,相对的。彼此完全对立的两项的斗争是绝对斗争,正如发展和运动是绝对的一样。”
辩证法的问题当然不是大写的一的力量的拓展,而是其衰落。然而为了思考统一,尽管这个统一被撕成两半,尽管它是分裂作用的结果,这就是哲学让自己来反对左翼马基雅弗利主义(注:影射晚年的阿尔都塞)的工具,左翼马基雅弗利主义失去了对立面的统一的线索,他们只能在对大写的一的双重化中获得救赎,让大写的一翻转为自己的对立面,这种双重化的大写的一并不等于二,而又是一个大写的一——唯一配得上二的名称的,就是一的生成中分裂的本质。
“一分为二”也意味着“一等于自身分裂为二”,而不是“一生二”。这对于阿米巴虫是这样,这是一种自己生殖自己的生物,就像资本主义社会一样,如同两个对立的政治阵营彼此斗争的统一体,直至资本主义社会死亡。
对于德勒兹和加塔利来说,从这样的小错误中能够获益什么?
他们已经在辩证法中认识到他们真正的对手。
在针对资产阶级大写的一的造反中,德勒兹的短暂的历史力量,来自于对诸多的鼓吹(反过来,二的大写的一构成了其对立面:两个超级大国,两种资产阶级,即古典资产阶级和国家官僚制的资产阶级)。只要在起义反对诸多虚假中心的时代中,资产阶级的大写的一仍然是德勒兹斗争的目标,它就是这种碎片化的反抗的代言人。无产阶级的一恰恰是那个运动而漂浮不定的大写的一的分裂,其中,通过贯穿于一的对立的元素,造反不仅找到了其位置,也获得了其肯定性的层面,那么他们反对无产阶级的大写的一究竟是要干什么?德勒兹和加塔利已经发现这个糟糕的魔法:迫使辩证法还原为反动形而上学的大写的一。于是,他们想象他们可以垄断造反的本体论。
不幸的是,这个诡计行不通,我们知道,这个用来构陷辩证法的本体论,是建立在反对任何对立基础上的。我们可以看到,它如何赋予所有的言说或行为正确性。这仅仅是逻辑上的问题:你不可能思考和颂扬纯多(块茎),而不会让自己陷入到最朴直的保守主义当中,对既存的一切都加以认可。你会获得的不激进是粉红豹,狒狒和兰花,还会有白熊——众所周知,它所投射出来的形象,归于吃鱼的体制——绿洲中邋遢的土豺,还有飞蛾,还有无穷无尽在篱笆上疯长的所有的麻烦的草本植物。
多的本体论的大原则就是它们本身阐明了这种保守主义,阐明了对无限增多的所有垃圾的味道都会品鉴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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