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词:牙印| 新刊

导读:

雷雨交加的夜晚,一通意外的求救电话,牵扯出的不仅是一件家事,更是社会夹层中一群人的尴尬处境,无奈人生。宋小词行文泼辣,内藏酸楚。

牙印

(节选)

宋小词

沉闷的天空传来几声低哑的轰隆声后,一道闪电在窗前爆裂,接着一个炸雷滚过,暴雨如泻。雨下得白浪滔天,滚烫的地面将雨气化成烟雾,升腾弥漫。我对着窗外发呆。对面一楼的院子里的紫薇花,被水汽模糊成一幅印象派画作,朦胧的紫色与绿色。接着又一道金钩闪,雷声如排爆。这雷像是来寻仇的。

电话在茶几上响了起来。这个时候还打电话,信邪,不知道在雷电天气里讲电话有生命危险吗?看了看,是一串数字,显示属地是武汉。手机剪卡后,紧要的号码我都存了,没存的都是无甚打紧的人。不理。许是推销的或是打错了的。熄了之后又响。很有点顽固。都在武汉,同一片雷雨天,还打电话,即便是打错了,估计也是遇到了要命的事,我想。还是接了。

喂,是颜妮吗?

声音颇熟悉,应是打过很长交道的人,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打过交道。

是,你是……?

我是郑岚。

郑岚?我正疑惑,她立刻又说道,《爱他她》杂志。

哦,哦。我恍然大悟,郑主任好。

什么主任,杂志都没有了。她有些汗颜。也是,毕竟那是个什么杂志,我们心里都清楚。她说,我刚跟我老公吵了一架,他现在拿着刀,疯了一样要杀人。我孩子已经吓哭了,被我妈拉进房里,锁了门,现在他们都不敢出来。我妈还被他推了一掌,跌在地上。她的声音一直带着颤音,似极力忍着委屈,但讲着讲着,绷不住了,哭了出来。

这是家庭暴力,她应该打给110才对。我很是不解,她为何给我打电话,我们都五六年没见了。之前我们也没啥深厚的交情,职场中,谁会对谁巴心巴肝呢,都在一个锅里搅勺,同分一杯羹,虽无明争却略有暗斗,各人盯着各人的碗,工作中不可能互通有无,工作之余更不可能亲密无间。况且人家是编辑部主任,大小是个领导,我向来不愿跟领导私下套近乎。

天空再次传来“轰隆”声,这是酝酿大雷的前奏。我有点发怵,怕遭雷电袭击。若是死了,这事捅到网上,不会有人怜惜我,只会被人骂脑残,打雷还打手机,一点常识都不懂。我常想,那些犯低级错误的人有时候可能也是为了完成一件高级的事情吧。

雷炸了。她的哭声被雷声淹没。我没有挂断电话。不忍。人家面对丈夫的薄刀,连110都不打,打给我,她如此倚重我,把我当成了她的一根抱柱,我也要有所担当。

谢天谢地,我们没有被雷打死。她止住了哭声,边抽泣边说,颜妮,你能现在来我家吗?我知道我提这个要求很过分,打雷又下雨的。但你要是不来,我就要死了。你来给我作证,证明我的清白。

清白?我能证明你什么清白?我跟这窗外的雨气一样,越发云里雾里了。

他总怀疑我之前在杂志社上班的时候,跟程伯勇上过床睡过觉。怀疑了几年,也吵过几次,这次发神经,我怎么解释都不听,不信,他说除非我有强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否则他就要弄死我。

程伯勇是《爱他她》的总编,也是我们当年的老板。这都多少年了,她老公还想翻浪,这不没事找事吗。我很是恼火,我说,你老公有病吧。捉奸要捉双,他不懂吗?只不过一点疑心,连半个证据都没有,他就要拿刀拿枪,疯了吧。

她说,他现在就跟疯了一样,你听,他的刀又在桌子上剁,我孩子在屋里哭。我……颜妮,我求求你。我给潘美娟和莉莉也打了电话,潘美娟没接,莉莉的打不通。

我望了望窗外。天似乎更阴沉了。出门肯定是不方便的,但人命关天,不能相拒,只得答应,我说马上来。毕竟天上只是下雨,没有下刀子。她给我说了地址,南湖99号设计院宿舍,一进大门的那一栋,就在一楼,靠马路。

我没车,一是懒得去考驾照,二是考了也没钱买车养车,所以交通不是靠走就是靠公交地铁。低碳生活也挺好。这次不可能靠公共交通了,地铁没通,公交太慢,本是去救场的,耽搁太久,黄花菜都凉了。网上叫预约车,因天气缘故,显示要二十分钟以后才可能接单。我决定先走出小区,看有没有运气拦到的士。

推开单元门,还没来得及撑伞,就被飘雨给濡湿了衣服。一上路鞋子就湿了,湿脚在湿鞋里滑来滑去,举步维艰。踽踽行至门岗,岗亭里的保安看我像看见了生魂。

街上比小区好一点,人声、雨声、鸣笛声声声有力。对门的椰岛美容美发大开着门,里面放着小沈阳的《大笑江湖》,风和雨来得刚好,谁比我的武功高,大笑一声地动山摇,江湖危险快点跑。饿了么和美团的小哥穿着雨衣匍匐在车上,在歌声中让电动车“快点跑”。

车还是少。马路上几个水凼子已经初具规模了。远远地看见空的士特有的绿灯了。它正在前面红绿灯那儿趴着。我赶紧招手,不断挥舞我的胳膊。这样的雨天,能见度低,不夸张一点,怕司机看不到我。武汉的的士司机又搓火,晴天他殷勤得很,经常溜到你脚边恬不知耻问你要不要;雨天他又生怕你缠上他,车子开得飞快。你得站在路边,像百乐门舞女不停用手绢招他。

的士总算开动了,却被一男一女给截了。他们从我旁边的火棘树下蹿了出来,像两个鬼,抢先一步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然后理直气壮地滚了。

娘的淡,臭不要脸的,赶着去投胎吧。我当街破口。我摇断手臂招来的的士,被抢了,我当然很气愤。这世上的规矩就是被这些老鼠屎给弄坏的。

幸亏又来了一辆的士,才使我对这个世道改变了态度。

去南湖99号设计院。我对司机说。

打表六十不打表五十。

我耳朵一惊。不打表的价格都比正常价格贵出了一倍多。太流氓了。可这么大的雨,上了车就没有下去的勇气。只能伸出脑袋任人宰割。

那就不打表吧。我边说边系上安全带。

五十就五十吧。讲定了价钱,就不用时不时去瞟计价器上的数字了。

闭上眼睛,六年前在《爱他她》的日子也一幕幕浮现在了脑海中。

那时我二十六岁,觉得在老家当个乡村教师,一辈子望得到底,挺没意思的,便辞了职来武汉找工作,省城嘛,总比老家的生活多姿多彩些,年轻,想见世面的渴望胜过过安稳日子。第一份工作是保险公司卖保险,这个不需要很高的门槛,是个人、能说话就行。我一个地级市大学的本科学历,年纪也过气了,在985、211云集的省城里,只能往廉价劳动力范畴里靠。在保险公司待了三个月,没有拉到一个单子,还自掏了八百块钱按内部员工优惠价买了个交通意外险。每天的晨会不仅要求报业绩还要求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在尽情摇摆中喊发财口号,犹如受刑,实在熬不下去了,走了。

在《爱他她》杂志做编辑,是第二份工作。在“58同城”上按图索骥找的。地址在中北路那儿,穿过洪山广场就是。到我租住的马房山有直达的公交车,就是武汉著名的飞车421路。应聘我的是一个姓徐的女人,胖胖的,短头发烫过,有点爆炸,因此显得脑袋很大,一张脸比美国的月亮还圆,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面试我的时候,眼镜垮在鼻尖处,一会儿看简历,一会儿看我,每次看我的时候,两只眼睛都要从镜片里面拖出来。眼睛与眼镜脱轨,看上去没有什么亲和力,没落又腐朽的感觉。

她像是打探隐私似的,问了我几个问题。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说没有。问我是不是武汉人?我说不是,是荆州松滋的。她表示没听说过。又问我住哪里?是买的房还是租的房?我说马房山,是租的。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底细,又瞬间掂量出了我的身价似的,有了种不易察觉的俯视感。当然,也可能是我敏感。她问我为什么选择来《爱他她》做编辑?这个比较难回答,我不知道是该回答“为杂志崛起而来”还是该回答“为我钱包崛起而来”。杂志编辑,我没有任何工作经验。我的专业是师范类教育管理,好听不管用的专业。我此番前来,一是觉得做个地摊杂志的编辑与专业不算离得太远,能做;再就是抱着有枣无枣打三竿的心态。我找的不是工作,是一个糊口的饭碗。

我想了想,说,我来之前,在一家报刊亭看过这本杂志,我很喜欢,刚好这里又招人,我就想来试试。

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看到过杂志是真,喜欢是假。但假的部分尽量说得真诚一些,还是可以遮掩真相的。

然后她要我回去等通知。我一到家,就接到了录用的通知,要我周一就去上班,八点钟要求到岗。

一个星期后,我基本对这个杂志社的人事情况有了大致了解。整个杂志社十匹人马。老徐除了不管业务,啥都管,广告、发行、财务。程伯勇专管业务,具体就是专门管杂志,管杂志,也就意味着管理我们编辑部的四个女同志。发行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开面包车的老司机,再加一个上两天班就休息三天的财务人员。听说杂志社已经运行五年了,却一直如胡司令才开张的队伍一样,永远是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我们编辑部四个女同志,数郑岚年纪最大,三十三岁,结了婚生了娃,其余都是跟我上下年纪。巨婴时代,我们仨是杂志社的小姑娘。潘美娟是编辑部也是整个杂志社的颜值担当,红唇白齿,带点可爱的婴儿肥,是那种很讨喜的样貌,莉莉呢,身材很好,骨感,一件衣服穿在她身上浪打浪,行动起步颇为仙风道骨,就是皮肤黑,牙齿有点龅,打粗看也还行。我呢,自我评价,容貌上虽然不及潘美娟,但比莉莉要强一些些,我稍微可以细看。四个人中,郑岚算是没有一点姿色的。产后肥胖与一脸黄斑,虽然只有三十三岁,却已有徐娘半老之态。我有点以貌取人,不太把她放在眼睛里。

编辑部气氛不好,一直都很严肃沉闷,因为程伯勇就在我们隔壁的房间里办公。杂志社是在小区居民楼里,复式结构,下面是老徐、财务和发行的,上面是老程和我们。

程伯勇这个人大概五十岁左右,每天无论是衬衫还是T恤,都会扎进裤子里面,头发八成染过,乌黑茂密,三七分发型,一丝不苟,鼻子嘴巴符合麻衣相术上的三庭五眼,看上去精神抖擞,有几分文化人气质。交道打长了,就会发觉这个人心思很细,拘小节,管理上细致入微,时刻想把我们牢牢掌控在他的手掌心里。比方,他规定早上上班见到他,一定要打招呼,要说程总好,不能以微笑和点头代替。不准我们在工作时间交头接耳。不准我们背后议论他。不准我们的指甲盖里有泥垢。不准地面上有渣滓。上洗手间必须要换上专用的拖鞋。不准我们不经批准擅自开办公室里的空调。他跟老徐都不苟言笑,成天垮着张脸,弄得整个杂志社的气氛很低沉。偶尔搞发行的两个小伙子悄悄上来跟我们说说话,不多会儿老程就会出现在我们办公室虎视眈眈,其欲逐逐。然后两个小伙子就灰溜溜下楼。整个办公室就又会变得静悄悄。

做了半个多月后,了解得就更多一些了。在两个小伙子嘴里,我们知道编辑部里从来没有工作超一年的老员工,四个编辑岗位,走马灯似的来一批走一批。这一拨的郑岚也就比我们早来一个多月,然后是莉莉、潘美娟,再就是我。我们四个都是生瓜蛋子,没有谁知道杂志社更多的秘密。

两个月之后,在一次报选题的例会中,程伯勇宣布郑岚是编辑部的主任,主要负责管理编辑部日常事务。我们自然是恭喜她,也接受她。毕竟她比我们资格老一些嘛!年纪也大,比我们要稳重。但我看见郑岚当时的脸红了好长时间。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所以郑岚老公怀疑程伯勇跟她有一腿,我很不相信,这是无中生有。这男人也太看得起自个儿老婆了,就那样,还能搞出这等风流韵事来。

这雨也是过瘾,一到设计院门口,随着一脚刹车,车停了雨也停了。按事先说好的,我给司机扫码付了五十块。心里隐隐作痛。痛得不光是的士费,而是三十好几了,在城里混得连付个的士费都感到肉痛的人生。

这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家属院,楼不高,没有门禁也没有电梯,门对门,一梯两户。她就在一楼。我还没敲门,门就开了。想必是从窗户里看见了我。

她没变样,还是那么胖,穿着碎花雪纺裙,腰圆膀又炸,多余的中年妇女款。

客厅很逼仄,两室一厅的格局。装修应是前任留下来的,白色的油漆已经变黄,破的破损的损。他们住进来也没怎么翻新和补救,一点都不像两个“80后”夫妻的居住环境,窗不明,几不净。一些毛质的、塑料的、纸壳的小孩

涂鸦和手工还有积木玩具到处都是。客厅里没有沙发,也摆不下什么沙发。郑岚从里屋搬了一张凳子出来放在冰箱前面让我坐。冰箱的旁边是一张小四方桌,桌旁坐着的应该是她老公。这个男人长脸薄嘴,面色如酱,一身膘肉似铁,虽谈不上虎背蜂腰螳螂腿,但孔武有力骁勇善战是大致能估的。他嘴里叼着根烟,眼虚着,朝我打量了一番,便扭头看向窗外。一把薄刀放在他旁边的小方桌上,刀刃明晃晃的。

她老公抽烟。深深地吸,悠悠地吐。也没跟我打招呼。冰箱后面应该是间卧室,门关着。有小孩的吵闹声时不时传来,也时不时传来老人的呵斥声。

我想我冒雨来了,不能这么干坐着。他不开口,我得先开口。郑岚提醒了一下,说她老公姓姚,姚科。我说,姚大哥,我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之前在《爱他她》杂志上班,就我所了解所观察到的,我实事求是地讲,郑岚与程伯勇可真没有什么关系。你想程伯勇的老婆就在楼下。他老婆可是厉害角色,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老公在她眼皮子底下出轨呢。

那个老徐就是程伯勇的老婆,我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知道的。原来杂志社不过就是夫妻店。知道后,大跌眼镜,这么个金毛狮王竟能跟风度翩翩的程伯勇走一道。

对呀,别个老婆就在楼下,真要有这种事,纸能包住火吗?郑岚也替自己辩解。这样的辩解相信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吧。

你真是头脑简单,能在办公室偷情出轨的那都是道行很深的,怎么可能被你们知晓,被你们知道了,哪还叫偷情。姚科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屑的态度。显然我的那番说辞他不认可,一点也不能力证他老婆的清白。他很是瞧不上我这个冒雨赶来的说客。

我说,姚大哥,我们再换个角度看一下。这个我没有嘲讽和不尊重的意思。你看看你老婆,这身材这样貌,跟六年前在《爱他她》杂志比就没变过,我们当初编辑部四个女人,个个都比你老婆年轻漂亮。站在你们男人的角度,如果你是程伯勇,你要睡女人,你会选择谁?我问你。

他把烟摁灭在刀上。略有思忖,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只能说明她好弄,容易弄到手。男人虽好吃但都怕麻烦。

你讲话注意点。郑岚很气愤,但她的警告就跟外交部发言一样,一点都不强硬。

想着屋里还有老人和孩子。我也觉得她老公说话太扎心了。当着一个外人面把自己老婆说得一文不值,狂妄。我进门之前对郑岚老公保有一番尊敬,虽然对他知之甚少,但我知道他是华中科技大学毕业的,这是湖北两所985之一的大学,我把他当凤毛麟角看待的,没想到近之一观,与我老家的杀猪佬有得一比。

我也没了好言语。我说,我真是搞不懂,你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干吗非得往自己头上整顶绿帽子?这能光耀你们姚家的门楣是吗?

他似乎恼羞成怒,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郑岚赶紧拉了我一把,怕我受伤害,毕竟桌上有把刀呢。我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我是来干什么的?这是一头偏执的公牛。我怎么能激怒他,让稍稍平息的战火重新燃烧呢。孩子调皮捣蛋的声音总是从里屋传来,伴随着的应是孩子外婆低声的劝阻和吓唬,老人家有点招架不住的疲惫。这是一桩什么样的婚姻,让老的小的都挤在夹缝中受委屈。我看了看郑岚。她瑟瑟发抖,眼里一片惊恐,她怕她的老公。这个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女人拼命解释,一个劲证明自己的清白,无非就是想挽留这个男人,保全这个家。这个陈腐朽坏、四处污迹的家。我忽然感到一种悲哀,一种同为女人的悲哀。

她老公愤怒地说,我什么都不管,你只要跟我说清楚,你身上那个牙印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在外面租住一个月是怎么回事?你把老子当苕耍,趁早滚远点。

我蒙了,我只能朝郑岚看,什么牙印?什么在外面租房子?这应该是问题的关键,可是这两个关键处,我是毫不知情的。不知情,自然也就无从替她证明和辩解。

郑岚一副无从说起又百口莫辩的样子,双手不断揉搓那件碎花雪纺裙裙边,又急又恨又委屈。

记得在杂志社的时候,我们四个女编辑也有过几次闲聊。我们办公室连着一个弧形的阳台,黑铁花艺栏杆,阳台上有一个圆茶几,四张红皮圈椅,与对面一幢幢带落地窗户的高楼大厦配在一起,现代都市的那种画风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中午吃完饭,我们也没有什么条件午休,一般会瘫坐在阳台上喝喝茶,吃吃小零食,聊聊天。潘美娟那会儿谈了一个武汉的男朋友,已经同居一年半载了,但前途却不甚明朗,脸上总一副不知去处的迷茫神色。莉莉和我都是单身,我们没牵没挂故也没心没肺,不懂也看不惯潘美娟那萎靡不振的样儿。郑岚倒挺像个大姐,时不时会宽慰潘美娟,劝她如果对方没有结婚的意思就赶紧分手,别耗,女人耗不起。但潘美娟一副想上岸却又彻底沦陷的感觉。我和莉莉当时只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漂漂亮亮一个女孩子竟被两条腿的臭男人折磨得像个吊死鬼。

我们很快就对潘美娟那要死不活的爱情乏了味,改而打探郑岚的爱情史。像郑岚这种与现代女性审美背道而驰的女人是如何恋爱又成功走进婚姻殿堂,这才是一部真经,值得我们求取。在我和莉莉眼中,潘美娟是属于浪费了上帝的恩宠,把好牌打成了稀巴烂,而郑岚才是一把烂牌打成了王炸。

郑岚姐,跟我们讲讲你跟你老公是怎么认识的?那会儿她还没有被程伯勇提拔成编辑部主任,我们都叫她郑岚姐。

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老家的,他刚好也在武汉工作,过年回老家走亲戚两个人被安排见了面,互相都有好感,就这么一生二熟,交往起来了。郑岚很大方。我们问啥她说啥,一点都没有忸怩,不像别的女人,你问她这方面的事,要么打死不说要么三言两语敷衍塞责。郑岚不一样,她不过多剪辑内容。她连她跟她男朋友交往多久后开始牵手接吻,都会告诉你。他们婚前就有性行为,一直没戴套,奉子成婚。这些她都会很坦诚地说出来。她的不遮不掩,反而让我们觉得爱情与性是一件光明正大,自然而然的事,除了技术层面,其他都可以拿到桌面上来讨论。《爱他她》不就是专门写这种羞羞羞与啪啪啪的文章吗?封面一个大比基尼美女,躺在沙滩上,勾引上下班的男女屌丝们来翻阅。

郑岚也讲了起先她并没有看上她老公。我们都问她为什么呢?我们心眼都坏坏的,大概都觉得她就不该挑挑拣拣,只要是男的活的就行。而且她还给我们看过她跟她老公的合影,她老公不说有多帅吧,但配她如大人衣服穿小孩身上,哪哪都绰绰有余。郑岚说,他家姊妹五六个,穷啊。虽然他985大学毕业又怎么样?他们家自己金贵自己,可在武汉买不起一片瓦一块砖,谁嫁给他啊。

他们家都不搞计划生育的吗?还五六个。我们问她。

他妈到处躲着生呗,两个儿子都不够,非要生三个,多子多福。从郑岚嘲讽的语气听得出她对她婆婆不太满意。有批判。

那你呢,你啥条件?我们现在清楚了她老公的缺点,穷嘛。那她呢,看样子也不像家里很有积蓄的,穿着打扮一股土味。所以也很好奇,她到底是有啥资本,可以傲视985的大学毕业生,可以嘲讽多子多福理想的婆婆。

我们家没有啥条件,但跟他比,还是强很多。我爸妈在中南路和街道口各有一套房,房子不大,一个五十平米,一个六十多平米。我爹妈就我一个姑娘。

哦。我们都恍然大悟。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宋小词,1982年生。2005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中篇小说《血盆经》《开屏》《直立行走》和长篇小说《声声慢》等。作品多次被各种选刊转载。现供职于武汉市文联。
本期微信编辑:刘玉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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