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捞河柴

捞河柴是年少时的一大苦事，却也是幸事和乐事。每到炎夏暑伏来临，一场雷雨之后，我们眼里看着的是雨，心里惦着的却是到大河里捞河柴。

判断大河里是不是发了水，我们有自己的办法和经验。一是看云自何处生，雨下的是大是小。二是看沟底小河里洪水的大小。若是小河里水大，大河里极有可能水会更大些。

常常是雷声还在头顶上轰鸣，闪电不时地把刺目的亮光砸向地面。天空还在淅淅沥沥落着雨点儿时，捞河柴的人，便从各自的家里出发了。披塑料片，打了伞奔向了大河沿。你看，这儿一个，那儿一个。有那雨衣、雨裤全身武装的，也有那些打了赤脚，顶一块从生产队追肥的尿素包装袋，就忙不迭地的赶到河沿的。

去捞河柴在我们村是极平常的。光景不好的年月去捞，光景好的时候也会去。毕竟烧火做饭，谁家都少不了柴火。再说了，捞河柴总比上山砍柴要轻松容易些。而且，短时间内，去那里的收获更可观一些。捞河柴的人群里，富成和老明是最能吃苦的，几乎每次都会赶在众人的前面。尤其是老明，人家不光有全套的雨衣雨鞋，而且还专门让铁匠打了副钩链。老黄尧的工具也很特别，他把自家割草的镰刀，安在了长长的棍子上面，就当了钩链。这几个人，出来的比别人早，又有如此的一副顺手工具，那是绝对占了那优势的。许多时候，一根被水推过来的长长的柳椽，或是一棵带了细根的小树，只要人家一出手，轻而易举的就成了人家的战利品。我们一帮空手赤脚的年轻人，往往在人家左一钩右一镰的大肆捕获时，成了看客。你觉得很晦气，想到远离他们的地方捞河柴，那也不顶事。因为你没好的工具，即便你最先看见，又颇费周折地沿河岸追逐那漂浮的柳椽，等水波把柳椽推到了近处，你手中的镰刀尚未触到柳椽，人家却轻轻地一甩钩链，捷足先登把你撂到一边。

我曾经也想给自己弄把钩镰，却始终未能如愿。因为父母觉得捞河柴有它的危险性，所以看得很紧。他们总是说，能拣来多少是多少，只让我带只筐子出去。

和我一起捞河柴的同伴里，除了油瓶儿，就是坛子。阳城虽与我交好，但他是绝对不去的，因为他那个像李逵一样的父亲对捞河柴很是不屑。那像李逵的老汉说：“常捞河柴的人，常穷着哩，我是死看不上捞河柴的人。”

捞河柴有固定了的地点。高砭那地和圪针峁最好。但也要看水大还是水小。水只漫过河滩时，高砭那儿就不错。因为，那儿最聚柴。若上了河塄草畔，就要改变捞河柴的地点。因为，水太大了，河柴往往被洪水卷入了大河的中间。守了高砭那儿，几近于无柴可拣。

相比较之下，那个叫圪针峁的地方，就显得优越一些。圪针峁那地，很早时，就有过一处煤窑。等我们长大记事时，煤窑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一大堆的石核煤渣，堆的像山一样，长出些圪针刺林横在那大川中间。因为羊都钻不过去一只，故叫了圪针峁。那块地方，河滩中间生出来两块巨石，每块都有一两亩大的面积，伸入到河的中间，两石之间，形成一个大大的水潭。水一旦大了，洪水灌进来，携带了大量的河柴，转着圈儿在里面来回旋转。就是空手赤脚，也容易伸手抓上来些河柴的。所以，捞河柴的人，大多会聚在那儿。

捞河柴也不仅仅是得些柴火，做几顿饭而已。河里什么都会有，有洪水冲来的青皮南瓜，红色的番瓜，也有不知什么地方推下来的苹果，梨子，或者土豆和整块的煤炭。总之，这世上有什么，洪水里就可能有什么。这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即不卫生，也不敢吃的那些东西。在我们儿时，日子很苦，吃那些水中推来之物，远远强似啃那满是糠皮的窝头。

每次下河，能拣上十个八个土豆，都会让我们兴奋得欢天喜地。好像平空得了什么宝贝一样。最幸运的莫过于拣一堆煤了。煤窑离我们家太远，拉一架子车煤，实在不易。别说那时人没有钱，就是有钱，上山爬坡，很难把一车煤，拉出沟来。所以，当我兴冲冲提着筐子赶回家里时。满身泥糊溅气，十分狼狈，父母也绝不会生气埋怨，责备你弄脏了衣服，就是父母不表扬，自己心里也得觉很美。因为，你自己觉得自己长大了，能够帮父母做一些事情了。

到山水不断减低回归河漕，河水不会带来河柴的时候，西天上的云彩，像老旧了的布，被太阳从这儿那儿撕开些口子。那些开了洞的云彩上，就穿出些金色的光柱来。投射到浊浪未息的河面上，投射到满川青纱的玉米地里。所有被夕阳晕染了的地方，就都罩上了一层绯红色了。

捞河柴的人也中止了手中的工作。水声还在鸣咽，蛐蛐开始晚唱。空气中混合着泥水味、青草味，捞河柴的人携着自己的斩获，走在回庄的路上。这情景，也成为我永久的记忆，镶嵌在我童年时光的相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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