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用16年的光阴，给父亲回了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
您好！
梅芳阿姨现在从事家庭教育工作，一个多月前，她希望我就您16年前公开发表的《致儿子的一封信》作个回应，两封信、父子情，这可以成为不错的演讲素材。我没多想便答应下来了，这应该是件有意义的事情，惭愧的是，一拖再拖，没有按时向梅芳阿姨“交稿”。
重读那封已变成铅字的书信，我能想象出您当时奋笔疾书一气呵成的样子。一连串的反问，通篇的说教，当年我肯定没有回信。不是我不懂得反抗和辩护，而是我深深理解，训斥是爱的另一种表达，这种表达能让父母得到某种满足，尽管大多数时候，训斥是最无力的教育方式。所以，有我这样的儿子，您真的很幸运。
可是，您把信公开了，还署上我的名字，那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因为这涉及到了我的个人形象，我这些年来所有的努力与坚守，都是在擦亮我的名字，我视声誉高于一切。在您的信中，那个“儿子”自怨自艾、不思进取、满腹牢骚，此时我重读那封信，都觉得那不是写给我的。我想您当时可能误解了我的话，打个比方吧，我只是说桌上那个苹果烂了一小半，您却觉得我讨厌吃苹果，要把苹果全部扔掉，可实际上我是想切掉烂的部分，吃掉那个苹果，并告诉您，苹果不能那样保鲜。
好了，开场白太长了。迟到了16年的回信，并不是为了辩论与辩解。如果我们就父子关系做一番探讨，能给其他人带来一点点启发，那样才不辜负梅芳阿姨对我的信任，也不枉费我连夜敲下这些字。考虑到这封信的用途，是要公开当作一个案例的，所以我以三个篇章来回复，以便读到的人有较好的阅读体验。
第一部分：关于记忆。
我心目中的天才具有两个特点：记忆力超强，逻辑分析能力超强。遗憾的是，我到初中就丢掉了“天才”的帽子（当然所谓天才纯属乡亲们对我的厚爱）。更加幸运的是，我能清晰地记得幼时太多太多的事，也能记住身边亲友的生日，不管是农历还是公历，还能记得小学同桌、中学同窗穿的衣裳戴的花（怪不得我命犯桃花呢）。
我时常回望来时的路，也喜欢想想旧日时光。我的这些记忆和这种习惯，归结于三个字——不忘本。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从哪里来”，只有这样，才能明白“到哪里去”。
幼时的记忆，以乡村小学生活和县城独自生活居多。我三四岁时，要去上课，还要跟霞姐同桌，结果我睡着了；五岁时，爱华姐上五年级，有天晚自习，您教他们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我看爱华姐没好好唱，还拿起教鞭走到她座位旁去“教育”她；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冬梅姐当了代课老师，教我们音乐课，我和同桌讲小话，她特意点我唱歌，我不会唱，她严肃地批评了我。
我还记得，三年级时的六一儿童节，我和小军哥表演相声，演出之前，我们在学校外的池塘看见了一条蛇。还有知识竞赛，我只得了三等奖，奖品是一个绿色笔记本，封面图片是孙中山像，我答错了一道很简单的自然科学题，那是我童年时代唯一让我感到挫败的事情，而小军哥是一等奖，奖品是英雄牌钢笔，笔尖金灿灿的。
我们盖砖瓦屋的细节，包括窗子刷的绿漆、木匠中有个哑巴、客厅侧面墙上刷了“小黑板”，我都还一一记得，以至于长大后有一次我说起旧事，婆婆（即祖母）对我的记忆力感到十分惊讶。偏房的那面墙上，我用粉笔写满了几乎所有的亲戚名字。您把唐诗抄在门板上，让我背诵并写字，有一次是学《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我最怕写那个“萸”，怎么写都写不好。
后来，您自己砌了面墙，把有一间屋隔成了书房，书房有张小床。有一个夏夜，我半夜醒了，看到蚊帐顶上盘着一条蛇。于是，我常常梦见蛇，关于蛇的梦境，一直做了三十年，直到近年来才没有出现这样的梦。
从我们家到村里的小学，要走半个小时的乡间小路。您还在当民办老师时，您在前面走，我跟着在后面走，即使下雨您也不抱我，后来您去县城当临时工，我便约小军哥一起上学。我最怕春夏的雨季，很粗很粗的蚯蚓总跑到路当中来，打赤脚的我总担心踩到它们。那个时候真的具有安全感，人们可以放心让小孩子自己走这样远的路程。当然每天上学，婆婆都叮嘱我不要去水塘边玩水。
从小学一年级起，我的自学能力就超强。每到寒暑假，我都会找表哥表姐们借来旧课本，把下学期要上的课先学一遍，不会的就问他们。您给一本字帖让我练习，如果您不告诉我练多少页，我会一口气把整本字帖练完。您曾担心我是不是个傻子，其实有时候愚钝也是一种聪明。
八岁，我去县城上小学四年级。您经常往乡镇跑，我便独自生活。起床、去食堂吃早餐、上学、回家、去食堂吃饭、做作业。有一次，起床晚了，拖鞋还没换，结果做早操时，拖鞋飞了出去。这个记忆太深了，成了又一个困扰我的梦境——每次出席重要场合，发现自己没有穿鞋——现在偶尔还做这样的梦。
还有那年中秋节，您让朱叔叔骑摩托捎我回家，到了小镇的大堤上，两人要各走各的路了。我自己提着包回去，包里有两个月饼。从河堤走到我们家，应该有五公里吧，以小孩子的步行速度，走那样的路估计得走上四十分钟。离大堤几百米远的地方，有我们家的棉花田。妈妈正在摘棉花，她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兴奋地跑过去，那段路铺了鹅卵石，我摔了一跤，浑身都是灰，手也摔破了，有一个月饼还摔成了两半。那个时候，您是怎么和还在老家的妈妈联系的，当时村里有电话吗？现在，我无法想象，让八岁多的孩子，独自走那么远的路。
迁到县城大抵可算作我的第一个转折点。我一下子明白，原来世界是不平等的，我们一家四口人只能住8平方米的房子或者仓库，人家住宽敞明亮的三室一厅；周末我和妹妹去卖报纸、捡废品，其他孩子是去看电影、逛公园；春游时同学们带了风筝、玩具、饼干和巧克力，我只能带一壶自己冲牛奶和省掉早餐钱买的一个饼子……
或许因为我的愚钝，我洞悉了种种不平等，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自卑和不快。相反我一直觉得，在县城的那段清苦经历，是非常美好的记忆，它让我觉得我们家是多么的了不起。也是这段经历，让我决定此生践行并倡导平等，不仅要不畏权势，更要尊重底层人士。平等，就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体内。
其实，我们那时很穷，却享受着“特权”。其他同学报名都是带着户口本，只有我是带着一张纸。这张纸是通过多种途径，找县长特批的条子，免收我的借读费，借读费好像比您一年的工资还高。那个时候我便告诉自己，那么多人帮助了我，我必须要回报，但不一定回报给帮助我的那些人，只要回报给需要帮助的人就行了。
童年时光，尤其是八岁前的往事，包括与每一个亲人的故事，我记得太多太多，可以写上一本厚厚的书。所以，必须得打住了。之所以要说这些事，一方面是想告诉您，您或许并不完全了解我，一方面是想告诉其他家长，“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得好好陪伴孩子，在他们幼小的心灵播下健康的种子。
第二部分：关于酒。
女人如水，男人似酒。酒代表着豪气与事业。这封信是男人与男人的对话，何况我们之间关系的跌宕起伏都与酒相关，所以我得谈谈酒。
记忆里，我们的亲密是从代酒开始的。好像也是四五岁时，有一天亲戚们都在大爹家吃饭，男人们喝酒喝到激烈时，请小孩子代酒，别的孩子喝了马上跑到门外吐出来，而我皱着眉头硬是把八钱的一杯酒给吞了。您又感慨，这孩子怎么那样傻。
我八岁时，您第一次让我喝啤酒。那是在段叔叔家，我刚转到县城上学。您说，小小男子汉，可以喝杯啤酒。我记不清啤酒是啥滋味了，反正比白酒强不了多少，但是我很乐意，您把我当作男子汉。
到了初中，我们的关系就变得糟糕了，您没有时间管我学习，更没有时间照顾我的生活。关于酒的记忆，只有一次，那是几位同学到我们家里玩，又留下来吃饭，女生当中有徐洁。您给我们都倒了红酒，徐洁的红酒是我代着喝了。那天，您跟我们讲，长大了不要从政，历史上伟大的政治家没多少人，能善终的就更少了，也没有必要经商，规模再大的企业也有破产的一天，您让我们成为学问家、科学家、艺术家，您说只有造福于人类的科学艺术，才会传承发展下去，流芳百世。这是印象中，您唯一一次平和地与我们谈心。当时我不服气，外国有那么多百年企业怎么会垮？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之后，我必须承认，您是对的。
我们在一起喝白酒，肯定有很多次。记忆中您第一次给我倒白酒是我上大学当年的团年饭。您给我倒了一满杯白酒，三两三的杯子。您说，长大成人了，喝白酒。那次吃饭很愉快，喝得很舒畅。我以为我们关系变好了，哪知第二年的年饭上，我喝酒慢了点，您训斥道，喝这么慢，不能喝就别喝，结果我一干而尽，再也不想与您喝酒了。之后我们的关系或好或坏。
也许我们之间也谈不上正常与否。说正常吧，父与子不都是这样？儿子在父亲眼里似乎总不如意，至少父亲的口头表达总是那样子；说不正常吧，我上初中后，我们真的就是形同陌路了，在路上碰见了也不打招呼，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我成家了，当了父亲，我们的关系变成“君子之交淡如水”了。您不再劝我喝酒，也不管我怎么喝酒了。有尊贵的客人，您问我能不能喝几杯；一般场合，您考虑到我有高血压，还帮我挡酒。
其实，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我帮您代酒的时刻。上次聚会，那么多长辈，都是您的好朋友，我担心您喝多了，几次偷偷地把您的酒倒到我的杯子里。我依旧那么“傻”，没有倒在别的地方，而是自己喝下。人生真的就是一个圆，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这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走成了一个圆，那才算得上是圆满。
我写这部分是想表明，把父子关系处理好，是很难的。毕竟父为子纲几千年，要完全改变哪有那么容易？我还想说，如果父亲与孩子的交流多一点，孩子的人生道路会走得更好。至少对我来讲是这样，您若对我管得严厉一些，我肯定会少走弯路，更有出息，在一个更高的起点、更好的平台发挥才干。从初二开始到高三，我用在课本学习上的功夫实在不多。我也有贪玩的时候，比如和同学去郊区田埂边捉蛇，我还把蛇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您肯定不知道吧，当然更多时间我是从图书馆借书看、学画画、编百科全书、写作文投稿，并和全国几百名文友（实际上是我的粉丝）通信交流，直到高三时，我还在主编学校的团刊。
第三部分：关于家庭。
虽然我们口头上的交流不多，但您的奋斗历程深深影响着我。您的性格一夜之间变了，我的性格也会一夜之间改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简直是一个真理。我感谢您把很多优秀的品质传给了我，当然我还要感谢婆婆、佬佬（即祖父）和妈妈。我常常思考，为什么我们这个大家庭那么友爱，祖父祖母的兄弟姐妹的子子孙孙都还联系得那么亲热？除了血缘关系，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
今年元旦，我在大家庭的微信群里说，“我们出生平民之家，比资源、比资本、比视野甚至比智商，肯定比不过那些官员富豪之家。但这些只是天生的而已。我们还可以比勤奋、比智慧、比毅力、比善良、比幸福。更关键的是，不是跟别人比，是跟自己比、跟祖辈比，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让我们这个大家庭拥有书香气且过得比较富足，精神与物质都是小康生活水平以上，这样就有能力帮助更多的人。”
“我之所以没有气馁，是因为我们这个大家庭是无比的温暖，每个人是那么的善良、上进，这种团结向上的力量一直推动着我们前进。不论隔几代，只要有血缘关系，我们就是一家人，互相鼓励、互相信任、互相帮助。我们每个人要生活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像花朵一样美好，像孩子一样干净。”
我从您的身上，学到了太多优秀的品质。我得先说说独立。不知道正直是不是也可以和独立归结到一起？如果做不到独立，估计也难做到正直。“人”字立起来，才是个“人”。
按常理，祖祖辈辈都是平民出身，要出人头地，是很难做到独立的。但佬佬和您都做到了。佬佬一生务农，在我心里却相当了不起。在那动荡的岁月，连农村里都是派系斗争，他在关键时候选择了正义。
我对独立的理解，包括生活、经济和精神层面的自立，也包括人身的相对自由状态。我很感谢您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培养我独立自主的能力，这让我受益终生。比如，七岁半时在您的指导下，我发表了第一篇作文，三四百字就有10元的稿费，可以买20多斤肉（比现在稿费值钱多了），之后我自己给县广播电台投稿（星期六傍晚听广播念我的作文，成了村里的热闹事），再之后给省内外报纸投稿，我取了稿费自己把钱存到银行，记得银行柜台比我还高（这要是放在现在，我肯定是网络红人了）。初中时，我自己办“报纸”，不少同学掏钱订，于是我复印很多份，当时县里只有几台复印机，A3双面复印要两元，而同学们订报只出了一元，我出了两期就办不下去了。我还编辑了一套百科全书，分为地理、天文、植物等十多本分册，全是我从捡的废旧报纸上剪贴下来的文章。
在人身自由方面，我敢肯定，我是所有孩子们当中尺度最大的。因为从我读六年级开始，您让我自己签写“家长查”之类的，包括背书、午休、请假条等等。我也从未乱写，我不能毁了“家长”的信誉，而且权力这东西用错了往往很麻烦。有一次我帮同学签字，墨迹未干，他就拿去给老师检查，结果被老师发现了，我被招供出来，老师说我这样下去会成为诈骗犯。我一时很紧张，写了检讨给妈妈看，妈妈没当回事，我才平复了心情。
接下来我得说善良。善良是我们家每个成员都具备的品质，而这种品质可以堪称高贵。现在不少家长教育孩子，不要太软弱，生怕孩子被欺负。但我总是告诉女儿，要谦让，别人要玩你的玩具，你就给他玩，别人的玩具不给你玩，那你就不玩。我很高兴她继承了我们家的这个品质，她班上有个小朋友很调皮，有时候还欺负她，可当那个小朋友需要帮助时，她也乐意过去帮忙，后来那个小朋友变乖巧了，特别愿意跟她一起玩。我觉得这就是善良的力量，比打骂更有效。
我的记忆里充满了太多有关善良的画面。婆婆总是把家里的蔬菜和大米送给需要救济的人；我们坐着人力三轮车，遇到上坡时，您立马跳下来推；妈妈见到院子里一个小孩中午没人管，主动给他做午饭，照顾他睡午觉，还在旁边给他扇风，又骑车送他去上学。我还在农村读书时，有一次过年，有位同学的妈妈来我们家还钱，还的是10元钱，他们家很穷，同学跟他妈妈一起来，我特别不好意思，因为我担心他见到我会不好意思……
几个月前，参加熊叔叔组织的聚会，他对另外一个人说起您，说您如果有钱的话，一定会做很大很大的善事。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有当慈善家的梦想，但您做的很多善事我都清楚。我这些年也履行着自己幼时的承诺，除了随时随地做好事之外，每月我都拿一定比例的收入用于慈善，这些钱积累下来，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不小的数目，即使对有钱人而言，那个比例他们也不一定能承受。
婆婆教育我们说，吃亏是福。从我懂事起，我就享受着吃亏带来的福分。尤其是上大学之后，每天我都忙个不停，除了学习和工作，很大一部分精力是帮助同学、亲友甚至陌生人处理一些麻烦事，有时候的确感到疲惫不堪，可我内心深处是无比的温暖。
我再说说坚强吧。坚强，其实也是可以和独立一并说的。在我心里，婆婆、您、妈妈、幺幺（即小姑姑）是最坚强的人。爷爷（二姑姑）近年来和疾病抗争，也体现出坚强精神。你们从未畏惧任何困难，从不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一丝的为难情绪。我也很坚强，但是跟你们相比，差远了。我有过迷惘和沮丧，即使到现在，时常惶恐、失眠。我不是担心自己过不好，而是担心行业不景气，家人没有富足的生活。我备感羞愧。
在读初中的时候，霞哥问我，怕不怕死？我回答说，我连着活着都不怕，怎么会怕死？那时，我便深知生活之艰辛，并且勇往向前。可是，为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反而有了恐慌之心呢？幸好我没有放弃梦想。不知是因为坚强让我去捍卫梦想，还是为了要捍卫梦想我懂得了坚强，反正我很高兴与梦想同行。2016年，我写给自己的新年献词的主题就是“勇气”。
我们再说说勤俭吧。我们家在乡村时期是不贫困的，到了县城时，肯定是低收入阶层，后来过上了小康生活，最主要是因为勤俭。您在给我的那封信中，间接批评我不懂得勤俭，这实在是冤枉。您的社交生活中，至少还有唱歌跳舞和打牌，而我除了偶尔在网上看看经典电影，什么娱乐都没有。最近十多年来，您每年写一部书，您说到做到了，但我一年下来，工作之外的工作也很多，比您差不了多少。说到节俭，您不一定比得过我。举个例子吧，除了两件袄子外，我所有的衣服加起来，一个中等整理箱就可以装下，而且一半的衣服是穿了七八年甚至上十年。妈妈总让我穿好一点，我每次都说，我不是成功人士，穿什么，人家都觉得无所谓，哪天我出人头地了，穿得朴素一点，人家也会觉得我亲切。
当然我和您一样，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是豪爽的。很多时候，我是倾其所有，把卡里的钱都刷光。唯一有所改变的是，在我去霞哥打工的地方看过之后，我不再在社交方面奢侈了，把那些高消费省下的钱，捐赠出去不是更有价值吗？
记得高中时，佬佬背着一大袋子从县城回老家，走到车站要二十分钟吧。我对佬佬说，我们坐三轮车，我有钱。佬佬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不要把自己变懒了。还有，这些年来，我一直对废品心存感激。现在偶尔带上女儿卖卖积累的饮料瓶，为了告诉她这些东西可以废物利用，还可以变成钱，而平时，我把家中的废旧报纸、杂志和纸张等分类放好，隔断时间放在楼下垃圾桶旁，好让小区里捡废品的人们来捡。
说了这么多，最后说说真诚。真诚也可以归结到善良之中吧。我第一讨厌不平等，第二讨厌伪善和虚情假意。阿川在高中毕业留言册中写道，“我疑心你骨子都是富含二氧化硅的玻璃制品，透彻得很，即使碎成千片，亦片片真诚。我没有办法，慢慢倾我所有，做朋友。”张杰也说，“我对你的感觉很多，最深的大约是善良和真挚，善良永远不是软弱，真挚也绝对不会矫情。”我很高兴朋友们都懂我，并容纳我的种种缺点。
我曾经花了一夜的功夫，想想自己平生撒过几次慌、做过几次亏心事，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三件。其一，上六年级时，我玩刀片不小心把杨伯伯家的床单划破了，晚上杨伯伯来“问罪”，他的态度太凶了，我吓得没有承认。其二，上大学时，我有一次存300元稿费，结果柜台人员办完后在存折中夹了300元，我走出邮局后才发现她弄错了，但考虑到她态度一向很差就没有回去，后来她打我的传呼机，我回电话也没有承认。其三，我曾出租过房屋，中介公司老总和我很熟悉，他是不会收我中介费的，业务员打车带着租客来和我签合同，租客硬是让我避开中介直接和他交易，我答应的同时，想自己给业务员几百元报酬，不让她白跑，但过两天我的手机坏了，弄丢了她的电话。每次回想起来，我多想跟他们说声抱歉。
噢，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自我表扬的话。我说的目的，是告诉您，您教我的这些，还有幽默、从容、朴素、高远，我都会教给我的女儿、您的孙女。她两岁的时候，我送给她三个水晶球，分别是勇敢、智慧和善良。当然，我希望她尽早具有独立精神和能力，不依附于人、不受制于人、不听命于人。
我该说说自己的缺点了。自以为是就是缺点之一，比如我敲了这么多长长的话。我又会说，我写这些话是为了给梅芳阿姨当案例，这是我的又一个缺点，喜欢为自己辩护，尤其是在自己最在意的人面前，生怕好心遭到误解，可往往越辩解越引起对方的反感，毕竟我们需要倾听对方的心声。我还有个缺点，就是过于求稳，忽视了抬头看路。我做任何决定，总考虑对身边人的影响，比如对妻子、孩子、父母、同事等等。说到这，肯定又有朋友说我在找借口。是的，找借口，又是我的一个缺点。
时间不早了，我这封回信写得够长了，有负您对我在写作上的教导——简洁。我们谈谈梦想之后就结尾吧。我说过，每个人都是一部传奇，而我如今感到自己一事无成。我如何像黑乔说的那样大器晚成呢？唯有坚守梦想。
这些年，在健康、爱情方面，我磕磕碰碰，唯独在工作上比较得心应手，这得益您的榜样，让我从小打下好基础。其实，七八年前，对所谓的事业，我已有所放弃，尽管我是以百分之两百的热忱对待工作，可那是出自责任，而不是梦想。我有所放弃，是因为我无法跳出目前的圈子。跳不出圈子，琢磨圈子外的事岂不是瞎琢磨？
现在反省，我一直在错过，为了所谓的坚守。错过不要紧，最怕的是，错过变成了过错。我的梦想不是目前的职业，回想儿时的理想，想过当医生，以便治好婆婆的病，也想过当纪实作家，真实记录农村的现状，还想过成为企业家，赚很多钱去帮助别人。现今流行的商业综合体，我初中时就想到了，有日记本上的详细构想为证。当时看到妈妈摆摊辛苦，租了门面也被拆了两回，我跟妈妈说，长大了我要买下这里最繁华的地段，这些门面卖什么牌子由我们说了算，还要在旁边盖摩天大楼，从进城的大桥上就能看得到，大楼里面有商城、电影院、宾馆、餐厅、保龄球馆等等什么都有，电影院还分大人影厅和小孩影厅，小孩子来看全部免票，我们在老家盖成功了，就到别的地方去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盖。这只是幻想，很多人都想到过。不过，我在高中运作了一次公益售卖活动，展现了堪称惊人的商业头脑，从选择货品、垄断经营到“区域代理”、慈善捐赠，再到最后的媒体报道，全部是我一手策划的。为什么没有走上经商的道路，我也不清楚，也许在我心灵深处觉得我们家要成为书香世家吧。
仔细想想，我心灵深处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最好是天文学家，探索宇宙的奥秘。您当年给我订了《少年科学》之类的杂志，我极为痴迷。我学会了画各种星座、星云图，夜空中的星星我能辨认出好多，当时我多想攒钱去买天文望远镜啊。后来上了中学，慢慢地埋掉了这个梦想。如今，我是不可能当天文学家了，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科普工作者。
让我们为了各自的梦想加油吧！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我的生日，再过几年，我就四十不惑了。不知为何，我一直觉得自己才20多岁，而您才40多岁，或许是因为您依旧意气风发，而我怀揣童心、心存幻想吧。我知道，您到了100岁，我80岁，您待我也会像待小孩子一样。我是您的儿子，我很想超越您；您是我的父亲，我永远没法超越您。
这封信算作送给我自己的生日礼物，感谢您和妈妈生我养我。有一次朋友们谈到出身和命运，我说，用再大的财富来换取我的家庭，我都不换，对生在富贵之家我并不羡慕。因为给你们当儿子，是我的荣幸，也是我最大的幸福。
祝您和妈妈身体健康！你们的健康，对于你们自己和我们大家庭而言，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也祝我们家的所有亲人平安幸福！还要祝我所有情同手足的朋友们好运！
儿子
2016.1.1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