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榜》为什么没拍成中国的《指环王》?

除了“时间账”,这种文化“再消费”也并非毫无深度可寻。亚利桑那大学的营销学教授拉塞尔就指出,重温老片能让我们回顾自己的成长,找到衡量生活变化的潜意识标尺。这就是为什么老片常看常新,片子没变而看片人的意识一直在变。
《阿凡达》之后又有《指环王》。《指环王》刚刚官宣定档,一周一部的节奏。三部曲加起来将近10个小时,接下来三周能在“中土世界”尽情遨游。这部公认的史诗巨作首部上映于2001年,与内陆观众见面则是2002年。那一年,内陆银幕数仅1843块,不少人应该都是通过DVD或者电视台才领略其风采。
二十年弹指一挥,弗罗多没了少年气,精灵王子颜巅不再,甘道夫年届耄耋。而《指环王》的再回话题焦点,也让硬糖君想起一个影视圈曾经的普遍“宏愿”:中国史诗片,这事儿如今还有人整吗?
《指环王》比谁都更需要新画质
《指环王》是那个年代的“特效大片”,这既是它的迷人之处,也是彼时国产电影的短板。中土世界的矮人、精灵、半兽人、妖精、人类,外加住在高高巫师塔中的白袍巫师,还有末日火山上监视一切的巨大眼睛,完全勾起视觉探索欲。
去年12月,华纳发行了《指环王》三部曲的蓝光4K版。不仅加入了多声道音轨,《指环王3》的加长版更是有263分钟之巨。加长版必然不能直接搬去电影院,3小时+的片长也会给排片带来考验。翻台率这么低,收你多少票钱合适?
同样让人担心的是,有多少影院设备能无损承载4K画质?尽管《指环王》的礼盒版被卖到了139.99美元的高价,去影院如果不能精心选择放映厅,资深影迷还不如就窝家里看蓝光碟。
正如导演彼得·杰克逊所说:“这部影片的成功离不开数字技术的进步,如果是在十年前,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完成这三部曲。”比起以3D成名的《阿凡达》,《指环王》才是更需要在影院焕新画质的作品。
如果我们走进电影院,电影中的白塔大战和万马冲锋的史诗画面都被更细致的呈现,观感绝对甩《佳片有约》几个身位。宛如迷宫的摩瑞亚矿坑、神秘阴森的法贡森林、雄伟壮观的圣盔谷和美丽的瑞文戴尔,恢弘的魔幻气息与观众似乎只有一张电影票的距离。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无疑是帕兰诺平原之战。作为第三部《王者归来》的高潮部分,人类在此与代表黑暗势力的半兽人军团殊死一战。一望无际的平原与高大雄伟的城墙配合上万个CG士兵的随机动作反应,达成了虚拟审美与心理真实的契合。
《指环王》构建了一个真实感极强的架空世界,复杂的三维技术之中又有着对现实世界建筑艺术的改造。霍比特人的家园与荷兰郁金香园相仿,矮小圆润且有童话色彩;精灵族居住的瑞文戴尔,则有哥特式建筑修长的柱子;矮人族的地下城堡,吸收了古巴比伦特色。
当然,电影还有视觉奇观之外的心灵震撼。托尔金的整个故事看上去,是围绕魔戒的铸造和毁灭展开,但其实是借这个引子,描述人性的贪婪乃至工业时代对自然的戕害。正是对美好家乡的眷恋,让弱小的霍比特人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还世界以和平宁静。
《指环王》原著绝大部分成书于二战时期,有书迷将洛汉国与萨拉曼的战役比作斯大林格勒保卫战,魔君索伦则不无纳粹德国的影子。这应该是它成书于黑暗年代,对铁与火或者更时尚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反思。萨拉曼入侵洛汉国,用马克思主义审视,则更像新兴工业国对落后农业国的霸凌。
 
东方史诗,日渐消散的梦
当年,尽管张艺谋本人谦虚说“观众记住几个画面就心满意足了”,但他的内心恐怕不无渴望观众能得出“史诗大片”的观感。毕竟,自从中国古装大片开始轮番登场,自从看了《指环王》这样的西方史诗片,不管是影视工作者还是观众,对东方史诗大片的期待就没停止过。
《英雄》史诗感的缺失,在于张艺谋对美的刻意追求完全盖过了对历史的求索,甚至唯美到失去理智的程度。秦灭六国本是史诗上佳题材,但在电影中却极少见到广袤的地理空间,观众很难代入沉浸。
张艺谋只追求了文物上的真实,而忽略了历史的真实。无法想象战国时代的剑客,会用《英雄》的方式来决斗。一把剑上下翻飞嗡嗡作响,早已让人们忘了他是刺客还是舞者。
后期的《长城》想象更加瑰丽,但却没有了英雄,也没有了中国人认可的民族精神,沦为了彻底的好莱坞英雄片。陈凯歌的《荆轲刺秦王》比张艺谋早四年,可他也没能在这场“谁先拍出史诗片”的竞赛中领先。
到《无极》的史诗元素,几乎全是拿来主义。满神之于莎剧里的巫师,光明将军受审判时的长老之于希腊悲剧里的合唱团,都是西化的。片头的叙事框架非常荷马史诗:“我们这个世界还年轻的时候,人和神生活在一起。”跑到邻居那里去借史诗原料,做出来的菜难免是洋泾浜西餐。
到了《妖猫传》,陈凯歌企图用“怨灵复仇”的视角,去呈现一个纵深宏大的史诗故事,造成了叙事类型间的冲突与消解。其内核情感设定的精英化,又与时代精神和现实痛点划开了距离,与探寻普世共鸣的史诗要素背道而驰。白居易的《长恨歌》是史诗叙事,而打乱了叙事顺序和观看视角的《妖猫传》则是反史诗的。
从《英雄》到《阿修罗》再到《九州缥缈录》,走了20年的东方史诗探索始终未见明路,并把这种遗憾延续到剧集领域。在书迷心中很有史诗感的《九州》,拍出来又成了平庸拖拉的玄幻。视觉想象愈加多彩绚烂,但真正具有不可替代性的“东方内核”和“中国表达”并未出现。随着春节档唯一古装大片《侍神令》折戟,接下来片方、资本对这一类型势必更加谨慎。
人们为什么喜欢史诗大片?诗学理论家劳里·航柯说:“传统史诗不仅因为它的长度和诗歌容量,因为它们是表达认同的故事,才作为文化群体自我辨识的寄托而成为超级故事。
但如今的古装大片,那里面的故事、感情似乎都与现实无干,只是一段瑰丽的传奇,引发共鸣犹嫌困难,“表达认同”更无从谈起。在2014-2017年影视泡沫期最令人兴奋的“东方史诗”描绘,如今是越来越少人提起了。
甘道夫的法杖,周文王的秘术
当然,还有一再跳票的、北京文化的《封神》三部曲。如果有一个最适合改编的东方史诗底本,硬糖君一直坚信是《封神演义》,但遗憾《封神演义》总是被拍成《封神传奇》之流。
文王拘而演《周易》。在《封神演义》里,通过算卦和演戏躲过纣王怀疑的周文王,大概是东土传说里最接近巫师甘道夫的人了。文王无卦不准,甚至得窥“周代商兴”的天机,想来是十分恐怖的存在。
《指环王》里最厉害的法宝是“魔戒”,但它不能直接攻击,只能以蛊惑人心的力量劝你滑向欲望的谷底。魔戒给了史麦戈超乎常人的寿命,变成了著名的怪物咕噜。可是魔戒对霍比特人的诱惑却不够,在霍比特人手上,指环遭遇了“环生低谷”显然是自己也未能预见的。
东方神话里的法宝却不这样,它们崇尚立竿见影的实用性。从《西游记》老君的金刚镯到《封神演义》陆压道人的斩仙飞刀,莫不如是。斩仙飞刀是“声控”的,使用者喊一声“宝贝请转身”就能立刻取敌首级。老君的金刚镯则无所不套,“打劫”你的任何装备。
法宝的务实务虚,与东西方神话背后的意识形态有关。华夏的大一统和独尊一术,让法宝变得非常实用,因为人心已经是铁板一块无法影响了;而中世纪的政教斗争,让欧洲人在迷茫时总想寻求皈依,于是擅长“精神攻击”的魔戒应运而生。有人拍东方史诗时,也觉得搞精神攻击的西方法宝更“洋气”,委实是忽略了时代背景。
时代背景对于史诗的土壤至关重要:面目模糊的中世纪才好发生《指环王》,神话满天飞的古早商周才让《封神演义》放飞了幻想的翅膀。繁盛的汉唐因为制度关系是缺乏史诗的,且看《西游记》大唐境内发生的事情少之又少,只有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天竺西域才有厉害妖魔。
有了基础条件,史诗还需要悲剧性的审美内涵。《指环王》里弗罗多的牺牲表达了弱小者推动历史的观点,这样献身的行为还表现在古老史诗《吉尔伽美什》中。吉尔伽美什面对死亡的虚无和威胁,通过与怪兽搏斗来实现有限生命的永恒。
朱光潜如是说:“对悲剧来说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是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以此观之,《封神演义》里截教与阐教的斗争也不乏这种悲剧性。诸多截教门人因为出身不好被阐教贬低,很多人被冠以了“你本身封神榜上有名人”的原罪,成为了商周大战的牺牲品。
明明知道抵抗要死,死去要在封神榜上被高层神仙奴役,但截教门人还是在傻傻地抗争。这不是典型的史诗是什么?
民族史诗脱胎必然经历阵痛,建立故事主题的共享性和人物的共通性至关重要。几经波折的乌尔善版《封神》三部曲,至今只有预告片可管窥。我们无法预计它是否可以成功,但希望它成功以后不要被喊成中国的《指环王》。
因为在托尔金成书前,《封神演义》就已经是一个超级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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