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湛英：清明忆公婆 / 四六文摘

清明忆公婆

作者：刘湛英

可能是老了，总爱回忆从前的日子。

　　每当躺在床上，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会做很多的梦，梦见以前快乐的日子。或许是刻意的吧，每天的梦几乎相同，于是每每梦醒，我都很满足。望着外面灰蒙的天，对于我的醒来我依然心存感恩，为我能够活着。

　　我的公公是左氏家谱上第21世，家谱中我只记得有几个字：忠、厚、传、家、久，诗、书、记、事、长是用来起名字用的，看到这些个字就知道是左家第几代。我的公公中间是一个“厚”字，我的爱人中间的字是“传”，我的儿子名字中间是个“家”字。我的公公大号为左厚臣。生于1936年卒于2007年。他从小受苦，和我讲过去挖河的事，讲十几岁时分家只分得很旧的几间房，后来的几处房都是自己受苦受累盖起来的。生产队向外承包一个机磨，当时用竞价的方式来承包，谁出的价高谁承包，在小纸条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写下价格，这是他人生的最大的一个转变，以每月给生产队交18元的最高价格承包下了机磨，这个机磨从此改变了这个家的命运，从机磨起家，养大三个儿子。生活比别人家过得都富裕。连着盖了两座房。我的公公没有别的爱好，喜欢置办家什，喜欢存钱。把存单让我看时有一种自豪感。婆婆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他们有钱，以后病了老了不用我们花钱，不会给我们留下账，只会给我们留下钱。我们买房子宁可贷款也没用老人一分钱，为的是想让老人拿着存单有安全感。老人辛苦一辈子不想让他感觉两手空空。我的大伯哥也是种了地收成的钱全让老人拿着，公公是我们一家的主心骨。他心疼他的两个外甥，他的大姐死得早，两个外甥几乎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发大水的时候，是我的公公拿着省下的一袋子的馒头，高举趟着水给两个外甥送到家去。

　　公公的心地善良，他这样对待着需要帮助的人，可从不要求回报，他总是说想起来受苦的人就会难受，因为他就是受过苦的人，他知道那滋味。

　　公公很喜欢我的儿子，在我儿子刚出生时他来看他，当时婆婆让他在家看家。我记得是他忍不住想孙子的心，过了两天自己从家中骑车来，那年他61岁了。他轻轻地抱着我儿，见他睡着了，就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没想到他的胳膊还没有抽出来，我儿早已醒了，于是他很自豪地说他这个孙子长大了一定会很灵的（灵，就是聪明的意思）。前几日我跟我儿讲起他上一年级的时候，当时我们接他爷爷来小住一阵。在家中呆着没事就去学校门口接他（因离家也很近，我儿一年级就不让我接送，他说他大了）。小小的人拖着个大书包，往前面走，爷爷在后面跟着，想替孙子拿书包，可是孙子却一边走一边回头让爷爷不要走得离他太近，让他爷爷走慢点，他自己走快点。并且不让爷爷在学校门口接他。我和爱人说可能是我儿虚荣心的缘故，觉得爷爷穿得土气吧。我儿说小时候难道他会这么不懂事。如今我儿子只记得他爷爷骑着车子，车子一边挂一个大大的筐，带他去火车站玩。我儿子坐在里面感觉很好玩；还记得爷爷每次回家看到他都会说这小子又长高了。

　　公公的脾气很大，家中的人大都很怕他。可是唯独对待我们，可能是总觉得我们有文化，所以特别听我们的话。如果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只要碰巧我们回去，马上就笑逐颜开了，带着我儿到地里去玩。记得有一次他生病，其实是脑血栓，星期六恰巧我们回去，当时病了两天了，他的大儿子叫他来县城看病，他理都不理，故意和他堵气；听说我们到了家，原本很难受地躺在床上的他，赶快胡乱地穿衣，其实他哪有力气穿，我一进去，看到他衣服扣都没系好，想站起来和我说话，可是站不住又无奈地坐下，和他说话他笑笑都不太会说话了。我一看惊呆了，忙问缘由。于是赶快叫爱人进来，帮着收拾东西，一刻没有停留，马上开车带他到医院去做CT了，他乖乖地很听话，还让婆婆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在医院住了三天转到我的家中，每天叫人来输了一个月的液。因为没有太耽误，所以公公脑血栓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农村中男人当家是理所当然的，在这个家庭中，我的婆婆总是站在我的公公的后面。他们一辈子没有打过架，原因是我婆婆总感觉我的公公受了太多的苦，什么事都不想让他生气，一切都以他为主都听他的。家中所有的钱都掌握在我的公公手里。她的手中不留一点钱，总和我说我的公公拿着多少存折，又攒了多少钱之类的话，可就是她自己没有花过一分钱，感觉到冤。我总是笑着和她说我爸的不是你的吗，何况你没有缺过钱呀（事实是你给她她也不要，她说自己不会花钱）。

　　我的婆婆非常善良，大号为张秀兰，生于1942年，卒于2011年。只要见大街上有过路的要饭的人，或许穿着破烂的人她会掉眼泪，必定会到屋里给人家拿些吃的。一次就是一个出来收破烂的人，到了中午还没有吃饭。她心疼人家赶快给人家盛了碗面条让人家吃。

　　我的爱人原本是有两个哥，第二个哥因为先天性心脏病在28岁时候时死去了。每当想起这个二哥，我的婆婆总会哭上一顿。她常说儿想娘想一场，娘想儿想一世。任何时候儿对娘的感情不会有娘对儿的一半。为了了却她的心愿，婆婆说在自己走之前一定替我这个二哥娶个阴亲，可是总没有找到。于是她不再等，自己做了个布的媳妇给二哥择日烧了。她说这样她这个二儿子不再是一个人了。她自己走后也可放心了。

　　婆婆很重男轻女。我生了儿子后，爱人第二天回去接他们，逗他娘说生了个女孩，她娘没有说话，赶快收拾早半年前给孩子就做好的东西，临上车时我爱人笑着对她说是个小子，一下我婆婆就咧开嘴笑了，赶快和我的公公大声喊说是个小子，总是说知道她喜欢小子骗她说是个姑娘。后来我听到这个事，对此很不以为然。可是在农村中就是这样，就是喜欢男孩。每当两个孙子站在一起玩耍时，我的婆婆会抄着手站在一旁，开心地笑着说看到了这两个孙子，以后她死后可以闭上眼了。

　　婆婆很勤劳。到什么时候会种什么农作物。2007年家中发生变故前两个星期，公婆两人骑车，拿家中秋收的东西去看望了许多未曾看望过的亲戚们。发生变故后清醒的十二天中，她逢人便说家中收成了95袋花生。家中有着吃不完的麦子。她总是不断地给我们往我的家中拿东西，她总是说趁着她还活着，尽量多地让我们吃上她种的东西如瓜果桃梨以及家中所能有的一切。婆婆一生劳苦，为了让她能有片刻的悠闲。每到冬天生暖气时，我们会接他们夫妇俩到我们家中住上1个月左右，把我们两个睡的主卧室给他们腾出来，他们总是很过意不去。我总是对他们说这个屋有卫生间方便。而他们住上一段时间会赶在年前回去准备过年的东西，等待我们过年回去团聚。

　　两位老人在世时一到周六日，他们总会有一个站在街口前望着我们来的方向，盼着我们回去。当我们回去时如果没有看到，必定是刚回家，他们会说望了半天刚回去，认为我们不回去了。有时回去，他们会对我们说一听见汽车的声音，就会跑出院来看是不是我们。为了不让他们老失望，我们总是抽空到了周末就回家。我总是对爱人说能多回去就多回去，有爹娘这样在村头盼望着多好，多幸福。每当我们离家时我的公公会背着手，我的婆婆会袖着手，望着我们的车一直远去，直到望不到。有一次拐了弯，我叫我儿下去，偷偷地往回看了看，老两口还在那望着。这就是父亲母亲对孩子的心。每当离村看到这种情景我感到很幸福，但同时我的眼里总会有不争气的眼泪。那种体会终生难忘。如今每当想起这个场景我的眼泪仍然会涌起，为老人对我们不求回报的疼爱之心。

　　老人对孩子的这种无私的心所换来的是我对他们如亲生父母，每年我会为他们买春夏秋冬所需要的衣服，为他们买需要的药品，和他们撒娇、开玩笑。只要为他们做一点点，他们就特别满足。我的公公总在过年时第一时间穿上我给他买的新衣服出去走一遭，很高兴的样子。老人的这种心换来的是我的大伯哥无比的孝顺，盖了村中最好的房，一定要让我的公婆住，而他们自己住在原来旧的院里。老人的这种心换来的是我的大嫂伺候植物人状态的婆婆的四年中，没有给自己上街买一件衣服，没有出去玩过一次，任劳任怨没有怨言。他们不计较金钱，四年中每天给我婆婆用的都是一次性尿垫，婆婆躺的气垫没有一刻不在充着电。春夏秋冬婆婆的屋里都是恒温，用空调控制。在农村用空调的原本就少，更别说一年四季都在用着。

　　这就是我们的一家。公婆以前对我说的最多的，是他们对于所拥有的日子感到特别知足。对于公婆，我有的是满腔的爱；对于大哥、大嫂我有的都是感激和无比的歉意，为他们无私的付出，以及他们所受的苦和累。

　　没有遗憾了......没有遗憾了......只叹和公婆相聚时间太短，缘分就是十五年的时光。公婆冰冷的手仿佛我才刚握过，公婆冰冷的脸我好像才刚抚摸过。

　　只盼有来生我们还是一家。我们一定相约着不要喝那碗孟婆汤，那样来世我们相见还可以认得彼此。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又忆起公婆慈祥的面容。翻出近二十年前的照片聊以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