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线杯小说大赛】王二林丨买个媳妇啥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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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二林：1969年3月6日生，山西省稷山县人，著有中、短篇小说、散文、大案纪实，侦破连载等1300余万字。现在山西万荣公安局工作。
买个媳妇啥滋味
王二林
一
那天是个周日，我正在老家的院子里抬头仰望满树即将成熟的枣儿，局长通讯员小陈突然打电话说，局长要我马上回单位。警察的活说来就来了，何况又是局长亲自点将。我没敢怠慢，急忙换了衣服，从乡下的老家匆匆赶回局里。
当我敲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正好听到局长在对警保室主任和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说：马家河村是咱们的定点扶贫村，你们先到哪里了解一下情况，尽量配合云南来的同事完成被拐骗女孩的解救任务，顺便看看村里的老百姓有什么需要咱们解决的事情。
当看到我进来，局长立刻指着我说，你跟他们到扶贫点走一遭，看看有什么值得搜集和宣传的材料！
我大致明白了局长把我召回来的意思。这是一个不是任务的任务，领导是要我记录这次出警的全过程，将来可以作为打拐宣传材料。
被拐的是云南昭通市边沿一个小县的女子，我们暂且叫她小梅。
随云南警方一起来的还有小梅的父母，他们说闺女是在打工时被人贩子骗走的。说真的，对这种事情我心里一直犯嘀咕，我之前也碰到过几起，有的与其说是拐卖，其实就是当地女子和介绍人合伙出来放鸽子骗钱。不过小梅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没有了解原委之前，我不能妄加猜测。
汽车在一望无垠的绿野里穿行，云南警察看到田野里成熟的庄稼和成片的苹果树，露出了馋羡的目光。一路上，他不时地向警务保障室主任和刑侦副局长指派来的刑侦大队长薛胡子介绍小梅的情况。我默不作声，一边聆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在心里猜测着这次会不会碰到有价值的东西。
车到马家河，经过与当地村干部碰头，得知那个叫小梅的女子一个月前已经偷偷跑掉了。问其原因，村干部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不想多说吧，毕竟是一个村的，他怕会招来主家的不满。好在我们出来时，听了警务保障室主任的话，为了避免围观并没有开警车，随便找了辆地方牌子的车，也没有带小梅的父母，要不村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怕我们对哪一户买媳妇的农民有什么不好，村干部当着云南警察和我们，一直诉说那户人家的惨状：儿子接受不住打击，人整个疯了，每天满巷子喊着小梅的名字，四处找寻媳妇；婆婆既心疼打了水漂的八万元，又担心儿子，哭天抹泪，神情也恍恍惚惚；老头子70多岁了，不得已又拖着老腿外出打工挣钱，以补贴风雨飘摇的家……但是不管小梅是不是已经跑了，这家人现在的情况如何？职责所在，云南警察和我们必须要到收留或者买卖小梅的这户农民家里去了解清楚。
新闻的敏感使我觉得这回一定有“内容”了。
二
这是一个三口之家，长而窄的院落里，有三间瓦房坐北朝南，西边是六间小平房，南边连接梢门的是两间矮厦子，里面养着一头母牛和围着母牛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小牛犊。
听说有警察上门来了，那位丢了儿媳妇的老婆婆昏花的眼里闪现出了希望，是不是跑掉的儿媳妇让警察给找到送回来了？然而，当我们坐下说明来意，是想了解一下他们家买媳妇的经过和媳妇跑了的事情，老婆婆眼里的泪花顿时止不住像下雨天房檐上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下来。她颤抖着手指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一个凄楚心酸可怜可悲又无奈的故事……
为了叙述亲切自然，下面请允许笔者换一种手法，用“我”的身份来讲这个事情。
我叫小宝，因为是独子，从小父母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给我取名叫小宝，就是宝贝的意思。但我这个宝贝因为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没有什么收入，一直窘迫地过着日子，所以并没有宝贝的实际待遇。我今年二十九岁了，去年四月份我跟同村一个朋友在太原打工，父母打电话让我速速回老家。电话中并没说有什么急事，竟然一天打了三次。晚上又有同村大我一岁的本家侄子也催我赶快回去。我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难道父母出了什么事情？第二天天刚亮我就坐上了回家的车。当我赶到家里，才知道有人从外边领回来个云南女子，说受不了当地的艰苦条件，想嫁到我们这个地方来，想在村里找个对象，妈把我的照片给那女的看过了，那女的挺高兴，认定我就是他的夫君了，只等我回去成亲。
四月初十，我和那女的在介绍人家里见过面，那女孩长得虽然有点瘦弱，但模样很清秀，眼窝深邃地如两旺清水，我一看立刻就被吸引住了。为了表示我的态度，按照介绍人的意思，我给了女孩五百元，她没好意思收，但看得出她很高兴。次日，我骑着摩托车带着她，对了，她叫小梅，到我姑姑家的村子里去赶集，我给小梅买了一千多元的衣服、皮鞋，还有一些小饰品。后来我们就开始着手收拾新房、置办结婚的用品，购买了电视机、洗衣机、衣柜、沙发、床上用品，还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看得出小梅很高兴、很幸福。不久，我们就算成了亲，包括请客摆宴席，净给介绍人八万元介绍费等等，大概算下来有十五、六万元吧。
花了就花了，父母说他们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儿子有这么一天嘛！妈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花，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但脸上也挂着喜色。我更是深深得爱上了小梅，觉得她就是老天爷送给我的媳妇，门口好多发小都说我小子运气好，后来者居上，娶得媳妇比他们的老婆脸蛋都漂亮。但不知道怎么，小梅总爱往介绍人家里跑。有一天，我去介绍人家里叫小梅，介绍人挡住不让小梅回来，说我还应该再感谢他两千元。虽然我们家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姑姑家三万元，但是为了小梅，我咬着牙又从同学借钱给了介绍人，才把小梅领回来。
新婚前十天，我们没有地方可去，我就领着小梅去了县城的公园和百货大楼，在有限的条件下，总想让小梅开心一点。但和小梅在饭店吃饭时，看到小梅消瘦的身子和吃饭时恹恹的表情，我想是因为我没有能力领她去高级饭店享受，更没有让小梅风风光光，就这样匆匆进了我家的门，感到对不住小梅，就坐在那里掉眼泪。小梅看到后几次问我为什么，我都没有说出来，因为这是我近几年来第一次掉眼泪，奶奶去世时我都没有这么心疼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就从心里那么地心疼小梅了，总觉得我们前辈子就是夫妻，我甚至想到红楼梦里的那首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
一个是美玉如瑕
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她（他）
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
……
我爱看个书，也信命，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缘分，包括小梅从大老远的云南来到我们这个小地方，为什么就偏偏和我在一起了？不是缘是什么？但又觉得像是在做梦，感觉那么的不真实，似乎一夜之间就会消失。
三
怕什么偏来什么。小梅刚进我们家，很多地方不习惯，我们北方人爱吃面食，家里的主食一般不是馒头就是面条，我怕小梅受不了，就告诉妈每天给小梅单独蒸米饭吃。前两个月，我们很幸福，每天开开心心，白天我舍下农活在家陪小梅或者教小梅认字，晚上陪她一块看电视，小梅给我洗衣服，晚上铺床暖被，莺莺燕燕的，这两个月我享受到了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但想到家里并不富裕，加上我每天怕小梅吃不好、穿不好，给小梅买零食、买衣服，以及化妆品、手机费等等都要用钱，零零碎碎又花了好几千，也不好意思再从父母要。我知道家里为我娶这个媳妇已经差不多山穷水尽了。妈身体不好，原来一天都要吃一个鸡蛋，现在连这个待遇也取消了；爸72岁了，为了补贴家用又去邻村一个蜜饯厂给人看大门。我怎么忍心就这样一直蹲在家里陪媳妇呀！
七月底，我试着和小梅商量后又前去太原打工了，刚干了四十天，小梅从家里打电话说想回云南老家，我又终止了打工的日子回到家。我从太原回来时带回一个月的工钱四千七百元，进门后我给了妈三千元，让妈先给家里垫垫底，给了小梅一千元零花钱，我身上还留着七百元。但妈怕我们一大家在一起吃饭小梅受屈，让我们分灶吃，说他们人老了不讲究，小梅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我和小梅合计着买了些紧用的灶具，我身上的钱就花没了。后经我劝说，小梅也不再坚持回云南了。我答应她等我们环境稍稍轻松一些，就带她回老家，小梅高兴地答应了。但好景不长，在我又去太原打工的十多天后，小梅二次从老家打电话来，催我去云南，说她妈妈想她了。但由于我们刚结婚还不到半年，家里已经没有半点积蓄了，我这次出来还没干几天活，工钱差不多都领完了。没钱怎么去云南？就在我左右危难之际，小梅一反常态，在电话里开口骂人了，说当初就瞎了眼怎么看上我们家……没有钱我回家也是白搭，我没有再迁就小梅，说干一段时间，等拿到工钱就回去。
此后两个多月，小梅在家开始对我父母甩脸子，敲葫芦震瓢，言语威胁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对我父母也不理不睬，我爸妈哪敢抬声说她半句，除了赔笑脸就是说好话。这娶回来的不是儿媳妇，是一个脾气暴躁的王母娘娘。小梅大概没有算过我们这个家半年了里化了多少钱，或者她根本就不会管这些，甚至有别的想法。
时间过了没一个月，爸妈打电话说，小梅不见了，我顾不得找工头请假，向工友撂下一句话就连夜从太原往家赶。天亮时赶到家里，当日就通知亲戚朋友四处找寻，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我那些同学朋友听说我媳妇跑了，都十分卖力，我们晚上也没有停止寻找小梅。那晚我因为心急，骑摩托车摔倒在一个土壕里，虽然骨头没事，但脸却磕破了，缝了好几针。后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小梅跑到运城一个老乡家里去了。第二天，我顾不得脸上的伤，我姑姑家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开车拉着我找到了小梅的那个小老乡家，听那家人说，小梅和他家儿媳妇去永济雪花山玩了。我们在运城等了一天没等到她们回来，只好先回来了。第三天我没去，我表哥和我一个同学去的，他们把小梅接到了我姑姑家，小梅说她不敢回来，她听说我为了找她把脸摔伤了，猜想我一定会动手打她。我晚上从姑姑家把小梅接回来，不仅没动她手指头一下，还给她说了好多软话，朋友们一定会笑我没骨头，但是就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娶个媳妇是多么不容易，我怎么舍得去打她，只能怪自己没本事。那一晚我和小梅都哭了。小梅说她再也不跑了，我对小梅说，我今生今世就只爱她一个人，我会坚持我说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变！
四
转眼就过了大年，小梅到我们家已经差不多八个月了，在过年时虽然我们日子紧巴，但为了不委屈小梅，我想尽一切办法满足她，光衣服就花了两千多元，这中间还没算给她新换的手机和外出游玩的花销。按说，这也不过分，谁家娶来媳妇不是要这样好好待人家，虽然中国人有过日子看家当的说法，但我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满足我的小梅，我觉得没有错。这段时间，小梅表现的也好，家里一团和气。到今年二月份，我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带着小梅回了趟云南的老家，连去带回用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化了六、七千元，算是兑现了对小梅的承诺。
二月的天气家里还有点冷。从云南回来的一个晚上，我和小梅都有点煤气中毒。因为在乡下，我们家和大多家庭一样至今还用蜂窝煤做饭取暖，幸好不是很严重，人们都说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我和小梅的幸福却要结束了。一个邻村逢集的日子，小梅去赶集，我在本村打工晚上回来时，家里的炉火还旺旺的，但小梅没在。隔壁有个媳妇来家里告诉我说，小梅把电话打她手机上，说赶完集还要去一个老乡家，叫我不要找她，她会自己回来的。我听到后就放心了，觉得我们刚从云南回来，她应该是去老乡家聊老家一些事。我把家里收拾了一下，看见盆里自己前天换下的衣服，小梅还没给我洗，就自己动手把衣服洗了。看看表都快晚上九点了，我在床上躺着不由地牵挂起了小梅，很难以安心睡觉。就在此时，有人在外很急切地拍门，我靸着鞋打开门，是邻村小梅老乡的男人，他急急地问我小梅和他媳妇在家吗？我一愣，说不是去你家玩了吗？
那个男人一拍腿，口里叫了一声： “坏了，她们肯定是跑了……”
我不信，安慰那个人先回去，说不准她两个又到那个老乡家串门去了。那个男人疑惑不安地走了，说再回去找找看，我后来就上床去睡了，那晚我老是梦见小梅，梦见她对我笑和我嬉闹，梦见我们在床上做爱，也梦到她的老家云南，那个闭塞艰苦的小寨子……天亮后，小梅仍旧没有回来，我开始心神不宁，赶紧去找，才知道小梅这次是真的扔下我跑了。我顿时慌了，两天两夜吃不下一点东西，一直想着小梅一定会给我打电话，一定会自己回来。我的耳朵里时常觉得有小梅敲门的声音，可到了门口打开门什么也没有……一连好些日子都是这样，我后来就病倒了，我想去云南，小梅一定跑回家了，可我觉得浑身没一点力气，我怕我走不到云南就死在半路上。妈让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开始不敢打，怕小梅家里人着急，后来鼓足勇气把电话打过去，她家里人说，小梅根本没有回来，是不是我对小梅不好，把她女儿气跑了。他们还要给我要人呢！
我再三解释，我们没有亏待小梅，是小梅自己跑了。如果小梅这期间回到家里，一定告诉她不要乱跑，我去云南接她。我不能再让小梅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要让小梅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在乎她……她这次回来，我就是再苦再累，也不会让小梅有半点不高兴，就是小梅打我骂我，我也不会还口还手，要是小梅不想住在山西，我也愿意到云南落户。如果小梅实在不想和我过了，我也会真心祝她找到更好的归宿。但是我一定要见小梅一面，这样我才会放心……我每天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做，我现在是睹物思人，看到有关小梅的一点点的东西，我都心疼的受不了。妈每天守着我，怕我想不开出事，爸越发沉默了，我们这个家因为小梅跑了，我的魂没了，家的魂也没有了……
我们几个都被老婆婆的叙述感动了，心揪得特别厉害！特别是警务保障室主任满屋子转悠，他一边看着这个破败的家，一边又不知和谁生气，嘴里嘟哝着：“这叫什么事呢……”
老婆婆哽咽了一会，她说她的儿子现在已经气迷心了，想媳妇想疯了，好些天不再呆在屋里了，整天在村子里转悠着呼唤着小梅的名字，半夜了还在村子里吆喝……在场的云南警察也忍不住抹眼睛，陪警保室主任开始把自己身上的钱往外掏，他这是要为这个苦难的家庭捐款，刑侦副大队长薛胡子也开始翻口袋，两个云南警察也坐不住了，我摸摸口袋只剩二百元……我们五个人一共凑了不到三千元，由警务保障室主任整理好，放在已经哭成泪人的老婆婆手里。
那位云南警察再没说什么，究竟谁是受骗者，不用再说了……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心灵愁苦的老婆婆，我们无言的地往外走，老婆婆追在后边
“你们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如果见到我的儿媳妇小梅，告她一定回来，我们一定会对她好的！”
她一直看着我们上了车，那目光里隐含着忧伤、希望、悲凉还是对生活的无奈！我分不太清，但我不忍心再看那孱弱的佝偻着腰背的身影，我慢慢地摇上了车窗……
（责任编辑：张辉）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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