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郭二丨一棵树四颗枣

作者简介

郭二，山西大同人，80后，家庭主妇。爱好文学，喜欢写随笔和生活小心情。

一棵树四颗枣

的闰好生活

（倪 峰

作者：郭二

这棵枣树和我爷爷有缘份，土改的时候，他们一帮长工抄地主李万才的家，原本大家商量好要念平日里地主的好，只要斗倒不要狠斗，但一帮人冲进去，看到李万才吃穿用度皆好过大家，于是，就将那些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除了房子的四堵墙没法推倒，就连院子里的枣树也要敲打掉，一帮人正四处找锯子的时候，另外一些人惊呼声传来：“李万才畏罪自杀了。”爷爷心里万分后悔，人家李万才虽是地主，可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开明人士，平日里，他体恤长工团结乡邻，并且在解放前曾多次掩护地下党员，可是就这么被逼死了。爷爷拦住大家说：“李万才死了，他有过他活该，可这树好好的，都结着枣呢，虽是李万才的，但却是我一手养着的，我从昔阳连着土块背回来，我浇水我剪枝，一点半点儿都与他扯不上关系，这树是贫下中农的产物，不能砍。”可能大家都眼馋那树上的枣，所以枣树就留下了。

爷爷待枣树如现代人对待宠物。现在的宠物都和人一样，除了不上桌和人吃饭不去学校和人读书，其他事情一个不落。吃要营养穿要衣服病了看医生，还得时不时拉着个人出去溜溜弯散散心，都快遭人嫉妒了。爷爷很会伺候枣树，那是他当长工时的老本行，每年枣树开花前后，爷爷就会从鸡窝掏些个鸡粪，当鸡粪干到可以堆起来的时候，把鸡粪码成小堆，上面再盖上塑料布，等些个日子，发酵就完成了，鸡粪也转换成了有机肥。

枣树一天天开了花，爷爷也没有闲着，那个时候的人虽然吃不饱，却有使不完的劲儿，今天这个运动明天那个运动，不知道哪天谁家院里就多出一个反革命，也不知道哪天谁又光荣入伍上了朝鲜。前脚刚斗争完地主，后脚就施行了农业生产互助合作运动。地不能好好种，打下的粮食还要低价卖给国家，说是农业支持工业。所以，那个年代农民都穷，草芽子陈干菜玉米轴子碾糊糊，糠咽菜麸饼子山药蛋蛋半肚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就这个吃法，也得看年景好坏。衣服就那么两身，冬天棉的，夏天单的，洗了棉的只能穿单的，洗了单的只能穿棉的。若出门碰见谁穿错了季节，不必问，那一定是洗了衣裳。

爷爷的枣树越发是个宝，秋天打下冬天藏，青黄不接的时候味儿正好着。爷爷得防着小孩，小孩不懂事还喜欢瞎害人，小孩以父亲为代表，小时候的父亲比较淘，爬树掏鸟蛋房檐底下捅蜂窝，为了吃想尽各种办法，父亲瞅着宝葫芦似的枣挂满了枝头，心痒痒的难受。和父亲一样难受的还有他的小伙伴，家家境况都不如从前，大家都是被苏联老大哥抛弃的小弟弟，抛弃的小弟弟还遇上了天灾，个个眼泡浮肿，身体发亮，灯眼米汤都快没得喝了，桑树叶子榆树叶子早被剥了个精光，就连伸在矮墙外的枣树也受了连累。爷爷心疼，却也没有办法，看不住啊。眼看着日子熬不过去，爷爷就嘱咐父亲：“少打点，别打断枝子，大伙儿分着吃，不要一人独霸。”枣还是青枣的时候就被打了下来，一个也没等到熟。

孩子们好是过瘾，青枣吃得那叫一个美，甜丝丝，蜜滋滋，吃一个顶一个，专治馋虫病。爷爷说：“说马上就会有一个新的时代，一头母猪能产100个仔，一亩地能产三万六千九百多斤粮食，那会儿咱们一棵枣树就能养全村的孩子”。父亲托着人民公社万岁的铁茶杯数了数分得的可怜的枣儿，不由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每人一棵树才好呢。”爷爷不大高兴，爷爷说：“这是你能说的话，你那是资本主义思想，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只有集体没有个人，别说咱院子的树，就是门前那条河也是集体的。”

后来父亲真的如愿以偿得了半棵树，半棵树虽不是一棵树，但半棵树距离一棵树的梦想近了许多。当然这已经是哥哥七岁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土地下户，多劳多得，完全改变了懒汉模范共吃大锅饭的局面。这不，村里家家户户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有的户户头脑灵活胆子大，搞副业搞成了万元户，有的户户劳力少还懒，生活又过成六零年。差距之下，人就容易眼红，虽然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却难保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住在一道巷子的人实在是没法保护隐私。谁家今天包白面饺子吃了，哪家冒出鸡肉味来了，关紧门窗，拉紧窗帘都不行，人们都要闻着味来，都是邻里邻居，说不留不好意思，说留自个儿也不多，时间久了，关系就处不下去了。于是，人们一家儿一家儿垒起了高高的院墙，爷爷老了，由父亲做主，和邻居一商量，从中间起了一堵墙，枣树太粗了，把枣树全让到自个儿院子里，邻居不高兴，可把枣树让给邻居，父亲不答应，就这样，就把枣树砌在墙中间，两家商议，枣树枝跨过谁院就是谁家的枝，枣结在谁院就是谁家的枣。

枣树仍然是稀罕的好零嘴儿，枣还是绿的时候，哥就摘下来吃。父亲说：“别整天在自家窝里找吃的，到地里刨食去，去看田去放驴，怎么都成，就是不要老惦记着枣，等枣熟了存好冬天给你蒸着吃。”哥选择看田，看田比较轻松。为了防止自家地里的庄稼被偷，一到星期天或者暑假孩子们就成了家里看田的帮衬，家家户户地头儿搭个草棚子，孩子们偷一把嫩豆角揣在怀里，或是找一根不结玉米的杆子当甘蔗吃，再不然偷些个李子、摘点野葡萄，有了外物的吸引，终归对枣子不再那么惦记了。

哥和隔壁地的玩伴两人别出心裁，他把一张写着精武门的毛笔字贴在草棚中间，然后两人拿玉米杆当棍子，比划半天。哥之所以会玩这个，完全得益于当时的流行剧（陈真），哥极爱看电视，可是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视的人大都爱看电视，爱看电视怎么办？只好去大队院或者供销社主任家看去。黑白电视，十四英寸，（陈真）、（夜幕下的哈尔滨），总之，没有什么少儿节目，大人看什么小孩跟着看跟着学。那个时候没有拐卖儿童的事情发生，孩子都是散养的，好几次，父亲去大队将哥哥抱了回来，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看到最后睡着了。哥对伙伴说：“我要是陈真，我就做一件枣枝子似的武器，上面全是小刺儿，专刺日本人。”伙伴说：“瞧着吧，原子弹都造出来了，将来再造个什么弹，看谁敢欺负我们中国人。”

改革春风终于吹到了内陆地区，但还没有吹到了我们这样偏僻的小地方。改革春风在小岗村萌发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四处找工作，修铁路、进电厂，农机站，因为大队不给推荐信不放人，均不能长久。父亲几次找村书记申请推荐信，村书记均以家庭成分不好而拒绝，父亲说：“别说盘三代，就是盘五代，我家的成分也是贫下中农，这是怎么个成分不好”村书记说：“成分不好分为分为两种，一种是事实存在的，还有一种是群众选举出来的。你就是群众推荐的。”父亲没办法，只得在村里做小队会计。

父亲终于有了工作。有一天他豁然开朗，送了村书记十斤枣，十斤枣呢，差不多要榨干半棵树了。就这样，有一天村书记在报纸夹缝看到汽车运输公司招聘司机的广告，就赶紧招呼父亲去试一试，给农机站开过车的父亲如愿以偿。父亲为了答谢村书记，将秋天打下的枣又精挑细选，送给了书记，书记说：“这个我就收下了，可千万别送鸡蛋什么的，知道的说我只是给你通了个信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走后门了。”父亲挣钱了，大包小包挎了两胳膊，背上还背着一台西湖牌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哥哥上串下跳，一边吃着梨，一边帮父亲调电视机。父亲问哥哥：“你隔壁叔叔家的灯怎么是黑的呀？”哥哥说：“叔叔领着全家搬走了，说是给人盖房子去了。叔叔还说枣全给咱们，给他留几个过年吃的就行。”父亲说：“那秋天你就帮着收枣吧。”父亲有了整棵树的使用权，可是却没有半点儿惊喜的表情。

父亲攒了钱要盖房子，那会儿盖房子可不像现在，讲究个拿钱干包的省事省力法，那会儿盖房子省钱，不要工钱但要人情。父亲像花木兰买马一样，东边买瓦，西边买檩，南边买砖，北边买席。接着，父亲又发扬五马换六羊的传统，今天给人拉砖，明天帮人拉煤子，凑够了人情，才开始动工。村里的老人凑热闹过来看盖房子的，他们问父亲：“这是什么时代了？有钱为啥不囤些布线呀米呀油呀,偏偏盖房子，物价还是要上涨的，粮票说回来就回来了，房子有住的就成嘛。父亲说：“您啊，不懂这个社会了，跟您说吧，这叫摸着石头过河，邓小平同志都说了，坚决地试大胆的闯。您不知道我隔壁王二吧，人家盖房盖到广州去了，上次见我开的是小黑车，那黑车贼小，矮得像板凳高，跑起来可真快，一溜烟就剩一屁股烟了。”老人们说：“老听年轻人说，说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思考。全国都是商人了，哪谁供他们吃呀，我看哪，应该改成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种地。”

砌墙的时候，又遇到了枣树，砌墙的人犯难，找父亲说：“这和以前的土坷垃墙不同，一水的砖墙，土墙中间长棵树就长吧，反正不长树也得长草，这砖墙可就不同了，半路杀出一棵歪脖子树，有失庄严。再说了这枣树留着影响墙的平衡，泥瓦匠讲究平不过水直不过线，这怎么拉水平嘛。”父亲说：“您几位怎么看？”工人师傅干脆利落说：“砍”，父亲同意，不就一棵树吗？砍就砍，要是隔壁王二回来买上十斤枣给他就行。可爷爷不干了，爷爷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拄着拐棍指着父亲鼻子骂：“树是我救的，你是树帮的，我救了树，树帮了你，你对得起树吗？”人老心不糊涂，心不糊涂话却糊涂，说来说去就是一句不能砍，要留着。父亲随手从树上摘下个青枣尝了尝，倒是还甜，要不就留着吧，最终，这棵树活过了爷爷。

爷爷去世的时候，下岗大潮来了，父亲下岗了。下岗的父亲一下子感到了生活的拮据，物价上涨，地里却打不出多少粮食。枣树还是一年又一年地活着，叶子在荆棘上繁盛，冒开小花，结出小枣，长成大枣，红透晒干，父亲在成人后第一次静静地品味到了小时候的味道，甜滋滋、拉丝丝。父亲没想到生活会赋予他很多，也会夺走他很多，唯独这枣儿的味道却没有变过。父亲终于下定决心，拿出几年的积蓄准备再盖房子，隔壁王二自打走了就不再回来了，房子一直空着，而哥哥快到结婚的年龄，必须趁着一把劲儿，再盖几间房出来。父亲托人拍电报给隔壁王二，王二就回了一排数字，父亲拿给邮电所的人看，父亲说：“您看看这是写的啥？我们看不懂”。邮电所的人说：“说是要1000块就成，还让你不要砍树。”

父亲将哥哥的婚礼选在了枣子成熟的季节，枣子熟了，枣子却不再是稀罕物，大人们随手摘下来只是尝一尝，小孩子吃个乐子，玩个高兴。父亲高兴，一把一把地摘下枣给人分食，父亲说：“大喜日子吃点儿甜食，甜滋滋的。”大家笑得勉强，有人说：“枣子吃多了不容易消化，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做囫囵吞枣吗？大喜的日子，多发点喜糖多上几盘肉，少搁粉条子。”这个时候枣树的果子就全都归我们了，两院打通，枣树终于可以伸缩自由了，不必将脖子卡在墙里头，枣树想往东就往东，想往西就往西。没人再拽着它的枝，逼着它朝哪长了。

父亲一心想着在国企养老，却终究变成了个农民。哥哥不想打工，打工养不了家，他要自己当老板，父亲说：“国家的大衣襟都拉不住，铁饭碗都靠不住，你能靠住自个儿吗？”哥哥说：“我有技术，我会开车。”父亲说：“什么，司机还叫个技术呢，这会儿是个人就会开拖拉机，还好意思技术呢，我那会才叫技术，可不也家里蹲着吗？”哥哥说：“您哪，时代在改变，您落伍了，我这个司机不服务任何单位，我只给钱服务。”父亲说：“什么，还有这种事儿，我看够悬。”

等到侄子七岁的时候，枣树已经成了院里如同看门狗的角色，父亲和老人们聊天时有个唠的，孩子们打电话问起来多个惦念。父亲老了，牙不好使了，枣树也老了，结不出多少枣子了。父亲把枣树的枝修了又修，剪了又剪，就剩了一个遮阳的枝。哥哥当车老板后将一家搬到了市里，这样一来，两处房子就只有两口子了，吃不了那么多便送人，可老街坊也都老了，父亲说：“我知道，你们都嫌我们院的枣味道差，就像我孙子说的，什么水份少糖份差，没超市的好吃。超市的有多好，不也是个这嘛。唉，再也吃不出那个甜滋滋拉丝丝的味道来了。”老人们说：“是的，现在吃啥都吃不出味了，机械化、肥料化弄得啥也不好吃了，这个枣吃起来像以前人们嚼的玉米杆，木头渣渣似的。”父亲说：“唉，真是没饿到（你）眼蓝了，眼蓝就吃啥也香了。”父亲爱惜地给枣树松土施肥，定时浇水，届时成熟，再热情往出送。送不出去了，就送给那些一样惜物的老人，父亲说：“你们收下吧，吃不了那怕你们去扔，我看不见就不心疼了。”

哥哥回来看望父亲，侄子看见枣树，就掏出手机要拍，父亲说：“孙儿，给枣树照相呢，枣树又不是人，给它照干嘛呢？”侄子一口普通话，侄子说：“爷爷好，我给枣树拍照可不是玩，是老师布置的自然课作业，老师说让同学们拍一些平时看不见的树，不要那些杨树柳树景观树，听爸爸说咱家的枣树已经有八十多年了，所以我专门回来拍枣树的，他们一定没有。”父亲说：“大老远的，我还以为你惦记青枣呢，既然回来了，就尝一个呗。”父亲递给侄子一个个大饱满的枣，侄子咬了一口吐掉了，侄子说：“爷爷，生枣是不能吃的，太涩了，我想吃香蕉。”父亲看着孙子，孙子看着枣树，枣树上面的枣寥寥无几，人老了，树也老了，枣味儿也不好了。父亲想：“这能怪人挑毛病吗？确实不好了。不好就不好吧，枣不好了，社会好，谁让生活水平提高了呢。将来呀，恐怕不止是枣树被淘汰呢，恐怕人都得经过筛选，一筛子下去，能捞起来的才是能让社会进步的人。唉，王二再不回来，树也就该砍了。”

（责任编辑：张辉）

征稿启事

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四十年的沧桑巨变，四十年的辉煌历程，换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时代。这是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实践成果，也印证了改革开放这一创新实践的伟大创举。为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以文学艺术的表达形式，讴歌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河东文学》编辑部与《作家新干线》微信平台决定自即日起面向全国举办“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活动。

1、征文范围及时间：本次征文起止时间为2018年7月10日至2018年11月30日，面向全国各地专业作家、业余作者及亲历改革开放历程的各界人士。

2、体裁及内容：本次征文以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四种文学形式为主，全面反映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的迅猛发展、城乡建设发生的翻天覆地变化、人民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书写伟大时代，反应现实生活。

3、字数要求：小说、散文、纪实文学5000字以内，诗歌60行以内。

4、奖项设置：小说、散文、诗歌、纪实文学各设一等奖1名，二等奖2名，三等奖3名，优秀奖10名。

5、奖品设置：一等奖：（1）中国四大名砚之一的黄河澄泥砚1方。（2）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画市场报社社长李俊峰先生书法作品1幅。（3）中国女子画院副院长常丽霞花鸟画作品一幅。（4）洛阳九九龄降糖保健醋一箱。（5）洛阳高建强牡丹瓷工艺品1个。（6）洛阳牡丹红茶1提，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二等奖：（1）龙门十二品拓片1套。（2）洛阳九九龄降糖醋2箱。（3）洛阳牡丹红茶2提。（4）洛阳富硒农产品2箱。

三等奖：（1）洛阳九九龄降糖醋1箱。（2）洛阳牡丹红茶1提。（3）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优秀奖：（1）洛阳九九龄降糖醋1箱。（2）洛阳富硒农产品1箱。

6、投稿要求：一律通过电子邮箱投寄电子稿件，并在“邮件主题”处注明“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年征文”字样。本次征文稿件要求必须为原创首发，在其他平台或者微博、纸媒发过的稿子，一旦发现，即取消评奖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