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白居易最好的朋友,当过宰相,却是公认的渣男
第一部分:爱情篇
提起元稹,我们立即就会想起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的大意是:因为我看过沧海的水,所以其他的水都算不上水;因为我看过巫山的云,所以其他的云都算不上云。我胡乱的从花丛中走过,却懒得回头看一眼;一半是因为我修道(而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心中记挂着你。
这首诗名字叫《离思五首.其四》,是元稹写给亡妻韦丛的。如果仅仅看这一首诗,我们可能会想,元稹真是绝世好男人,是个深情而又专一的痴情男子。估计有些不明真相的单纯少女可能会叫喊:“啊,元稹,我要给你生猴子!”
但是,如果这些妹子们穿越到唐朝去找元稹,结果很可能让她们心碎,因为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元稹是一个成色十足的渣男,至少24K。
这是一个很分裂的人!
元稹生于唐代宗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河南洛阳人,北魏皇族拓跋氏的后裔。公元493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把都城迁到洛阳,同时进行了一系列的汉化改革,其中一项就是把鲜卑姓氏改成汉姓,孝文帝把他的拓跋氏改为元姓,元稹就是拓跋氏的后代。所以,元稹算得上是名门之后。
元稹小时候家庭条件不错,祖辈和父辈都是正式的国家公务员。但是,他八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家庭条件骤然变差。好在母亲出自书香门第,知书达理,主动承担起了元稹的教育任务。
元稹的教育条件并不好,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元稹在学业上的成就。这个世界是存在神童的,元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明经及第了。
元稹画像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公元799年),21岁的元稹到蒲州(今山西永济县)担任小职,在那里他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艳遇。
对于元稹的这段感情经历,史料上记载不多,只知道女主角叫崔双文,双方的感情生活持续了一年,而这段感情最终以元稹的始乱终弃而告终。
这本是一场短暂的风花雪月,在那个交通和通讯条件都不发达的年代,很快就能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但是,由于元稹自己嘚瑟,让他的这段艳遇成了后世爱情文学的一大IP,同时也坐实了元稹的渣男名号。
许多年后,元稹自己写了一篇唐传奇,叫《莺莺传》,也叫《会真记》。在这篇小说中,他虚构了一个叫张生的读书人作为故事的男主角。张生在旅居蒲州普救寺的时候,遇到当地军队哗变。此时有一户崔姓人家携带大量财产赶往长安,也寓居于普救寺中。
哗变的士兵对崔家的财产起了抢夺之心,崔家眼看家产不保。正巧张生认识哗变军队中的一个军官,在他的斡旋之下,崔家才保住了财产。
为了表达谢意,崔家邀请张生参加了一场家庭宴会。
宴会上张生认识了崔家的小姐崔莺莺,从而一见钟情,从此昼思夜想,患上了相思病。
后来在崔家的奴婢红娘的穿针引线之下,二人成就了一段风流韵事,过上了一段没羞没臊的生活。注意,这里我用了“风流韵事”一词,而没有用“风流佳话”,因为与《西厢记》的大团圆结局不同,《莺莺传》是一出悲剧。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莺莺传》中崔莺莺写给张生的暗示诗
这种卿卿我我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张生就离开了崔莺莺,去了长安。后来张生在长安考取了功名,娶了妻子,崔莺莺也另嫁他人。
后来张生路过崔莺莺家的时候,想以表哥的身份见上一面,却吃了闭门羹。
张生临走的时候,崔莺莺写了一首诀别诗给他:
弃我当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这就是《莺莺传》的大致故事情节,原文文采飞扬,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在原文中元稹还以张生朋友的身份友情客串了一把,他做了一首《会真诗》。这是一首五言长诗,描写了一次幽会的场景。诗中运用各种文学意象,把这次幽会描绘得像梦境一般美好,文字之典雅,情节之细腻,细节之生动,让人不得不怀疑作者当时有没有身临其境。还有,如果要把这首诗以通俗的语言翻译出来,那肯定是限制级的,十八岁以下绝对禁止观看。
我们知道,当有些人红着脸讲自己朋友的故事的时候,其实说的就是他自己。
其实,《莺莺传》中男主角张生的原型早就有了定论,那就是元稹本人。
待月西厢下
许多年后,元稹寓居在一座寺院。由于晚上饮了酒,他在浓浓的醉意中和衣而睡。窗外花草繁盛,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一只夜莺在院子里啁啾啼啭,声音悦耳动听。
元稹就在这充满鸟语花香的夜色中沉沉睡去,无数个梦境像流云一样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
第二天拂晓时分,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黄狗撞到了一只铜钟,发出“当”的一声,随之袅袅的金属颤音在房间中回荡。
元稹在睡梦中醒来,眼前的情景仿佛时光穿越了一般。二十年前普救寺的早晨不就是这样的吗?情景交融之下,那段美好的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元稹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闻花气睡闻莺。
猧儿撼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春晓》
以上就是元稹第一段爱情故事。
事实上,元稹在蒲州只生活了一年,为了追求功名利禄,第二年他就离开了崔双文去长安准备遴选考试,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找她。
唐德宗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24岁的元稹遴选考试成功,被授予秘书省校书郎。一同被授官的还有一个将成为他一生好朋友的人——白居易。
对元稹来说,贞元十八年是他的收获之年。这一年,他不仅获得了事业和友情,也收获了婚姻。
秘书省校书郎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这是很多经过科举入仕的读书人的起步岗位。这些人中有后来官拜宰相的张九龄,也有一生都在基层蹉跎岁月的王昌龄。
所以秘书省校书郎并不意味着从此飞黄腾达,但是如果能攀上一个高枝,那就有了比同僚们更容易飞黄腾达的资本。
恰好,元稹攀上了。
据一些史料和小说记载,元稹长得很帅,当然这也是元稹能成为渣男的资本。长得帅,有才华,有前途,这些素质为元稹撩妹提供了完美的条件。
《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的元镇,原型可能就是元稹
仪表堂堂的元稹娶了韦丛做妻子,而他的老丈人韦夏卿官拜京兆尹加太子少保。太子少保是个荣誉职位,官居正二品。如果大家对这个职位没有概念的话,可以联想一下被康熙除掉的鳌拜。京兆尹是实职,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委书记。
有了这一段美满的婚姻之后,远在蒲州的崔双文可能早就被元稹抛之脑后了。
随后元稹的官场生涯虽然有些起伏,但是总体来说是呈上升趋势。
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三月,官拜监察御史的元稹奉命出使剑南东川(今四川绵阳一带)。在那里,元稹经历了人生的第二次艳遇,而此时他的正牌妻子韦丛还在洛阳为他抚养儿女。
元稹这次艳遇的女主角是大名鼎鼎的才女薛涛。
薛涛有很多头衔,比如她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并称唐代四大女诗人,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世上还有一种用她的名字命名的信纸——薛涛笺。
当时薛涛的名声已经很大了,她和很多名仕都有交往。薛涛住在美丽的浣花溪畔,也就是杜甫写出“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地方。
出于对薛涛的仰慕,元稹到了剑南东川之后约薛涛在梓州见了一面。
对于这次见面,可以用一句宋词来形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在他们见面的第二天,薛涛就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
一个是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一个是风姿绰约的蜀中才女,二人一见面顿有相见恨晚之感。用不好听的词就是二人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但是好景不长,三个月后,元稹就被调离了岗位,去洛阳任职了。
薛涛画像
对薛涛来说,她可能把元稹当成了生命的全部;而对元稹来说,薛涛只是人生的一段经历。对于这段感情,薛涛是用心去经营,而元稹则是用脑子去经营。
对元稹来说,薛涛是一个完美的情人,却不是一个完美的伴侣。在年龄上,薛涛大了元稹11岁,别说唐朝,就是现在这种年龄差距的姐弟恋都缺乏社会的宽容度。同时,薛涛的身份是乐籍,也就是风尘女子。虽然唐朝的文人骚客喜欢跟风尘女子交往,但是喜欢是一回事,把他们娶回家则是另一回事。
对元稹来说,这段经历可能只是生活的调味品而已。但是这调味品却如此美味,所以他离开了蜀地之后兀自意犹未尽。到了洛阳之后,元稹经常给薛涛写信表达思念之情,而薛涛也热情的写信回应。二人远隔千里,鸿雁传书,互诉衷肠。为此,薛涛还制作了流传后世的薛涛笺。
元稹曾写了一首诗赠给薛涛,诗名叫《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薛涛也写过一首比较有名的思念诗,名字叫《送友人》。有些读者认为诗中的友人指的就是元稹,不过也有人认为指的是比元稹更帅更有前途的武元衡。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茫。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常言道:说得好不如做得好。如果脚不动,信写的再多,诗写的再漂亮也没用。
元稹回到洛阳之后,再也没有去四川找过薛涛,应该也没有邀请过薛涛去洛阳。后来薛涛总算看明白了,你这是只打算撩我,不打算娶我啊!
薛涛心碎了!然后一袭道袍加身,出家当了尼姑。
就算当尼姑,薛涛也是风姿绰约美艳动人的尼姑。元稹不挂念,自然有人挂念!
薛涛的另一位绯闻男友武元衡曾写过一首《赠道者》,对于这首诗女主角是谁,基本没有争议,那就是当了尼姑的薛涛。
麻衣如雪一枝梅,笑掩微妆入梦来。
若到越溪逢越女,红莲池里白莲开。
——武元衡《赠道者》
当然,那个年代白莲花还是褒义词。
这是元稹的第二段艳遇,从元稹的表现来看,他对薛涛远远没有对初恋女友崔双文用心。如果说他对崔双文仍抱有一丝愧疚的话,那么他对薛涛则心安理得的多。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七月,元稹的结发妻子韦丛去世了。韦丛死后元稹写了一系列的追思亡妻的诗歌,表达对妻子的思念和对爱情的忠贞不渝。然而事实上,妻子去世仅仅两年之后,元稹便再次续弦,在江陵(今湖北荆州)娶了一个朋友的表妹安仙嫔为侧室。三年后,安仙嫔去世,元稹再次续弦,娶了涪州(今重庆涪陵区)刺史裴郧的女儿裴淑为妻。
从元稹的感情和婚姻经历来看,他不仅渣男,而且克妻。
除了崔双文和薛涛之外,元稹还有第三段艳遇。比起前两段来,这段艳遇更加漫不经心。
唐穆宗长庆三年(公元823年),45岁的元稹调任越州刺史。在一个偶然的宴会上,他遇到了唱曲助兴的刘采春。刘采春青春靓丽的长相、悦耳动听的歌喉把元稹深深的迷住了。
元大才子再一次坠入爱河!
此时的刘采春已经结婚了,她的丈夫也是唱曲的艺人。不过,在元稹眼里,这都不是障碍,于是对其展开热烈的追求。
此时的元稹功成名就,名满天下,又是一方父母官,刘采春自然逃不过他的魔爪,红杏出墙是顺理成章的事。
据说,元稹还给了刘采春的丈夫一笔钱来弥补他的损失。
二人的结局如何无从知晓,不过有传说刘采春后来被元稹抛弃投河而死,也有的说元稹把她纳为小妾了。无论哪一种结局,对元稹来说都不算是美谈,因为无论是女方自愿的第三者插足还是屈从于权力的委身依附,元稹都是一个家庭破坏者。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
——元稹《赠刘采春》
如果有人问元稹是渣男还是情圣,我只能说不知道。因为两者之间很难界定,有时候很可能就是一回事。往左一步是渣男,往右一步是情圣,站在中间就是兼而有之。
第二部分:事业篇
相比情场上的声名狼藉,元稹在官场上名声还算可以,但仍有让后人诟病的地方。
元稹的官运算不上飞黄腾达,但是还算是可圈可点,至少他的天花板比好友白居易要高一个档次,因为他当过宰相。
史料上记载,元稹15岁明经及第,24岁担任秘书省校书郎,28岁担任右拾遗,可谓一步一个台阶走的很稳。
在唐朝,左右拾遗、左右补阙等官职都是言官,也就是给朝廷提意见的。年轻的元稹在履职尽责方面表现的很好,很敢说话,左一本右一本火力全开。
有时候,敢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元稹很快就得罪了朝中的很多同僚,结果不久就被排挤出朝廷,打发到河南去当县尉。
不过,敢说话的元稹还是捞到了一些政治资本,因为唐宪宗对他印象不错。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唐宪宗任命他为监察御史,出使剑南东川。
如果我们认为元稹在四川的三个月除了跟薛涛谈恋爱之外一点正事没干,那就冤枉他了。
元稹刚到四川,就弹劾了当地的最高长官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当时严砺因为去世逃过朝廷责罚,不过他下辖的七个州的刺史统统被问责。
唐朝时的节度使是封疆大吏,个个背景深厚。元稹的行为自然会遭到报复,所以他仅仅在四川谈了三个月恋爱,就被调到东都洛阳任留司官了。
这次的挫折仍然没有让元稹吸取教训,他到洛阳之后又弹劾了几个权贵,其中包括房玄龄的后人河南尹房式。
把河南的高官得罪了一遍之后,元稹在洛阳也待不下去了,唐宪宗只好把他重新召回朝廷。
在回长安的路上,元稹还跟宦官打了一架。
打架的地方叫敷水驿。
当时元稹先到驿站,就住了上房。
元稹住下不久,一个叫刘士元的宦官也到了驿站,有的材料说跟刘士元一起的还有后来甘露之变的主角仇士良。
两位一贯作威作福的宦官自然不甘心住下房,于是让元稹让出上房给他们住,被元稹拒绝。
结果刘士元就直接踹门而入,拎起锤子砸在元稹脸上,把元稹给花了。
朝廷对这件事的处理也很匪夷所思,当权者没有处罚刘士元,反而指责元稹作为后辈,贪图享福,不懂谦让,把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元稹政敌的运作。但是,这种处理方法很难服众,朝廷也一片哗然。迫于压力,朝廷发布了一道诏令,规定以后在驿站的问题上,台官与宦官谁先到,谁就住上房。这相当于事后为元稹平了反,恢复了名誉。
如果以当时为节点往前看,元稹的官场生涯毫无瑕疵,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正直、果敢、不畏权贵的官场模范。
但是,后来元稹可能是在基层蹉跎太久,引起了心态上的变化,元大才子渐渐忘记了初心,开始跑偏了。
元稹被后人诟病的三宗罪基本都是在他政治生涯的后期形成的。
第一、参与牛李党争
大唐帝国有三大顽疾,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和牛李党争。元稹在牛李党争中是李党的主要领袖之一,还是发起人之一。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朝廷举办了一期科举考试。当时的几位考官后来大都是牛党骨干,比如两位副主考中书舍人李宗闵,右补阙杨汝士。主考官礼部侍郎钱徽没有明显的党派倾向。
科考开始前,宰相段文昌向钱徽打招呼,请他关照一下自己朋友的儿子杨浑之。同时,翰林学士李绅,就是写“锄禾日当午”的那位,也向钱徽递了条子,希望能照顾一下一个叫周汉宾的考生。
等考试结果出来之后,这两位关系户统统没有录取,但是宰相裴度的儿子、李宗闵的女婿、杨汝士的弟弟全部上榜。
这个结果严重伤害了段文昌的自尊心,别的关系户被录取,我的关系户却被无视?
于是段文昌向皇上打小报告说这次礼部办事不公平,录取的考生没有真才实学,都是一些关系户。
唐穆宗征求李德裕、元稹、李绅的意见,这三位几乎异口同声:段文昌说的是事实。
然后,唐穆宗下令重考,主考官则是白居易。
结果,前面录取的那几个关系户统统落榜。
段文昌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带着儿子段成式高高兴兴的到四川上任,当他的剑南西川节度使,给朝廷留下一个烂摊子。
从此以后,以牛僧孺、李宗闵、杨汝士为骨干的牛党和以李德裕、元稹、李绅为骨干的李党反复进行较量,你方唱罢我登场,相互倾轧了四十年,让大唐帝国元气大伤。
一旦卷入党争,就很难有正确的是非善恶观,往往是为了赞成而赞成,为了反对而反对,这也是元稹后期名声不好的原因之一。
第二、交结宦官
《旧唐书》上有这么一段记载,说:
翰林学士元稹,交结内官,求为宰相,与知枢密魏弘简为刎颈之交。
意思就是,元稹为了当宰相,与宦官打成了一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对于宦官这个特殊的群体,我们不能一棍子打死,认为所有的宦官都是坏人。不过,如果您认为大部分宦官都是坏人的话,大概是没有问题的。这类似于网上经常说的那种让他们排成一排,全部杀掉可能会错杀好人,但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会有漏网之鱼。
究其原因,宦官大都文化水平低,为人处世自然也就缺乏原则和底线。同时,生理上的缺陷也可能会导致部分宦官心理阴暗。还有,朝廷中的官员有时候虽然表面上对其恭敬,但内心深处却深深的鄙视这类群体,这让他们无可依靠,只能听命于皇帝,最终成为皇帝的背锅侠。
但是,唐朝的宦官比较猖獗,在中晚唐的大部分时间里,皇帝几乎是他们的背锅侠。大明宫里宦官们害死皇帝、屠杀大臣的事情屡屡发生,最极端的例子就是甘露之变,以仇士良为首的宦官劫持了皇帝,在长安城举行大屠杀,几乎把朝中官员屠杀殆尽。
元稹为了上位,不惜牺牲自己的形象去巴结宦官,这自然会被其他同僚看不起。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元稹被任命为知制诰,成为皇帝的秘书。但是元稹的这次升迁是宦官崔潭峻向唐穆宗推荐的,一些官员对此嗤之以鼻。
当时武元衡的弟弟武儒衡任中书舍人,两人的工作职责存在部分交集。有一次吃工作餐的时候,武儒衡刚坐下,看到元稹坐到他旁边之后,就一边做挥赶苍蝇的动作一边一语双关的说:“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到这里?”
元稹因为和两位当权太监魏弘简、崔潭峻关系比较好,所以宫中的其他太监也纷纷和元稹打成一片,经常在唐穆宗耳边说元稹的好话,导致唐穆宗对元稹的印象越来越好。
唐代宦官俑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元稹被任命为宰相。《旧唐书.元稹传》记载:诏下之日,朝野无不轻笑之。
由此可见,此时元稹在朝臣中的个人形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不过,元稹的宰相之位坐的很不稳,不到一年时间就被赶下台了,原因则是因为裴度。
第三、与裴度为敌
裴度是中晚唐名臣,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很高,无论是官品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并且政绩很突出。
裴度在亲密战友武元衡被当街刺杀,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极大威胁的时候仍然极力支持唐宪宗削藩,后来亲自带兵平定淮西叛乱。在他任宰相期间,能够知人善任,与藩镇、宦官做坚决的斗争,在政治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最终辅佐唐宪宗实现“元和中兴”。
我们平时喜欢给人贴标签,比如元稹的第一个标签渣男就是一个著名的标签,再比如现在比较流行的凤凰男、妈宝男、孔雀女等。这说明我们判断一个事物的时候容易印象化,缺乏客观全面的理性分析。我们的价值观念也比较二元化,也就是非黑即白、非好即坏,比如我们经常会认为好人的敌人肯定就是坏人。
所以,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作为裴度政敌的元稹虽然没有做过大奸大恶的事情,但是,在裴度的衬托下,他很容易会被人贴上坏人的标签。
元稹和裴度的恩怨源于一个词——嫉妒。
确切的说,元稹怕裴度会超过自己。
很遗憾,裴度最终还是超过了元稹,并且甩了他十万八千里。
《资治通鉴》记载:稹无怨于裴度,但以度先达众望,恐其复有功大用,妨己进取,故度所奏画军事,多与弘简从中沮坏之。
意思是说,元稹与裴度并没有私人恩怨,但是因为裴度很有威望,元稹担心他再立大功会堵塞自己的上升渠道,所以裴度所做的军事规划,元稹和太监魏弘简经常暗中破坏。
对于元稹暗中做手脚,裴度也积极反击,上书朝廷指责元稹搞团团伙伙。
二人的矛盾最终在长庆二年(公元822年)集中爆发。
当时成德节度使王廷凑、卢龙节度使朱克融联合发动叛乱,元稹因为自己的宰相之位来的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于是就想立个大功为自己挣点政治资本。
此时,有一个叫于方的人向元稹建议,他认识两个江湖奇人,跟承德和卢龙的高层交往颇深,可以利用他们俩做反间计。同时,于方愿意自己出钱贿赂兵部和吏部,开具二十份任命状,让他们带进叛军内部收买人心。
元稹同意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元稹和于方的计谋被一个叫李赏的人知道了。他去告诉裴度,说元稹和于方正在密谋收买刺客暗杀你!
裴度将信将疑,隐而不发。
在裴度那里没有得到回应之后,李赏又去把这件事举报给了神策军中尉。神策军是保卫大明宫的卫队,由宦官统领。
自从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宰相武元衡被当街刺杀之后,整个长安城对刺客这个词都很敏感。神策军中尉不敢耽搁,立即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唐穆宗。
唐穆宗下令拘捕于方,然后三堂会审。审理结果是贿赂兵部和吏部的事情全部坐实,而刺杀裴度的事情则是子虚乌有。
估计当时唐穆宗也被元稹和裴度的恩怨搞的有点发毛,于是各打五十大板,免去两位的宰相官职,统统贬到外地去做刺史。
此后,元稹在地方上蹉跎几年之后,于唐文宗太和元年(827年)再次被召回朝廷,先后就任礼部尚书、尚书左丞、户部尚书,还很短暂的做过一段时间宰相,但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政绩。
纵观元稹的官场生涯,我们可以看到早期的元稹是一个比较有理想有原则的青年官吏,历经磨难之后,他渐渐迷失了自己的本性,为了上位做了一些违背士大夫精神的事情。
从元稹身上我们也可以领悟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句话的重要意义,历练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圆滑,而是要学会使用更多的武器去实现自己最初的梦想。
第三部分:友情篇
如果没有白居易,元稹留给后世的形象可能会差很多。
二人的友谊开始于唐德宗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那一年元稹24岁,白居易32岁。
当时两人同时参加朝廷的遴选考试,同时考中,同时被任命为秘书省校书郎,从此二人建立了一辈子的深厚友谊,成为文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两人的关系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很可能你能想到的事情,他们都干过!
后人统计,元稹和白居易一生往来通信有一千八百多封,互赠诗篇接近一千首。
《妖猫传》中的白居易
在他们的诗中我们经常能看到二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搞不清楚了,有时候以男人的口吻给对方写,有时候以女人的口吻给对方写。
例如元稹这首《酬乐天三月三日见寄》:
当年此日花前醉,今日花前病里销。
独倚破帘闲怅望,可怜虚度好春朝。
如果不署上元稹的名字,估计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首妇女想念情郎的闺怨诗。
在二人的交往中,不仅元稹患上了性别紊乱症,白居易也同样被传染。元稹的第一任妻子韦丛去世之后,白居易曾经以韦丛的口吻给元稹写了一首诗。
嫁得梁鸿六七年,耽书爱酒日高眠。
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树未有烟。
身病忧来缘女少,家贫忘却为夫贤。
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
——白居易《答谢家最小偏怜女》
元稹和白居易之间还发生过一件灵异事件。
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元稹奉命出使剑南东川。元稹走后没几天,白居易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曲江和慈恩寺春游,游玩结束之后又一起到朋友家喝酒。酒酣之际,白居易忽然想起了正在辛辛苦苦赶路的元稹,就写了一首诗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凉州。
——白居易《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这首诗倒没什么,白居易通过计算,认为元稹此刻应该到了凉州了。
诡异的是,几天之后,白居易收到一封信,是元稹在凉州写给他的,里面有一首诗: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凉州。
——元稹《梁州梦》
落款日期正好是白居易游曲江和慈恩寺的那天。
这件事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远在凉州的元稹梦到了白居易当天在长安做的事情,曲江、慈恩寺一样不落。二人在同一天各写了一首诗,并且这两首诗的韵脚都一样。
好莱坞拍过一部比较有名的电影叫《盗梦空间》,电影里对梦境做了一个大胆的构想,那就是通过一定的方法进入别人的梦境,从而影响他的潜意识。
与《盗梦空间》不同的是,元稹做了一个梦,梦中现场直播(或者是延时录播)了白居易在遥远的长安正在春游的场景。
那个年代交通和通讯都很不发达,二人根本没有作弊的条件,这种诡异的事情或许只能用精诚所至来解释吧。
本人就手头资料对元稹的诗做了一个粗略的统计,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总共收录了元稹15首诗歌,其中写给白居易的五首,写给妻子韦丛的六首,还有其他三首分别写了宫女、菊花、兴衰。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元稹《菊花》
元稹虽然写的诗数量不少,但是被后人认可的几乎大都是写给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两个人的。元稹很有才华,写的诗技巧很高超,但是诗歌的主题却总也免不了他的那些风流韵事。就连李白的诗都被宋朝的王安石鄙视,认为除了喝酒就是胡姬,格调太低,那么元稹的诗在儒士心目中就应该更加不堪了。
还好有白居易,可以说这个一生的挚友不但让元稹多了几首被后人称道的诗歌,还让这份流传千古的模范友情多多少少冲淡了他在爱情和事业上的负面形象,否则元稹留给后人的可能就仅剩下渣男和一个丧失底线的权力追逐者了。
唐文宗太和五年(公元831年),元稹去世,享年53岁。白居易为好友写了一篇墓志铭,元家给了白居易一笔六七十万钱的润笔费。事后,白居易把这笔钱全部捐给了洛阳龙门的香山寺,用于修缮寺院,他大概希望在自己晚年的休闲之所留下好友的影子吧。
关于元稹的死,史料上记载的是暴病而死,就是突然死亡。元稹比白居易小了八岁,但是却早死了十三年。就算当时的医疗和营养条件差,53岁也绝对谈不上高寿。其实元稹的死算不上正常死亡,因为他是服用丹药而死的。这一点,白居易的诗中写的很明白:
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
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
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唯予不服食,老命反迟延。
——摘自白居易《思旧》
诗中的微之指的就是元稹。诗中说元稹是因为服食丹药而死的,不管这丹药是为了延年益寿还是用作春药,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比起他那个为国家而死的情敌武元衡来,元稹的死因简直都有点羞于启齿了。
结语
元稹的一生就这样走完了,他让后人记住最多的还是他的风流韵事和负心薄幸。经过后人的演绎,张生和崔莺莺终成眷属,这可能也是后人对元稹那段初恋的美好向往。
不知道元稹在临终之际有没有想起他离开蒲州的那个遥远的早晨。
那时候正值深秋,元稹驾着马车缓缓的驶离普救寺。深秋的早晨寒气逼人,远处是迷蒙的晨雾,一条长长的官道渐渐隐没在浓雾的尽头。昨夜秋风刚过,官道的两侧落满了黄叶,踩上去软绵绵的。
马车拐过一个弯,一座亭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亭子旁边是一片火红的枫林。崔双文端坐在亭子里,留给元稹一个婀娜的背影。只见她双手抚琴,背影耸动,歌声悠然飘来:
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