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小人物
编者按:小说描述出平凡人家的辛酸苦辣和喜怒哀乐,平庸追求的生活,也是大众老百姓追求的生活,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知足常乐,随遇而安,无忧无虑,快乐幸福一生足已。夫妻和谐,幽默,简简单单生活在自己有兴趣,快乐的世界里。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小说语言朴实,脉络清晰,故事生动,人物性格鲜明,贴近百姓生活,很有现实意义!
一家小人物
(上)
张蕙娘四十露头就内退了。女儿平丽丽去年考了一个全地区的理科状元,几所著名的大学院校都争着抢着要她,他们一家三口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到免交各项学杂费用的青岛海洋大学去上本硕连读。
张蕙娘的丈夫,神神道道的平庸,参加工作就在铁山小学校教语文,继续再教几年小学生,他就回家教他老婆去了。
张蕙娘夫妻俩整天乐呵呵的,谁也没有看见过他们俩轻易地和谁红过什么脸,闹过什么乱子,他们夫妻让人们看着就好像是从来都不知道嫉妒、生气和忧愁是怎么一回事似的,一家三口人活得都挺轻松,挺自尊,挺快乐的。
张蕙娘的姐姐张蕙燕,哥哥张蕙军,在冈山市里是有头有脸,有名气,有金钱,又有势力的官商人物,可张蕙娘两口子这么多年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比他们这些社会人矮半分,从来也没有低三下四的跟张蕙燕借过一分钱,也没有去请求张蕙军办过什么事情。
张蕙娘是个相夫教子的本分人,会过日子,日常生活当中她从来都舍不得往自己嘴里多放一口好菜,更舍不得往自己身上穿一件像样的贵重衣服,她从来都不会乱花一分钱,把一分钱都看得有滕州烧饼那么大的个。
张蕙娘除了公公、婆婆和她的父母之外,几乎和谁都没有什么经济上的来往,谁也没听说过她会主动地给谁花过一分钱。她们家里的油盐酱醋茶,她不会浪费一丁点的。她们家里的水、电、煤气,她天天都算计着使用。冬天,菜市场上的生姜卖的贵了一些,炒菜的时候,如果她觉得放二条姜丝就行的话,她绝对不会切上二片姜片放到油锅里。家里的剩菜剩饭,她从来没有倒掉过,长年累月的都点滴不漏地灌进了她的那个橡皮肚子里。
这些年来,张蕙娘的大脑和体力都用在她们这个小家庭里,心思全都用在了她的丈夫和女儿身上了。她天天算算计计地过日子也不觉得麻烦,也不烦躁的慌,还觉得自己的生活每天都过的挺充实,挺快乐,她从心里就满足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还觉得自己活的很幸福。
张蕙娘不到十八岁就在市园林管理处档案科工作。她本本份份地干了二十多年,几乎年年都被评为单位的先进工作者。虽然从工作直到内退,连个副科长也没有捞着干上,可谁也没有听说过她在工作上有过什么情绪,对哪一个人有过什么意见。
张蕙娘的眼睛里都是一些不很熟悉的大好人,这些年来,在单位里她没交到一个知心朋友,她和谁也不怎么沟通,不怎么交流,整天笑呵呵,傻乎乎的,不言不语地干自己的工作,过自己的小日子。
去年秋天,精力充沛,正当壮年的张蕙娘,高高兴兴地结束了工作生涯,收拾收拾办公室里属于自己的那一些琐碎东西,欢欢喜喜地回家来过她的老年生活了。
张蕙燕从小就爱骂她这个傻妹妹没有出息,张蕙军好笑话她这个妹妹是个憨包子。姐弟俩从小就好捉弄这个不太爱说话,有事没事就爱傻笑的傻妹妹。
张蕙燕和张蕙军从小到大,只要见了面,那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姐弟俩谁都和张蕙娘揦不出个什么锯沫。不过,姐弟俩从心里还是挺疼爱他们这个与人无争,老实巴交,干活不惜力的傻妹妹。
这些年来,张蕙燕和张蕙军都混得大发了,姐弟俩不管是谁,只要见到张蕙娘就喜欢塞给她一些钱。姐弟俩谁都把这种施舍当作是疼爱自己这个傻妹妹的一种心意,也是向这个傻妹妹表达一奶同胞,血浓于水,情深意重的传统世俗方式。
张蕙娘从来不开口向她姐姐要一分钱,从来也没有向她哥哥借过一分钱,她也从来没有向谁哭过什么穷,但她从来也没有拒绝过她姐姐张蕙燕和她哥哥张蕙军塞给她的钱。别管在什么地方,不论是姐姐张蕙燕还是哥哥张蕙军,谁往她手里塞钱的时候,她几乎都是脸一红,低下头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小声小气地来一句:“谢谢啦!”就赶紧转身把钱装进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抬起头,朝着对方抿着圆润的厚嘴唇,微微一笑就算是完事了。
那一年,张蕙燕、张蕙军和张蕙娘三家人,在国际大酒店给张蕙娘的父亲张大年过生日。酒过三巡,财大气粗的张蕙燕和张蕙军姐弟俩,好心好意地一人拿出三十万元钱的活期存折递给了张蕙娘,耻高气扬地吩咐张蕙娘去买一套新房子住。
谁知道平庸是真的喝多了,还是怎么搞的,反正是他的哪根神经不对头了,脖子粗脸红地朝着张蕙燕、张蕙军大声地说:“俺们家有钱,也有房子住。你们这种用脑子,动心计做生意赚来的钞票,俺们不要。就是要了,俺们花着心里也不舒服。”
平庸的话一口气说完了,差一点当场就把张大年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给气得晕过去。一大家子人的欢乐气氛,顿时就让这个不透气的平庸给搅合的异常尴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了。
张蕙燕和张蕙军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软弱无能的平庸,竟然会这样一口拒绝了他们俩的这一片好心,两人气得脸色铁青,不约而同地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醉意朦胧的平庸,恨不得马上就活吞了这个四六不通,不知好歹的二半吊子。
张蕙娘又不是一个死憨不透气的人,一看大事不妙,慌慌忙忙地站起身子,二话不说,一把拉起平庸的一只手,没好气地说:“我刚刚接到你妈的电话,说你家里有点事,让咱们快点回去。咱们赶紧走吧。”
平庸像是还没有醒过神来似的,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妻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连声应着说:“好好好,咱这就赶快回家。你先放开我的手,稍微再等等。这杯茅台酒,喝了不疼瞎了疼。这杯酒里怎么说也有咱们家一份子,我把它喝光了在走也不迟。”
平庸这边说着话的时候,就已经伸手把桌子上的酒杯给端了起来,稍微一扬头,把满满一杯酒给喝了个底朝天。
平庸放下酒杯子,还没忘对张大年老两口子说:“爹,娘,您们慢慢喝,我们先退席了。”
平庸说完,把脑袋一转,眯缝着双眼看着张蕙燕和张蕙军脸,面无表情地说“姐姐,姐夫,哥哥,嫂子,你们几个好好喝,我们这就先告辞了。等以后……”
张蕙娘满脸通红地看着这个已经喝得醉熏熏的,一点也不看眼色头的丈夫,唯恐他再乱说些什么难听的话,连忙打断了平庸的话茬,大声地朝着平庸喊叫着说:“你快点啊!可别在磨蹭了!赶紧走吧。”
张蕙娘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已经站不稳当的平庸,喊着女儿平丽丽赶紧地溜出了屋,一家人下了楼,出了酒店,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回家了。
到了家之后,张蕙娘还没有等到平庸的酒劲清醒过来,就跟平庸在卧室里吵闹起来。这一架是他们俩结婚以来闹得最厉害的一次了。事后,张蕙娘还不依不饶地跟平庸又怄了几天气。可自从平庸那次在张蕙娘他们全家人面前露了二味之后,张蕙娘是再也不敢当着平庸的面接受她姐姐、哥哥的钞票了。
张蕙燕和张蕙军这两个在改革开放当中发达起来的枭雄,自从毫无来由地在全家老少的面前受了平庸的难堪之后,就从心里更反感、更讨厌这个不知时务,不知进取,自视清高,整天穷酸的平庸了。
(下)
张蕙燕和张蕙军这两个整天活跃在社会大舞台上的经济枭雄,在一些人的眼睛中看起来,那是眼瞅着就像吹气球似的在冈山市里一天比一天有权、有势、有钱、有本事。
大姨子张蕙燕,大舅子张蕙军这两个在社会上赫赫有名的风云大款,在平庸这个小学教师的眼睛里看起来,那是活得一天比一天都不像个正经人了,他是越来越恶心这两人在社会上那一些不择手段、疯狂敛财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厌恶这两人在日常生活里那种装腔作势,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熊德行。
这几年,平庸很少主动到他老丈人家去吃饭了,他和张蕙燕、张蕙军更是没有什么来往,即使就是大家偶尔在张大年家里见了面,平庸就像看见了两条恶臭的蛆,从心里头格应得慌,他连话也懒得跟这两个大人物说上几句。大家原本都是好亲戚,可让平庸给弄得彼此都像陌生人似的,整得大家的心里都不怎么得劲。
人们常常喜欢说,馊先生,刮大夫,借以来讽刺、笑话从事这两行职业的人们是小气鬼。可平庸规规矩矩地教了二十多年的书,一点也不像个小家子气的上海小男人,他为人处世还是挺大气的,只不过就是生性不会去曲意逢迎一些人的心理活动罢了。
平庸他们家的小日子虽说过的不怎么富裕,可也不算贫困,他们夫妻俩的月工资收入,在冈山市里来说还算是挺可以的,从来没有拖过市统计局统计的全市平均工资的后腿。逢年过节,双休日,平庸只要是和同事、朋友们聚一聚,他还是挺大放的,从来也没有因为花几张钞票而皱过眉头。
平庸没有什么经济头脑,也不会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他就没到银行去存过什么款,取过什么钱。他的工资卡,自从结婚那天开始就一直攥在他老婆的手里,即使他们学校发点加班费、奖金什么的,他回到家也是立马就从口袋里掏出来上交给老婆,他的脑海里从来就没有弄几个零花钱花一花的概念。
平庸上班就教他的学,下班回到家吃完饭,抽支烟,喝上两杯茶,就躲到他的小书房里去备课,或者是搞他的所谓的文学创作。他们家的经济情况,他从来就没有过问过,偶尔在学校里,社会上遇到什么应酬,什么人情来往,他就回到家里管他老婆要钱,至于他们家里当时有没有这一份机动零用钱,他从来就没有用脑子去想过。
这些年来,平庸已经习惯了过他这种不操心的自由自在的小日子,他是个饭来了就张口,衣服到了就伸手,不问名利,不问家事的懒家伙。他们家日常生活当中的人情世事,经济来往等等一些琐碎的家务事情,全都是他老婆长年累月地周旋着。
平庸吸烟不讲究,喝茶不讲究,饮酒,那就更没有什么讲究头了。他的酒量不大,喝一点酒就兴奋,兴致一来,就喜欢和人家不着天,不落地的高谈阔论地扯人生、说文学。
在家里,逢年过节,双休日,平庸只要是喝酒喝到了劲头上,他就喜欢摇头晃脑,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动着,一口气诵读完李白的《行路难》和《将进酒》这两首诗歌,他方才会安静一会儿。平庸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借用李白的这两首诗歌来发泄什么情感,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总之,每当平庸喝了一点酒,吟读完李白的这两首诗歌,他心里就会舒服一些,这倒是一件真事。
这些年来,每当平庸在家里沉醉于诗歌的意境当中,弹奏着忧郁的古筝,富于情感地吟咏着诗歌的时候,张蕙娘就十分头疼丈夫这种是醉非醉,眼里没人的劲头和大呼小叫的狂态。
张蕙娘头疼是头疼,心烦是心烦,可她从来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惹祸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平庸,她不但不去惹祸平庸这个沾酒就醉的大孩子,而且她还会像个丫鬟似的,小心翼翼的一杯一杯地给平庸倒茶递水,解解平庸心中那些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什么纠结。
张蕙娘每每是一边耐心地伺候着她的这个世事不成熟的丈夫,还要一面小声地嘟囔着一些话儿来给自己的耳朵听:“你看你这个傻样,干啥啥不成,还整天在家里穷烧包。你以为你是谁呀?你还真的以为你是那个什么李白、白李的大能人啊!你看你这种疯疯癫癫的熊劲头,真是讨厌死了。”
张大年他们这一大家人都看不起,都厌恶平庸,但是在张蕙娘的眼睛中,平庸那可是一个有学问,有本事,通情达理的好丈夫。在张蕙燕的女儿芳芳,张蕙军的儿子虎头和平丽丽这三个孩子的心目中,平庸还是一个性情坦率,做人正直,不拘小节,胸襟宽广,有人生思想,有人格尊严,逍遥自在,洒洒脱脱地生活在闹市当中的真君子。这三个孩子,从来就没有觉得平庸是个没有本事的人,从小他们就喜欢阅读平庸所写的那一些抒情言志的诗歌,诙谐幽默,充满哲理的文章,以及他所写的那一系列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物的小说。
芳芳和虎头自从上大学之后,只要回家,他们俩就喜欢到平庸他们家里来玩玩,就喜欢围着神神叨叨的平庸扯闲篇,什么人生理想,社会问题,国际新闻,大家侃得津津有味,还常常争吵得面红耳赤,争论完了,几个孩子就会随着生平向往庄子的通达与潇洒的平庸,摇头晃脑,异口同声地朗读:“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他们爷几个这种真情真性流露出来的自负、欢快的气氛,经常惹得在几间屋子里来回忙着干家务活的张蕙娘哭笑不得。每当他们爷几个争论或朗读诗歌的时候,张蕙娘往往就要停下手中的活计,半真半假地朝着他们大声咋呼:“行啦!行啦!别吵了,别闹了,别再念什么'吃吃’的经文了。你们看看你们这个样,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老娘可不伺候你们了!真是的,饿你们三天,我看你们还有没有精神头再坐在屋里胡扯八颠的瞎吵吵。真是的!凑在一块净扯落些没用的话,好玩?还是有意思!这能当饭吃吗?啊?”
平时,张蕙娘是个没有多少话说的人,可只要是平庸和孩子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争争吵吵斗嘴的时候,她的话也不少。尽管她的话说不到他们那些话题的点子上去,可冷不丁地打断他们的争论,扔上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倒也挺助兴的。
每当张蕙娘凑合着来助兴,平庸就会一本正经的用一副挺骄傲的口吻跟几个孩子说:“每个人的这一生,都有自己的活法。就像我吧,一辈子胸无大志,无欲无求,可挺有福,遇到了一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贤内助,所以我的小日子这些年来过得逍遥自在。”
几个孩子听着平庸这套千篇一律的老话,便会挤鼻子弄眼睛的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奉承张蕙娘一番,往往高兴得张蕙娘满面红霞,立马就微笑着去给他们拿些干鲜水果之类的食品慰劳慰劳他们。
平庸这一套说了多年的老话语,虽然听得张蕙娘的两个耳朵眼里都起了老茧,可她还是喜欢听,尤其是喜欢看平庸那种发自肺腑地说这一番老话时的那种沾沾自喜,得意满足的神情。
芳芳和虎头,从小就三天二头地住在平庸他们家里和平丽丽这个小妹妹一起玩耍。这三个小孩子经常缠着、闹着让平庸给他们讲故事听。什么薛仁贵正西、穆桂英挂帅、文天祥、秋瑾的。三个小孩子从小就听熟了平庸给他们所讲的那一些历史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
张蕙娘他们家里大大小小的床单上,那些年来都不知道让这三个小孩子给尿湿过多少回了。他们家的沙发上,都不知道让这三个小孩子给抹过多少鼻涕了。他们家的瓷碗、碟子和茶杯,都不知道让这三个好动的小孩子给打碎了多少个了。就是他们家的饭锅里,都曾经让虎头这个小家伙捏着小鸡鸡尿过尿。
那些年,小孩子们只要毁坏了平庸他们家里的东西,张蕙娘就心疼的不得了,有的时候都气得她浑身乱哆嗦,可哪个小孩的额头上也没有留下过她的一个手指头印,哪个小孩的小屁股上也没有留下过她的一个巴掌印。
甭管那个孩子打碎了什么贵重的物品,只要是让随性而为,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平庸给遇到了,他立马就会朝着这个孩子拍着双手,摇头晃脑,扯着唱腔,做着鬼脸地念经:“别怕,别怕,坐下,坐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生性吝啬的张蕙娘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就会被他的穷酸丈夫给弄的哭不得、笑不得、恼不得、气不得。平庸这几句常年不改的口头禅,往往就会惹得呆在一边惴惴不安,咧着小嘴,要哭要哭的孩子破涕为笑地又活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