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公自序(一)
研读《史记》,品味“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是中国史学和文学的一颗璀璨明珠。老黄为您讲述精彩的《史记》故事。三十世家、七十列传精彩异常,是我们所熟知历史的根源。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究竟怎样?谁第一谁第二?太史公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并且有了初步答案。请看《<史记>研读》第446章:
太史公自序(一)
自从颛顼时代开始,任命南正重掌管天文,北正黎掌管地理。在唐虞时期,又命令南正重和北正黎的后人继续掌管天文和地理,一直到夏商时期,重、黎氏世代掌管天文地理。到了周朝,程伯休甫是他们的后人。
在周宣王时,重、黎氏失掉这项职务,代之为司马氏。司马氏世代掌管周朝历史。在周惠王和周襄王时期,司马氏离开周朝来到晋国。后来晋国中军元帅随会逃往秦国,司马氏也迁居到少梁。
自从司马氏离开周朝到晋国,宗族居住分散,有的卫国,有的在赵国,有的在秦国。在卫国的司马氏,有人担任了中山国国相。在赵国的司马氏,因为善于剑术而官位显赫,蒯聩就是其后人。在秦国的叫做司马错,和张仪一起争论是否讨伐蜀国的战略问题,最后秦惠王派司马错进攻蜀国,秦军很快攻陷蜀国,司马错也因此被任命为郡守。司马错的孙子叫做司马靳,曾经侍奉武安君白起。少梁后来改名为夏阳。司马靳和白起一起坑杀了长平的赵国降军,返回后和白起一起被赐死在杜邮,安葬在华池。
司马靳的孙子叫做司马昌,担任秦国主管冶铁官吏,生活在秦始皇时期。蒯聩的玄孙叫做司马昂,曾经作为武信君的部将带兵攻占朝歌。项羽分封诸侯为王时,司马昂被封为殷王。汉军开始进攻楚国时,司马昂归降汉军,他的封地被改为河内郡。司马昌生子叫做司马无泽,司马无泽担任汉朝的巿长职务。司马无泽生子叫做司马喜,司马喜担任过汉朝的五大夫,去世后安葬在高门。司马喜生子叫做司马谈,司马谈担任朝廷太史公。
司马谈跟随唐都学习天文,跟随杨何学习《易经》,跟随黄先生学习道家理论。司马谈在汉武帝建元到元封年间做官,痛感学者们不能通晓各学派常说要义而所学有谬误,于是就写文章论述阴阳、儒、墨、名、法和道德六家的要义指出:
《易经·大传》中说:“天下人的目标一致,但方法却有千百种,最后殊途同归。”阴阳、儒、墨、名、法、道德,都是研究如何治理国家的,只是所遵循的道路不同,有的明确有的不太明确。我曾经在私下里研究过阴阳之术,发现其注重吉祥征兆而忌讳很多,让人看了多生畏惧,但其关于四时运行的基本规律,却是不能失掉的。儒者博学但抓不住要领,花费气力大而成效小,所以他们所说的主张很难完全听从。但儒家所说的君臣父子之礼正常顺序,以及夫妇长幼之别,那是不能改变的。墨者强调节俭吝啬的做法很难遵循,所以其主张难以实行,但其主张强本节用的做法却是不可荒废的。法家主张苛严少恩,但其主张的正君臣上下之份却是不能更改的。名家的主张容易使人受到约束而失去本真,但其正名实的做法也不可不认真体察的。
道家主张让人精神专一,行动合乎无形之“道”,使万物丰足。道家之术是依据阴阳家关于四时运行顺序之说,吸收儒墨两家之长,集合名、法两家之精要,随着时势发展而发展,顺应事物变化而变化,在树立良好风俗,应用于人事时无不适宜。其意旨简约扼要而容易掌握,用力少而功效多。儒家则不是这样。他们认为君主是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导臣下应和,君主先行臣下随从。这样一来,君主劳累但臣下却得安逸。道家的要义,就是要去掉刚强和和贪欲,收起小聪明,把这些放到一边而用道家之术。道家认为:心思用过就会力竭,形体劳累就会疲惫。形神都骚动不安,却期望和天地一样长久,根本闻所未闻。
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规律,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其实这未必正确,所以说其“让人拘束而心生畏惧”。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是自然界的重要规律,不顺应它就无法制定天下纲纪,所以说“四时的运行是不能舍弃的”。
儒家以《诗》《书》《易》《礼》《春秋》《乐》等“六艺”为法则,但“六艺”的原文和解释传阅了千万遍,几代相继都不能弄通,有生之年绝对不能穷究礼仪,所以说儒家学说“广博但很少抓住要领,花费力气多却少见成效”。至于序列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改变的。
墨家也崇尚尧舜之道,谈论他们的品德行为归结为:“堂口三尺高,堂下土阶只有三层,用茅草搭盖屋顶不加修剪,用栎木做椽子而不经刮削。用陶碗吃饭,用陶盆喝汤,吃的是糙米粗饭和藜藿做的野菜羹。夏天要穿葛布衣,冬天要穿鹿皮裘衣。”墨家为死者送葬只做一副厚仅三寸的桐木棺材,送葬者痛哭但要不能尽诉其哀痛。墨家教民丧礼,必须以此作为万民的统一标准。假如天下都按照此法去做,那么贵贱尊卑就没有区别了。
世代不同了,时势在变化,人们所做的事业不一定相同,所以说墨家学说“节俭吝啬难以遵从”。但墨家学说的要义是强本节用,那是人人丰足、家家富裕之道。这是墨子学说的长处,即使百家学说也是不能废弃的。
法家既不区分亲疏远近,也不区分贵贱尊卑,一律死板地依据法律法令来决断,那样亲近亲属、尊敬长上的关系早就断绝了。这些可作为一时之计来施行,却不可长久使用,所以说法家学说“严酷而刻薄寡恩”。至于说到法家提倡君主尊贵,以便让臣下卑下,上下各有名分、职责明确,不能相互逾越的主张,即使百家之说也是不能更改的。
名家刻细烦琐,纠缠不清,使人不能反求其意。如果一切决取于概念名称会失掉一般常理,所以说其“使人受约束而容易丧失本真”。至于循名责实,要求名称与实际进行比较验证,这是不可不认真体察的。
道家提倡无为,又说有无不为,其主张容易施行,但其言辞却高深难知。其主张的术是以虚无为本,以遵循自然规律为实用原则。道家认为事物没有不变之势,没有经常之形,所以能探究万物规律;做事要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所以人能成为万物之主;做事要有法却不完全依法,要因地制宜行动;事物有度却不能有侍无度,要和具体事物相结合。所以说:“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因者君之纲。”
群臣一起列班于前,君主应让他们各自明确自己的职份。实际情况符合其言论名声的,叫做“端”;实际情况不符合其言论声名的,叫做“窾(音kuǎn,款)”。如果不听信“窾言”即空话,奸邪就不会产生,贤与不肖自然分清,黑白也就分明。问题只于想不想运用,只要肯运用,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这样才会符合大道,混浊的世界也会转为光明。大凡人活着是因为有精神,而精神又寄托于形体。精神过度使用就会力竭,形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形、神分离就会死亡。死去的人不能复生,神、形分离便不能重新结合在一起,所以圣人很重视这个问题。由此看来,精神是人生命的根本,形体是生命的依托。不先安定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却去侈谈什么“我有办法治理天下”,凭借的又是什么呢?
黄其军
作于2021年2月3日(古历庚子年十二月廿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