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00)众心齐 直挂云帆(二)

转眼间,与大众剧场签约三个月演出的合同已满,新中国实验剧团应天津和东北之约,外出巡演。

天津自不必说,解放初期,新中国实验剧团受到天津京剧爱好者的热烈欢迎,几乎是常来常往,总能收到非常好的社会效果和经济收益。

到东北演出,算来已是十多年未去了。因为只要提起当年去东北任日本铁蹄践踏是仇恨在心,人人愤怒,都有一肚子苦水。这次东北之行,却是让大家喜出望外。

新中国实验剧团受到了东北文化部、东北文联、东北戏改会的热情欢迎。

九月二十九日,东北文化部隆重宴请全体团员,应邀作陪的有两千多人。首先由东北文化部文艺处李伦副处长致欢迎词,赞扬新中国实验团所演的《将相和》《野猪林》《云罗山》等新戏对东北的戏改有帮助,请全体演员来就是要很好地交流经验。

实际上,东北比北平早解放好几年,戏改工作已经搞得轰轰烈烈,应该说是新中国实验剧团向人家学了不少经验。

我们看了东北的京剧团一出由张铁麟、徐菊华等改编的以武打为主的《雁荡山》就非常有特色。剧中情节和人物性格完全通过舞蹈、武打的气势和动作来体现。后来这出戏成为五六十年代各团出国演出的重点目之一。

欢迎会上,少春代表新中国实验团讲了话。他很动情地说,早就想到东北来。到沈阳后我们受到东北党政文化部的热烈欢迎,我们非常高兴。现在我们能坐着人民自己的火车来到沈阳,看到东北的工业建设,住到人民自己的旅馆。在人民自已的剧院里演戏。这一切,我们应该感谢我们的领袖毛主席。这次我们抱着来学习的宗旨,还望各位首长和同志多多批评帮助。

少春的这些话,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也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当年火车通过山海关时,那一幕幕受日本人假借盘查、搜索之名的欺辱,饱尝亡国奴滋味的痛苦记忆!今天截然不同了,国是自已的。家也是自己的,每一个人都受到党政文化部门亲切热烈的欢迎,真正体会到了国家主人的自豪感。

十月二日,在沈阳人民剧场(光复大舞台)首次公演《野猪林》等剧目。售票时间自早六点开始,到十点就已售完,天天如此,一连半个月。

演出当中,当地京剧团的团长肖慎同志非常热心地对我说:“我们团里有个青年花脸演员,人品很好,对艺术的追求很迫切,求上进。我看让他拜您为师再合适不过。”

我听了此话立即婉言推辞说:“我才三十岁出头,还在经常向我的郝寿臣老师学戏,哪有条件收徒弟呢,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您不可以推辞,您向郝寿臣先生学习那是学无止境,这和收徒是两个概念,这个介绍人我当定了。”

别看肖慎是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同志,她白白的面庞,高高的个子,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看上去秀秀气气,做事说话很果断、有魄力,不容分说就把这件事给定了。她是东北文化部文艺处副处长李伦同志的夫人。后来夫妻俩同调北京,肖慎同志任北京舞蹈学校副校长和北京芭蕾舞团副团长。

有一天,我正在东北旅馆中休息,住在隔壁的少春推开房门:“三哥,有贵客来找您,他们有好心当献!”说着,肖慎从少春身后闪出来,同来的还有团里的人事科科长曹同志和一个年轻人。

肖慎不等坐下就笑着说:“看,我把您的徒弟范成玉带来了,特请少春同志做证明人,今天咱们就抓时间行拜师礼吧。”她摆出一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阵势。

我这才注意看这青年人,他偏高一点的身量,白白瘦瘦挺清秀的面庞,这不正是每天在后台热心地给我帮忙、我对他很有好感的那个青年人吗?

范成玉自己介绍,他九岁入田鸿儒科班学戏,和唱武生的崔文玉、唱老生的田中玉、唱旦角的田美玉是同学。

“这是我们并称“东北四块玉”中的一块玉!”

我知道这徒弟是必收不可了,就说:“好!我们互学吧!”一时间,在在场几个人的怂恿和坚持下,范成玉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我连忙把他扶起。

就这样,我高高兴兴地收了第一个比自己只小十几岁的徒弟。

此间,演出和社会活动都很忙,我没有专门时间给他说戏。范成玉倒很有心,在我演出《群英会》《华容道》《将相和》等戏时,他都站在幕边一边看,一边记,学得很专注。后来,我和当地剧团的管韵华师弟演《四进士》,在后台时。我趁机将顾读的上场动作和表演都详细地给他讲清、并纠正他的动作、念白。嘱咐他,这个角色是配角,但绝不可轻看,他是架子花脸中表演低等小贪官的代表人物,一定要有风格、有特色。

此外,新中国实验团还分别在东北工业部招待会、东北政府主办的晚会及由东北军区、东北总工会、沈阳工会主办的欢迎东北出席全国战斗英雄、劳模代表的晚会上演出。

十月中旬。东北已进入寒冷季节,可大家的心哪,总是在沸腾着。犹如身处暑热之中。省领导特选四块好皮子送给主演们御寒,我分得一块,做了一件皮大衣。直穿到二十一世纪,每每穿上这件大衣。那温暖的感觉就会使我回忆起当年难忘的情景。

十八日,新中国实验剧团在一片欢呼声中离开了沈阳。

当时北京《新民报》发表了署名菊晨同志的一篇文章,客观地反映了当时的情况,特转摘如下:

新中国实验剧团应邀去东北

李少春、叶盛章、袁世海共同领导的新中国实验剧团,从筹备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这四个月中,他们不管是在排演方面、组织方面都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们的特点是:一、制度比较合理;二、业务方面建立了比较正规的导演制度,在排演新戏上改进的地方最多;三、演员方面,逐步走向紧密的团结,所以在一般职业剧团中,他们可以说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东北文化部为了交流戏剧改革经验(组织方面的、业务改革方面的),特派人来京邀请该剧团到东北演出,此事要在旧戏班则大感困难,比如,包银问题,路费问题等等,条件非常苛刻,一般很难成行。但新中国实验剧团这次东北之行,是当作一个工作任务接受的,和旧戏班之跑码头者根本不同。第一,他们是不讲价钱的,按旧戏班的常例,过去京班一但要出外,则回来非置买一所房不可。今次新中国实验剧团,则丝毫不计较这些,固然东北方面在路费或者食住方面,亦尽量地照顾,但基本精神,和旧的接班者有所不同,而且剧团方面,对于到后的一切招待、观摩、座谈等等都作了思想准备。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步的原因,那就要说是他们这次出外的第二个特点——组织健全。他们这次去东北,还是去天津的原班人马,约六十余人。他们共有八十余人,去天津时,有些底包龙套未能同行,他们为了巩固这一组织,在京留下十七人,照样开支薪金,选出组长来参加大众剧场的学习,不像其它戏班对底包跑龙套的临时雇佣性质。做到这一点的条件,那就是头、二路角色肯于少挣,这在一般戏班做不到的。

最后,值得在这里指出的,那就是东北文化部为什么单邀新中国实验剧团到东北去演出,而新中国实验剧团又为什么不讲价钱,当作一个工作任务接受了这次演出呢?那就是为了交流戏剧改革的经验,包括组织方面的和业务方面的。新中国实验剧团在戏剧改革方面是有它一定的成绩,从《野猪林》《云罗山》到《将相和》不论在内容上或是形式上都有了很大的改进,给京剧改革工作打下了初步的基础。他们认真严肃的演出态度,苦心钻研的创作精神获得了各地观众的一致好评。这是京剧演员在政府的领导下,向着被毛主席的语言照亮的道路“推陈出新”前进的第一步。所以,东北文化部才不远千里特邀这一支在戏改方面有光辉成就的新军,到东北去作示范性的演出。同时,东北的京剧界在戏剧改革方面,其成就也是很大的,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学习。这次新中国实验剧团去东北演出,无疑是一次很难得的学机会,他们也自信可以从东北学到许多东西,带回北京来。因此,他们也就愉快地接受了去东北的邀请,这确实是东北的和北京的京剧改革部队的一次胜利会师。通过这次会师,彼此取长补短,相互交流经验,就可以使戏改工作在现有的基础上更提高一步。

这次新中国实验剧团应邀去东北演出,使我们更清楚地认识了:只有认真改革,京戏的前途才是无限光明远大的。虽然目前的新剧在量的方面,还不能压倒旧有的。但是,它是正在发展壮大着,而有的几出老戏已逐渐走向没落。戏剧工作者认真执行毛主席指给我们的文艺政策,才能真正被广大的人民所喜爱。否则,只有被陈腐的思想包袱所压倒,不肯放弃旧观点,使自己成为旧观会死亡的葬品。相信聪明的戏剧工作者会选择前者而扬弃后者。

(《新民报》一九五O年十月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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