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飞
无论谁在放飞，也无论放飞什么，放飞就是自由，就是创造美感。精神放飞是自由，物质放飞也是自由。自由是世上最美好的，即使在宇宙，自由也是美的存在和规律。一个人，若能放飞自己，那才是自由美好的生活状态，不论心理上还是行动上的放飞。
一.放飞种子
那一年的夏末秋初，我带儿子回地处渤海东岸的老家永宁镇杨树底村。故地重温，从“哈大”道上的佐屯小站下车，向西直走大约三十分钟，就到杨树底。乡间土路两边是茂盛的苞米地，每一棵苞米杆上都挂着一两个饱满粗长的墨绿色的穗子。
我突然发现，苞米地边的一棵拇指粗的小柳树上，挂着几颗绿色的疙瘩瓢，它的学名叫萝藦。这让我很是亲切和欣喜，因为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的玩物，就是每逢秋末冬初之际，将那些成熟黄干的疙瘩瓢摘下扒开，里边就是无数的带绒毛的种子，使劲向空中吹去，眼前瞬间就是一大片空降兵，并稳稳当当地飘向远方，也不知道它们最后都飞落到了哪里。那种放飞种子的感觉，真的是很微妙、很美好的。我顺手摘下三个尚未十分成熟的疙瘩瓢，揣在衣服兜里。儿子奇怪地问我揣它干吗，我笑而不语。
返回大连后，我将带回来的三个疙瘩瓢放在阳台上，不几天就风干了，由生机的夏绿，变成了成熟的秋黄。我将其中的一个疙瘩瓢打开，让儿子见识了我儿时的小快乐。其余的两个就就暂且放着。可也不能总是这么放着啊。在第二年初春的一个无风的日子，我将剩下的两个疙瘩瓢揣在兜里，步行去上课的路上，我将其打开，把种子吹散放飞在一片绿化带里。
时至今日，每当夏秋我走近那一片绿化带的时候，都会发现那排灌木丛中，有茂盛的绿萝藦，而且它们那向上盘旋生长的头，总是朝向我，像一群群的小鸭子，在向它们的主人致意！秋冬季节，就会看见灌木树上挂着的一个个成熟的黄色疙瘩瓢。不知道如今生活在城市的绿化带中的它们，是不是还怀念故乡的苞米地头。
有时候，我也挺怀念故乡的野草。可是儿时的野草现在也不多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见过故乡的各种野草了。据说是由于现在除草剂的大量使用，使很多野草和杂草都销声匿迹了，比如小时候熟悉的苍耳子、婆婆针、曼陀罗、青蒿子……
二.放飞麻雀
一提起麻雀，我就联想起俄国著名大作家、“俄罗斯风景画大师”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麻雀》。也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俄罗斯的麻雀，能够在大树上筑巢做窝。我们这里的麻雀，小嘴是叼不动树枝的，只能叼草叶儿和羽毛在屋檐下的石墙缝里筑巢。不知道是俄罗斯的麻雀和我们的不一样，还是屠格涅夫搞错了，抑或是散文诗集的译者给翻译错了。
我们小时候，都叫麻雀为家雀儿。由于麻雀能吃田里的谷子等，当年还将麻雀与蚊子、苍蝇、老鼠相并列，视为四害之一，全民响应号召将其赶尽杀绝呢。其实麻雀吃害虫的功劳，远大于吃谷子的罪过。麻雀的小嘴，是无法吃苞米、花生、大豆、地瓜、苹果之类的，当时也极少种谷子。既然有老师的号召，我们对麻雀自是毫不手软。冬天里尤其是雪天，在地上支起一个箩筐，拴着细绳的支棍支起箩筐，箩筐下边撒一些秕糠，骗麻雀飞进去觅食，藏在屋里在门缝观察的我们，见有麻雀进去，便一拉线绳麻雀就被扣在箩筐里了。还有就是在晚上，先是悄悄地登上梯子，然后突然用手电筒的亮光罩住麻雀窝，使其无法起飞，再伸手进去活捉麻雀。即使是吃榆树皮的饥饿岁月，村民们也是不吃老鼠肉的，但麻雀肉却是美味。我只是吃过火烧的麻雀，听说还可以包饺子吃。
有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我课后去幼儿园接儿子回来。刚进家门，突然就从开着的气窗口飞进一只麻雀，儿子见此兴奋地大叫。那只麻雀一飞进来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就急着往外飞。可是它却找不到往外飞的路，拼命地撞玻璃窗户，还不顾我为它往气窗口的引导。我终于将筋疲力尽的麻雀抓在手里，它大概是意识到死期的来临，再加劳累，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可是即便如此，它还是侧头以黑亮的大眼睛，望着明亮的玻璃窗户。我觉得它一是渴望重返刚刚失去的蓝天，一是不明白刚刚飞进来的地方，为什么就怎么也飞不出去了。它在玻璃窗上翻飞乱叫的时候，肯定是被人类给气疯了，在破口大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把手里的麻雀给儿子，让他不轻不重地握住麻雀，并和儿子一起近距离地观看麻雀的形象。我这才第一次发现，麻雀其实长得也很漂亮的，灰黄黑为基调的形体，线条极为简洁，布局合理，两只黑黑眼珠，就像是两颗黑珍珠在不停地旋转滑动。
待儿子欣赏把玩的差不多了，我就试着说服儿子要放飞麻雀，说是因为小麻雀找不到爸爸妈妈，就会不吃不喝，就会死掉，它是很可怜的。儿子马上就同意放飞麻雀。然后，我和儿子一起，从气窗口放飞了那只小麻雀！我至今还记得那只麻雀，像颗石子一样，射向蓝天时的快乐情景！我欣赏麻雀那种没有天空毋宁死的性格，怜悯那些在笼子里唱歌的鸟儿。失去了蓝天的鸟儿，活着的乐趣在哪里，尽管我也理解笼中鸟的苦衷。
三.放飞卵石
不知不觉之间，家里就积攒了一些卵石。这些卵石都是来自大海的海卵石，没有一颗是来自河水里的。我记不清它们具体都分别来自哪个海边，好像是有星海公园、棒棰岛、童牛岭、金沙滩，以及黄金海岸，等等。好像都是当初单位活动，以及与本科生、研究生一起出游的时候，我在海边平凡的卵石中寻找和挑选出来的，都是一些较有欣赏价值的小卵石。
被海水和浪花抚摸着的小卵石，晶莹明亮，圆润形体，鲜明的色泽，给人以美感。卵石有白的有灰的，有黑的有黄的，还有紫色的。人都是有占有欲的，尤其是遇见美的时候。于是每次都会把自己喜欢的卵石带回家，继续欣赏。那意思就等于是把大海挂在卵石上，带回家了！可是在家里欣赏了一段时间，就感觉没有在海边时那么漂亮了。想了想，感觉是离开了水的缘故，没有水滋润的卵石，自然是没有生气的。
于是就将卵石放进玻璃瓶子里，注满清凉凉的水。再看瓶里水中的卵石，果然是立刻就生机盎然了许多。可没过几天，卵石上竟长出苔藓状的绿毛毛。于是恍然大悟，又将瓶中的淡水加盐，变为假海水，结果还是不行。我就去海边取来原汁原味的真海水，把生绿毛的卵石清洗干净，再放进瓶里。这下虽有改观，可时间一长，还是没有当初海边卵石的审美效果。于是就渐渐地把欣赏卵石的事情放下了。后来就把失去美色的卵石，都放进了花盆。
再后来，当花盆里也不需要摆放这些毫无美感的丑陋卵石时，我就想扔掉它们了。可是又犹豫了，把它们扔到哪里呢？扔到楼下原是花园现为菜地里，还是扔进垃圾桶？那它们以后又将去向哪里呢！我突然又想起，当初它们被海浪花抚摸浸泡时的晶莹亮泽的可爱模样，觉得最好是再把它们送回海边老家。我被自己的想法感动了，这也是一种浪漫吧。
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黄昏，我来到美丽的星海公园海边，选择一个我满意的地方，把塑料袋里的卵石放进清澈的海水里冲洗，就像是母亲在给即将出远门的孩子清洗脏透了的脸。奇迹出现了，卵石们很快就显现出当初的晶莹与光泽，又是可供欣赏的美石了。在海水微波抚摸下的卵石，一起冲我泛出美丽的光泽，圆润而晶莹。我忽然就被卵石们感动了，也为它们的现有归宿而快乐。真希望千万年后，这些卵石还在这里享受海水，享受阳光，因为他们可是永恒的啊，尽管我知道它们其实也不永恒。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看我曾经的卵石，决然地离开了星海公园的那处海边。我知道，今生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即使明天我再去看望它们，也不可能找得到了！只要卵石们能获得被放飞而来的快乐，就好。毕竟大海边，才是它们永远的家！
放飞植物的种子，放飞动物的麻雀，放飞无机的卵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放飞自己。人生总有很累的时刻，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总是很累，要学会放飞自己。放飞是一种境界，一种美感，一种人生的心灵状态。心情的放飞，才是最重要的放飞。小美于身，大美于心。当一个人领悟和学会放飞自己的时候，其人生就达到了一个新的美好境界！
2018/5/22 9.50草稿nc 2018/5/2312.05终稿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