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之屎 |【经纬低调艺术】
为什么我们要开这样一个栏目？是为了让创业者站在人文与多元化的十字路口，还是觉得总有“美第奇”要完成艺术复兴的使命？答案是也不全是。当代艺术品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尤其是中国的市场与西方主流市场还存在那么大的差异——如画廊很少参与画家培养和正规经纪，缺少权威的非商业性渠道定性作品等等。当你与画廊经营者聊天时，他们认为艺术是无价的，但当他们展示私人收藏时，又往往总是用拍卖的价格来定义自己的眼光。艺术品如何定价可能是我们欣赏作品时最大的迷思。这个栏目没打算完全解答它，但能试着带你去理解它。同时，再给你一些创意的涌动与丰富的谈资。希望你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你们喜欢的，了解它们背后的增长，同时也了解你自己。最后那部分是所有艺术的初衷来的。
真正内在、真正体现艺术家个性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着各种各样的回答，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意大利艺术家皮耶罗·曼佐尼（Piero Manzoni）的回答——
“那就是艺术家们的屎，那真是他们自己的。”
1961年，曼佐尼将自己的大便装到90个罐头里密封，取名“艺术家之屎”。每个罐头都有曼佐尼的亲笔签名和独特的编号，罐头的标签用英文、法文和意大利文三种语言写着“艺术家之屎，新鲜储存，净重30克”。
曼佐尼和《艺术家之屎》 1961（ 图片来源：Ole Bagger pieromanzoni.org）
曼佐尼希望，将自己的排泄物按照黄金的价格来售卖，并且随着金价波动，这些罐头的价格也随之改变。
如果以近一周的黄金价来计算的话，每一罐《艺术家之屎》市场价应该是人民币9500元。这样一罐“粪土”价值近万元，或许已经让你觉得大跌眼镜，但在今天，这些罐头里每一克排泄物的价格已经远超真金。
2005年，编号57的罐头拍卖了约110万人民币；2007年，编号18号的“艺术家之屎”在意大利米兰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12.4万欧元，约合当时人民币150多万，是当今黄金价值的近5000倍。
以如此高的价格购买一罐排泄物会让很多人心生疑惑，到底什么是艺术？但这正是曼佐尼的初衷——对艺术品市场的嘲讽和讽刺。
拍卖的高价，恰恰反映出人们愿意买账。著名的心理学家史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这样总结以曼佐尼为典型的现代艺术：“现代及后现代艺术的目的不是为了美的享受，而是为了混淆艺评委员会的所谓理论评价和分析，同时迷惑那些新晋的土豪们。”
当今艺术界也承认曼佐尼50年前的概念艺术的前沿性。艺术家之屎被英国泰特美术馆、法国蓬皮杜美术馆以及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英国泰特美术馆一位发言人说，“曼佐尼是地位十分重要的艺术家。他的这件作品对20世纪艺术的许多问题进行了探索……是一件开创性的作品。”
这位打破常规的宝藏艺术家，在29岁便英年早逝，令人惋惜。但50多年过去，曼佐尼的的艺术挂念，现在看起来仍然前卫。
这位意大利前沿艺术家还创造过哪些特别的作品？为什么偏偏是他创造了这些独特的作品？他的成长经历和艺术之路又是怎样的？以下，Enjoy：
1
曼佐尼的脑洞有多大？
说起艺术品，你想到的是什么？画作？雕塑？
上述两种作品类型，在艺术家曼佐尼的作品里都不存在。与传统的艺术品相比，曼佐尼的艺术作品全都别具一格。
除了上述的罐头粪便之外，曼佐尼一生中创作的“高光”艺术作品还有下面这些：
《艺术家的呼吸》
顾名思义，曼佐尼是作品名提到的艺术家，而这个艺术品就是他在气球里呼出的一口气。和《艺术家之屎》一样，这个作品的概念是通过出售艺术家自身的一部分，将自己彻底融入到艺术品中。
曼佐尼曾说：“当我吹起一个气球的时候，我向一个永恒的物体呼出了我的灵魂。”
曼佐尼《艺术家的呼吸》1960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现在，这件作品只剩下红色橡胶气球的痕迹粘在木板上，曼佐尼的“灵魂”早已逃跑，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存在于作品和观者的周围。
曼佐尼《艺术家的呼吸》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2018年，《艺术家的呼吸》（干瘪且粘在木板上的版本）在米兰拍卖出了48万人民币的高价。
《空气之身》
曼佐尼的另一个作品《空气之身》也是以“售卖”个人的概念来创作的。这件作品包含一个三脚架，一个吹口和一个气球，还有装着以上容物的盒子。
气球代表的是一个人的皮囊，而任何一个人往里吹气就使这个气球成为这个人一个象征性的“分身”。
购买这件作品的买家可以让艺术家往里吹气，但曼佐尼吹进去的每一升空气都需要额外付费。对他来说，他卖的不是一个艺术装置，而是一部分的自己。
曼佐尼总共创作了45件《空气之身》，并以每件约合人民币3万的价格出售。
曼佐尼《空气之身》1956（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空气之身》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统艺术里的雕塑，曼佐尼创作这件的初衷也是讽刺传统雕塑一旦被创作就是静止的、不再变化的，但他所创作的“雕塑”在时间和空间的作用下都有所变化。
2018年，一件《空气之身》在米兰以约人民币37万的价格成交。
《鸡蛋》
除了售卖自己的呼吸之外，曼佐尼还售卖了他的指纹。对曼佐尼来说，每个人的指纹就是人各不同的存在证明，是不可替代，不可复制的。
《鸡蛋》便是把他的指纹印在煮熟的鸡蛋上，装在木盒子里分给现场看展的观众，暗示将自己“出卖”，旨在讽刺消费一切的资本主义。他还邀请观众把鸡蛋吃下去，打破了艺术品只可观赏的界限，也使人们反思艺术作为“消费品”的概念。
曼佐尼《鸡蛋》1960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就在今年4月，米兰佳士得拍卖《鸡蛋》创造了历史《鸡蛋》系列作品的新高，约人民币150万。
《生活雕塑》
“出卖”自己对于曼佐尼来说只能是一个开始，之后他创作的《生活雕塑》更是把模特作为艺术品，让她们坐在一个雕塑基座上，并在模特身上签名，声称她们就是艺术品本身。
曼佐尼《生活雕塑》 1961 （图片来源：mdrnart.com）
《线》
之后，曼佐尼这种贩卖所有的概念从人延伸到“销售”空间。作品《线》就是一个例子，曼佐尼在一张纸上画了长短不一的线，卷起来放在一个密封的圆筒里，标签上写着里面所画的线的长短、作者还有制作的日期。一系列的《线》作品中，曼佐尼画的最长的一根线有7公里。
通过画线并象征性地把其密封起来，他把艺术延伸到一个概念，一个逻辑，不再拘泥于物质。
曼佐尼《线》（15.8米）1959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2018年，《线》系列中的“4.63米”线以137万人民币的高价在米兰拍卖成功。
《世界基座》
与售卖自己类似，曼佐尼在“销售”空间的路上越走越远，甚至做出了“售卖”地球的作品。
他做了一个雕塑底座，并把它反过来放在地上，命名《世界基座》。把地球作为一个雕塑，而这个作品就是他的基座，地球上的山河湖海、空气、物质、或者是人都是这个“雕塑”的一部分。他把这个“雕塑”献给了伽利略，其中的深意也昭然若揭。
曼佐尼《世界基座》1961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现在，这件作品收藏在丹麦的海宁现代艺术博物馆。
2
鬼才曼佐尼是怎么炼成的？
为什么曼佐尼的脑洞如此地与众不同？为什么他设计出了如此多独特的艺术作品呢？他的设计灵感来自哪里？鬼才曼佐尼是怎么炼成的？
其实，这和他的成长经历和社会背景分不开。
1933年，曼佐尼出生在一个意大利富裕的家庭中，在家里五个兄弟姐妹里排行老大。从小，家里的所有孩子在父母亲的安排下接受良好的教育。
在曼佐尼14岁那年，父亲因为心脏病突然离世，对幼小的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2岁的曼佐尼（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早期迫于父母的压力，曼佐尼进入了法学院学习，后来又转而学习文学和哲学，但最后都没有毕业。
因为父母和空间主义的创始人卢西奥·封塔纳（Lucio Fontana）相识，年轻的曼佐尼受他影响，接触了艺术，此后开始自学。1955年，他正式决定踏上艺术之路，开始自己的创作。
他认为艺术才是他的兴趣和热情所在，他的母亲也非常支持他的决定，在前期帮他支付了艺术工作室的租金。就在一年后，年仅23岁的曼佐尼开始和其他概念艺术家共同举办艺术展览。
曼佐尼 1961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或许是基于此前对哲学的学习，曼佐尼对以前的艺术形式非常不屑，充斥着批判精神。
此外，随着意大利的经济的繁荣发展，资本主义成为社会主流。曼佐尼认为，二战后的意大利充斥着大规模的生产和消费主义，大规模生产的商品把整个社会变得功利，也将商业化带入了艺术界和艺术品买卖。
为了回应艺术商化的现象，曼佐尼开始创作了上述的脑洞奇特的作品：《空气之身》、《艺术家的呼吸》、《艺术家之屎》等等，目的就是为了讽刺以金钱衡量艺术价值的资本市场，以及现代主义的艺术形式。
正式成为艺术家之后，他创作的第一个系列作品是《无色》，而这个系列也是历时最久的系列，从1957年开始，长达7年。
这个系列是曼佐尼在米兰看了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的纯色画作之后受启发所创作的。
伊夫·克莱因《蓝色》1959（ 图片来源：yvesklein.com）
在《无色》中，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白色。对曼佐尼来说，这个颜色是纯粹的符号，避免了重复的可能，这些作品呈现的不是白色，而是无色。在这些无色的平面里存在的是一个空间，是仿佛宇宙黑洞一样不可探测的无限可能。
曼佐尼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去除传统理念的颜色和所有形状，让艺术中的概念真正跃入大家的脑海之中。
曼佐尼《无色》1958（图片拍摄于罗马国家现代美术馆）
在前期，《无色》系列大部分使用布等材料浸入陶瓷用土混合的液体中，通过折叠、切割的方式让画布本身变成立体的概念艺术；后期，曼佐尼则开始尝试用稻草，棉花，面包等白色材料，打破了传统的绘画习惯。
有一些材料在做成最终作品前甚至会浸泡在磷光性材料或二氧化钴中，使得原本是白色的作品因时间的推移而改变颜色，或者在夜晚的时候隐隐发光，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对此，曼佐尼说：“时间是宇宙角度的时间，而不是停留在作品上，微不足道的日常时间。”
曼佐尼《无色》 材料：玻璃纤维和木板 1961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他的无色画布更是对传统艺术的挑衅，曼佐尼将这样一张空白的画布呈现给大家，让观者思考在现实和自然世界中，任何现象的想法完全取决于如何思考和物质自身的意义。
曼佐尼《无色》 1962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2014年，在伦敦苏富比举办的《意大利瑰丽艺术》主题专场拍卖会中，曼佐尼的《无色》甫一亮相就引发了现场收藏家的激烈竞拍，最终以约1.24亿人民币的价格成交，成为了整个Frieze拍卖周中竞得最高成交价格的艺术作品。
苏富比当代艺术全球总监Cheyenne Westphal说：“藏家们真的喜爱这些白色的画作，它真的很适合如今的审美和生活方式，非常的干净、清新和美丽。”
拍卖会现场的《无色》（图片来源：苏富比）
曼佐尼是这样解释过画作这个艺术形式对他的意义的：“画作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件有魔力的东西，近乎宗教。但是‘上帝’是一直在改变的，他们跟随社会的脚步进化。每一个瞬间都是新的。艺术家就代表着这新瞬间下的人类先驱，他能在这些文明处于萌芽期时就发现它。”
曼佐尼的艺术“井喷”绝不止于此，他越来越趋向于把艺术概念化，探寻新的创作方向。
1959年，他开始创作《线》系列作品，在白纸上画一根线并装在密封的铁筒里。他第一次展出《线》系列作品的时候，打开了一个原本封住的铁筒作为展示，把画了线的一张长长的纸条围绕画廊摆了一圈，但摆好没多久就被一个愤慨的观众故意踩断了。
这个小插曲也反映出了当时人们对于曼佐尼概念艺术的接受程度并不高，或者说根本不接受也不过分。但在艺术圈里，他却很受其他艺术家的认同，在他短暂的艺术生涯里他参加及举办了三十几次展览。
曼佐尼和作品《线》（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后来，曼佐尼又不满足于现状，开始发掘新的材料和技巧，将自己和《线》这一系列的平面表现方法区分开来。
1960年，是曼佐尼从创作平面作品到立体作品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他发现，存于世上的艺术品大多在艺术家完成之后就处于静止的状态，而他希望他的艺术可以是立体的、时常变化的、活的、甚至是可以吃的。
所以在7月的一个晚上，他在画廊里组织了名为《渴望艺术的群众们消费“活”艺术》的活动，现场在画廊里煮蛋并印上自己的指纹，让观众吃下去。从“制造”（煮鸡蛋），到“增值”（印上艺术家的指纹），到最后被消费，鸡蛋象征着艺术品的循环过程和商业模式。
曼佐尼《鸡蛋》1960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在曼佐尼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把“活”艺术的概念推向极致。他创作了《生活雕塑》，邀请模特坐在雕塑基座上，并在她们身上签名，声称她们是艺术品。还有响当当的《艺术家之屎》，也是在这个时候创作的。
曼佐尼《艺术家之屎》编号001, 008,076 （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1963年，年仅29岁的的曼佐尼在工作室里突发心脏病去世。随后，他的朋友本·维特耶（Ben Vautier），同样是一个现代艺术家，在曼佐尼的死亡证书上签字，宣称这是一件艺术作品。
这或许也是一种讽刺，在曼佐尼把空间、地球、自己的一口气都作为可出售的艺术商品之后，他的人生或是作为人最终的状态，都将跟着一纸死亡证书一起被售卖。
“曼佐尼去世了，年轻的他就这样走了。他的离开和他采用的艺术语境之间有什么联系呢？他坚持着调侃幽默的方式时，面临着重重困境。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去坚持不懈地创作，曼佐尼必将被载入20世纪的艺术史中。曼佐尼的突然离开也让他创造的神话保持着无限活力，也为他延续的概念性艺术增添了神秘的一笔。在短暂的一生中，他所创作的作品也随之成为了经典。”比利时诗人马塞尔·布达埃尔说。
回顾曼佐尼所有的作品，其制作都是使用日常能见到的，近乎廉价的物品。在1967年，意大利艺术评论家切兰（Germano Celant）称这种创作为“贫穷艺术”，旨在用废旧品或者日常被忽视的材料为媒介，冲破对艺术的“高雅”刻板印象，创造出内涵最为丰富的作品，重新界定艺术的语言和观念。
在概念和先锋艺术里，曼佐尼的地位不可撼动。艺评人卡罗琳·查斯托夫-巴卡吉耶夫（Carolyn Chistov-Bakargiev）在书中写道：“曼佐尼对人性和艺术的叩问，让他更深入地探索自然、艺术和世界本身的局限性。他的作品奠定了贫穷艺术的基础，从主观上开启了新的篇章，从时间和空间上颠覆了物质的传统存在方式。”
彩蛋
80罐《艺术家之屎》制作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但内容物已经被密封，我们无从猜测罐头里到底是不是曼佐尼的排泄物。曼佐尼通过把这个罐头密封，将“无限”这个概念实体化。
但曼佐尼的当时的助手曾在自传里曾透露，部分罐头里装的是30克的石膏。
曼佐尼《艺术家之屎》编号010 （图片来源：pieromanzoni.org）
拥有一罐《艺术家之屎》的泰特美术馆发言人称，他们不会破坏这个罐头的神秘感，因为，“让观看艺术的过程充满悬念是曼佐尼这件作品的颠覆性幽默。”
要是各位想看罐头里有什么，买一罐试试看？
References:
1). 皮耶罗·曼佐尼官网：pieromanzoni.org
2). 《他的一泡屎价值12万欧元 为何他是概念艺术家！》，凤凰艺术art.ifeng.com
3).《“艺术家之屎”比黄金还要贵出40倍》（ID：Artedge）
4). 《皮埃罗·曼佐尼》作者：张柘（ID：Lungo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