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令人缱绻的萝卜

早上起来忽然发现窗台成了菜圃,一只白萝卜长出了绿油油的叶子。把只有一只萝卜的窗台称作菜圃有点夸张,但心里有海,哪里不是马尔代夫呢?我心里真的霎时成了一个萝卜园。
那只萝卜的叶子肯定不是一个晚上就长出来的,但谁会每天去关注一只萝卜的变化?我过年前下乡时把它买回来,撂在窗台上十几天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是长在土里的,离开了泥土离开了水,居然示威似的长出翠绿的叶子,仿佛表达着疫情肆虐下对春天的期待。万物生长靠太阳,莫非是阳光的作用?
藤上的瓜,地里的薯,离开了泥土还长芽出叶的作物并不少。小时候挖回来的红薯、芋头都堆在床底下,三四月份春荒时节,某一天想起要拿来充饥时,发现它们竟然在床底下悄悄地发芽,好像在密谋发动一场革命,要把床板掀翻。最爱发芽的还有马铃薯,马铃薯一发芽就不能吃了,否则会中毒,严重的甚至把命挂掉。马铃薯显然比红薯、芋头有种,谁剥夺它的命,就先要谁的命。
还是说回萝卜吧。我对萝卜情有独钟,因为它可以腌成萝卜干。萝卜干是我的最爱,腌萝卜干是我的拿手好戏,别人腌的萝卜干或者香而不脆,或者脆而不香,甚至不香不脆,我腌的萝卜干又香又脆。煮菜要看火候,腌萝卜干要看“日候”,阳光是腌萝卜干必不可少的“辅料”。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把拔回的萝卜洗白白,将性感的它们摊开,用刀一分为二、为三或为四,在秋阳下晾晒。阳光渗透进去,给它的香和脆打底,白天晾晒后,晚上要用力搓揉,最好把它搓出水来,经过两到三天折腾之后,它就会完全服软,再撒上粗盐,然后把它闷到密封的瓮里。半个月后揭开盖子,香气能把屋顶冲开。
我一直觉得腌萝卜干的味道,就是太阳的味道。
晒萝卜干
萝卜长相朴素,甚至有些笨拙。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爱萝卜的未必爱青菜,爱青菜的必爱萝卜。寻常的萝卜简直是蔬菜的化身,几乎家家户户的菜地里都有。我老家只种白萝卜,反正我小时候没见过红萝卜。入秋以后,萝卜好像在黑暗里憋坏了,顶着一蓬绿叶,把半个白生生的身子从地里探出来。我满地乱窜,专拣那些个大的拔。萝卜自然不会服气,或者是泥巴给它们使劲,拔萝卜于是变成了拔河,摔得屁股墩地的事常常发生。有时候萝卜叭地从中间折断了,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只黑心的。一只空心萝卜掂在手里就能知道,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轻浮家伙,但一只黑心萝卜与一只好萝卜外表根本看不出来,就跟好人坏人一样难以辨别。
萝卜之所以备受青睐,还在于它好吃。你可能不喜欢苦瓜,或者吃不惯“上海青”或椰包菜,但萝卜能满足人们“最大公约数”的口味。它可以切片切丝,也可以切块。南方人喜欢喝汤,天底下最好喝的汤是萝卜炖排骨,加上几片陈皮,这种充分体现“简约主义”的汤,内涵丰富,味道醇厚,既有萝卜的清甜,又有排骨的咸香,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喝过萝卜排骨汤的人,会有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萝卜被称为“小人参”,“萝卜熟,医生哭”,“冬吃萝卜夏吃姜,医生不用开药方”,这是我小时候听过的谚语。萝卜行气、袪痰、利尿,增进食欲,它还是一味随时就手的解药,如果吃了什么中毒,灌萝卜汤就可以济急。我从小就被大人告诫,吃药时千万不能同时吃萝卜和蕹菜,否则药效会被解掉。我不知道这是否说明治病都是“以毒攻毒”,是药物的“毒性”在起作用,因此说“是药三分毒”?
我到了现在栖身的海滨城市,知道一道菜肴:红螺炒鸡屎菜,所谓的“鸡屎菜”就是用萝卜苗腌制而成,这道菜成为检验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北海人的尺子。生活中“名不副实”的情形很多,但多是往“美名”上靠。我不知道腌萝卜苗为什么要叫这个有些恶心的名字,我理解这是因为北海人都像萝卜一样朴实,不会矫饰和自吹自擂,他们对海鱼的命名就是这样,蓝圆鲹像一条棍子,他们就叫“棍子鱼”,没有叫“金梭银梭”;鲷鱼因为眼睛大,直接称做“大眼鸡”,而没有用那位眼睛奇大的女星命名为“XX鱼”什么的。
北海名菜:红螺炒鸡屎菜
我小时候特别好奇,只有针鼻大的萝卜种子,怎么能长成数万倍于它的大萝卜?简直比一棵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还神奇,地里怎么有那么丰富的营养?人的一生就像萝卜的一生,年轻时就像卜卜脆的生萝卜,鲜嫩、洁白而多汁;年老时经生活磨砺、蹂躏,变成了被炎阳曝晒、搓过卤过的腌萝卜干。而所有洗脚离田的人,跟萝卜更是何其相似乃尔!被狂风骤雨的城镇化拔离了土地,却粘着洗不掉的泥土——那些关于农村经历和往事的回忆,还有思想和行为方式。我们每个人都身在曹营心在汉,“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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