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炯翻译 | 保罗·奥斯特诗16首
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1947生于纽约。小说家、诗人、翻译家和电影编剧。早年写诗， 曾在法国生活，以翻译法国前卫诗人诗集为生，后转写小说。《纽约时报》曾将他形容为“穿上胶鞋的卡夫卡”。其作品《纽约三部曲》、《孤独及其所创造的》、《幻影书》、《神谕之夜》曾引起文坛热烈讨论，作品中接合了欧洲风味的前卫、感性，笔端带点忧郁，文体清澈，并擅用嘲讽式的象征主义。此外，他经常运用文学游戏使故事生动，并在每一本新书中鞭策自己彻底重塑风格，是勇于创新的当代作家之一。没有人记得他早年曾经是诗人，而且是数一数二的法文诗歌翻译。本人有幸珍藏保罗所有的绝版签名诗集，这批诗出自其中一本。
白夜
没有人在这里
形象说：不管说过什么
都不是能说的。没有人只是形象，形象说的话
没有人能听见
除了你
大雪之夜。谋杀在
森林间重复发生。笔
划过大地：不知道
将发生什么，拿笔之手
已经消失了
但是，它仍在写。
它写道：最初的
森林间，有个形象从黑夜里
走过来。它写道：
形象雪白如大地，是大地。
而大地写道：万物
均寂静。
我已不在这里。我从来没有说过
你说我
说过的：但是，形象里
无物死亡。每天夜晚，
从树林的万籁俱寂之中
我的声音
走向你。
原格与梦境
细微之物，将夜
叼走：
地底的呼吸声
穿越冬季：美妙的语言
在音律和缝隙中熄灭
那盏争吵不休的灯。
你路过。
在恐惧与记忆之间，
玛瑙般的脚印转为红色
童年的尘埃。
饥渴：和昏迷：和树叶——
从无人知晓的缝隙透出：没有签名的信
埋葬在我身体内。
晾衣线上的白色床单。麦秸
在麦田一折两断。
废墟中飘出
薄荷的清香
内部
被攥紧的
是他人和我的肉体
和所有的物质，仿佛这是最后吐出的话语
声音嫁接给
死亡，生命在我体内
消逝而去。
镜头关闭了。过去的我的
灰烬，清空了
我没有再添置新的。房间角落里
生长着光芒，在那里
整个房间都被移动过了。
夜晚重复着。微弱的声音低语着
最细小的事情。
哦，不是事情——而是它们的名字
在没有名字的地方——出现
无名之石。羊蹄的哒哒声
正午时漫过村庄。金龟子
被它自己的圆屎堆吞食。远方，紫绒色的
蝴蝶群
在无法形容的诗句中
在无法言语的
窒息中
我找到了自己。
暂停
这已退去的
将在日子的另一边
接近我们。
秋天：一片被光芒吃完的
叶子：碧绿用碧绿的眼睛
凝视我们。
在地球尚未停止转动的地方，
我们将成为那道光，
哪怕光
在叶子的形状中死去。
观望的眼睛
落在饥饿的日子里。
那时，我们还没有成为
将来的我们。树
在我们身体中扎根
然后在我们嘴巴的光芒中生长。
日子将站立在我们面前。
日子将追随我们
进入日子。
书写者
名字
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嘴唇：他说服自己
进入另外一个身体：他发现自己的房间
在巴比伦塔里。
就这样写道：
一朵花
从他眼中落下
在一个陌生人的嘴中开放。
一只燕
和咽同音
无法离开她的稚子。
他在碎片中
发明了孤儿
他将举一杆
黑色的小旗子
和冬天的谜语同义。
这时是春天
在他的窗下
他听见
一百块白色的石子
变成愤怒的夹竹桃
合唱
燧石轻擦
苜草茂盛的战场上
你迈着梦幻的脚步慢跑：
一小步，一小步
大地再度向我们接近和我们对抗——
绿色的
被匕首刺中的星星——
而远方
那些你终于可以托付的，被
锐利的笛哨吹破
你被吹破，千百次地
在你那绝对的
异教徒的语言中，被吹破。
缓缓地
你将手指伸进我的伤口
从那里，我的声音
可以逃走了
子午线
整个夏天
锉刀般的阳光层层推进
我们黝黑，不断堆砌沙丘的双手黝黑：你的石头
崩塌回到生命的初状
它们现在围绕着你。
在我绝对的，乌鸦的嘴唇后面
一颗早年的星星
在荆棘的地狱里光芒四射
将你烘托，同时无暇地
照耀黎明和你那些有名字的
影子。
黑夜的节奏。浅薄的空虚。
走近。
LACKAWANNA
螺旋轨，锈迹，
记忆：再度无法承受，
流水分别跨过
你那铁锈的大地。眼睛并不想
见到那些冲进来的：永远都必须
为拒绝而拒绝。
在萌芽的春分森林
你将拥有你的名字
但仅仅如此。被染红的空间中所有的种子都在
反驳你，你的热烈的，明亮的想象力
将再度呼啸
而出。
你将在兄弟中间
数着石头。
你将和他们一起去。
你所拥有的将全数
被烧毁。
你一次都不会
回头。
谎言。法令。
想象吧
征召的法令
聚集在肮脏的水之中
深渊中的呻吟，遥不可及的天堂
在时空交战
想象吧
即使到现在
他也没有后悔
他的誓言，即使
到现在，他踉跄的脚步，无人见证，回到
他重新夺取的王位。
想象吧
被谋杀的人
咒骂着，在他下面燃烧着
用他们生来的卑微，匕首般插入
他嘴巴两边
的细缝。
想象吧
从第一天的夜晚起
我就告诉过你
那不朽的
短短的
人类不肯接受的导火索。
海滩
在白色的空气中我将呼吸那
卵石的脉息
而卵石
在呼吸之外
仿佛与力量毫无关系。
完美
和草率，在渴望着你怜悯之手的血液中
沸腾。无情的
白色空气。
任何地方
我从自我中走下时
世界便敞开大门
敞开给你
去生活。
格言：在遥远的距离之后
夹竹桃和玫瑰。大地另类空气的
瓦砾—-—蜂鸟在苍鹰的羽影下
飞翔。每片墙的裂缝间
八月的大地展现
仿佛将阳光之墙割破的一快石坨。
山峦。山后小镇中的
阳光。小镇躺在
阳光的另外一面。
我们做着梦
梦见自己没有做梦。我们在
睡眠中醒来
又在覆盖我们的寂静中
睡去。夏天用粉碎的方式
恪守它的誓言。
旅行证
你将不再抱怨石头
或在石头之外
寻找自己，说什么
你不再想念她了
你的脸
变成石头了。
在你前面
在身后，在随同白昼一起移动的
黑暗中，你几乎可以
呼吸到她。而你的眼睛，将在声音禁闭
的墙上醒来
仿佛生命不过一场欲望之都的苦旅，
而你的另一个声音，将带你到达
遥远的爱情圣地
在那里你躺着，接近
更加光亮的恐惧
你将生活在自己的死亡之中，和那块
你将变成的石头
对话。
守夜人
夜啊，我伸出乞丐的手
抓你的影子，抓住饥饿
那堵轮廓清晰的赭黄色的土墙。
在我们的头顶，天空将它的秘密
豁然打开。
在我们的脚下，犁车将大地
一分为二。我将
满天的星辰掏空，然后
用终极之物将你灌满。
夜啊，我将你
关在问题之中
任由晨露将你从我身边带走。请记住
这寂静。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答案。请从你透明深邃的身体中
爬出。请永远的让我
迷失方向。
石头的工作
你以为
我是个死气沉沉
冷漠如石的男人，一块目中无人的墨绿陨石。
大地这页书，在文字出现之前
何等沉默，而你
迷失在眼睛开始看见的地方。那是你，
你的死亡使我活下来。在墙的那一边
你在敲石头，
把它们碎到可以嘲讽大地时，你便躲进瓮里，
把它们碎到铺在脚下，仿佛它们碎碎的歌唱，能够治愈我。
无血的动物在寓言中呼吸，用它们锯齿型的刀割破我
使我流血不止。
静物
大雪纷飞。在白金矿藏的
最下层，
记忆
任由你在它的失落上踩踏。
路啊，何其漫长
我本应陪伴你左右，不离不弃。
前面的阴影
我呼吸着你。
我冷冷地让你走出我。
我用朋友的光亮麻木你。
我用灾难的渣滓哺育你。
天空将一颗流浪的星星
别在我胸口。风在呼啸
深沉的夜晚在橡树林里迷失。
远方。
我将你
逼到悲伤的边缘。
我吮吸走你所有的力量。
我抗拒你，
我神化你
我把你变成无物之境
和无人之身。
我成为
你的必需和最粗暴的
继承人。
谢炯, 英文名Joan Xie, 诗人，美国律师。2018年出版有中文诗集《幸福是，突然找回这样一些东西》（2018中文）, 中国当代优秀诗人诗歌翻译集《Thirteen Leaves》（2018英文）。 欲购者可点击左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