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源《仪顾堂集》的版本
陆心源《仪顾堂集》有四个版本:八卷本、十二卷本、十六卷本、二十卷本四个版本,各个版本在收录文章的写作下限、编修与刊刻的时间、地点等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其中,收录文章的总数和部分文章增删修改的情况,不仅反映了陆心源由热衷试举到关心史籍文献的学术变化轨迹,而且也显示了他作为藏书大家收藏群书的过程。
陆心源(1834—1894),字刚父,号存斋,晚号潜园老人,浙江归安人。咸丰九年(1859)举人。同治四年(1865)简广东南韶兵备道,六年调高廉道,继丁外艰,星奔回籍。十一年闽督李鹤年奏调赴闽,总办税厘、通商、善后诸局并海防事宜,署粮盐道。因与署督不和,即乞养归湖州。后刻意藏书,专心丹铅。陆氏学尚顾炎武,故以“仪顾”颜其堂。所著《仪顾堂集》,《仪顾堂题跋》、《续跋》,《皕宋楼藏书志》等约七百余卷,合署曰《潜园总集》。
李灵年、杨忠先生主编之《清人别集总目》著录陆氏《仪顾堂集》有八卷(附《别稿》一卷)、十二卷、十六卷、二十卷本四种,国家图书馆均有收藏。今就所见《仪顾堂集》各本的编修刊刻情况略陈如次,并简要说明作该书版本比较研究的意义。
一、《仪顾堂集》的版本
(一)八卷本《仪顾堂集》
《仪顾堂集》八卷本附《别稿》一卷,每半页十行,行二十字,四周双边。卷首依次为题词五条(分别署“树人徐宗斡”、“子苾吴式芬”、“朗亭沈兆霖”、“邓辅纶”、“定甫王拯”),叙三篇(分别署“同治纪元之四月德化万青藜”、“咸丰己未孟冬同里徐有壬”、“己未春二月归安姚诚”),自序一篇。自序末页有“德清蔡汇沧编次”、“同里孙铸校字”。各卷卷端题“仪顾堂集卷某”,次行题“归安陆心源撰”。书中每篇文章结束后辄另起一页刻印下一篇。
书前姚诚叙日:“己未之春,录其先后所作文,得四十余篇,为《仪顾堂集》,俾予为之叙。”可知是时(咸丰九年春,1859)书尚未刻。徐有壬叙中说,“今君将计车,属余识数语于卷端,以当赠别”,同治元年(1862)万青藜叙中说,“入都请觐,将筮仕粤东。出所著示余”,大抵其时可见者皆为抄本。是书卷末有“羊城西湖街正文堂承刻”小字牌记两行,则其刻于广州无疑。据缪荃孙《二品顶戴记名简放道员前广东高廉兵备道陆公神道碑铭》记载,陆氏中式后遵例以知府分发广东,后奉直督刘长佑奏,办直东豫交界剿匪事宜,王拯题词中“颇闻横戈跃马,倥偬频年……即时局艰危,要在兴复之机”诸语,当指此事。剿匪告竣,奏留直隶,整顿吏治,荐擢道员。当时,其书应无缘刻于广州,因为他直到同治四年擢为广东南韶兵备道员后才正式南赴。《韶儿圹志铭》曰,“同治五年三月,余以吏事至广州”,则知此版之开雕当不早于同治五年(1866)。
(二)十二卷本《仪顾堂集》
此版《仪顾堂集》,每半页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双边。卷首为“仪顾堂集目录”,行末题“存斋陆氏所著书”,目录共九页。各卷卷端题“仪顾堂集卷某”,次行题“归安陆心源撰”。国家图书馆28844号馆藏即此版印本。书中有墨笔批注,如目录页五“记卞小疋遗事”,墨笔将“疋”字改作--“雅”,页六“禹贡说断跋”下有墨字“傅寅禹贡集解跋”,卷一《释唐》篇“唐”字下注“音柘”。
此版系据八卷本扩充而来,且有些相同的篇目仍用八卷本的书版印刷而成,这一点可由两版中颇多书页有相同的断版现象推知,如卷一《释目》、卷二《南宋酒课考》、卷四《送徐君青中丞巡抚江南叙》、卷五《归云庵名人墨迹记》等篇中均可见相同的断版。特别是有些篇目在两版中所处页次并不相同,为了仍能使用原有的书版,十二卷本对个别篇目的页次作了挖改处理。如卷七《蒋州判别传》篇,八卷本位于页四、页五,十二卷本位于页二、页三,其中书口上的页码“二”与“三”就是由“四”、“五”挖改而成,且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个别篇目则对文字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挖改,如卷六的《诏授光禄大夫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湖广总督吴文节公神道碑》篇,八卷本将吴文镕之子记为“饴原”,十二卷本均改作“养原”;八卷本误记咸丰皇帝庙号为“献庙”,十二卷本订正为“显庙”等等。
十二卷本《仪顾堂集》新增篇什的刊刻时间不详,不过该本卷八《记异》篇中有“同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的纪日,则其刊刻时间必晚于此。
(三)十六卷本《仪顾堂集》
《仪顾堂集》十六卷本有《潜园总集》本。每半页十行,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双边。书前有牌记三行,曰“同治十三年岁次甲戌孟秋福州重刊”(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卷首为潘祖荫至陆心源札一通(三页),手写上版。次“仪顾堂集目录”十一页。其中目录页第十有两纸,而第二纸仅有六行文字,与第一纸相比,缺少“卷十六”以下十四行。各卷卷端题“仪顾堂集卷某”,次行题“归安陆心源撰”。书中每篇文章结束后辄另起一页刻印下一篇。卷末有同治六年(1867)六月茂名杨廷桂跋一篇。
此版印本国家图书馆藏多部,其中藏书号为7981:59—64者钤“光绪戊子湖州陆心源捐送国子监之书匮藏南学”、满汉合璧“国子监印”、“京师图书馆藏书记”等印记,知系由陆心源捐入国子监者,故得以拨交京师图书馆庋藏。
根据十二卷本收文时间的下限、十六卷本的刊刻时间来推测,十六卷本是由十二卷本扩充而成。十六卷本卷一至卷六的篇目数量和次第与十二卷本完全相同,卷一三、一四的篇目数量和次第与十二卷本卷一○、一一完全相同。且十二卷本最后六篇分别是“宋板文选跋”、“足本草堂雅集跋”、“景泰本河汾诸老诗集跋”、“元本洞霄诗集跋”、“隔鞯论书后一”、“隔鞯论书后二”,与十六卷本目录第十页之第二纸上出现的六行篇名完全相同。这大抵是由于写工或刊工根据十二卷本制作十六卷本目录时,先制作了一版与十二卷本末卷完全相同的版片,后发现十六卷本内容实际上有所增加,故又重新刻制了一版,而这两版都付印了,于是造成十六卷本目录页第十有内容不尽相同的两纸同时存在的情况。
(四)二十卷本《仪顾堂集》
二十卷本《仪顾堂集》每半页十行,行十八字,黑口,四周双边。首页正面题篆字书名,背面有“光绪戊戌孟秋既望俞樾署检”牌记,则此本刻于是时。徐桢基《潜园遗事——藏书家陆心源生平及其他》称,“同治六年……心源公写就《仪顾堂文集》二十卷,在高州初版刊印”,其说当误,因为此本《仪顾堂文集》中有颇多篇章的创作时间晚于同治六年。
此本卷前有光绪戊戌(二十四年,1898)孟春俞樾序,卷首为“仪顾堂集目录”十四页。各卷卷端题“仪顾堂集卷某”,次行题“归安陆心源撰”。书中文章则依次接排。卷尾有同治六年六月茂名杨廷桂跋、李应珏跋。李跋日“观察去粤二十余年矣”,则可知其作于光绪十三年(1887)之后;且跋中称“赐以《仪顾堂集》、《千甓亭砖录》、《疑年录》、《金石学录补》诸书”,知此时以上诸书皆已刻成。国家图书馆111328号馆藏即此版印本。是书卷一首行钤“陈垣同志遗书”印,知其曾 为陈垣先生收藏。卷二○《北宋本册府元龟跋》一篇有朱、墨笔的批注及朱笔点读。有关此篇的批注情况,冯惠民有《关于(仪顾堂集)的批注》一文作了详细介绍,可以参看。惟文章称“陆氏《仪顾堂集》有十六卷本和二十卷本”(第85页),不准确。
二、研究《仪顾堂集》版本的意义
以上对四种版本的《仪顾堂集》之形态特征作了简要的描述,并根据笔者所见推测了各版的刊刻时间、地点等。事实上,比较各版《仪顾堂集》的异同还能帮助我们了解以下信息。
(一)《仪顾堂集》的文章数量
八卷本《仪顾堂集》共收文52篇,《别稿》为陆心源参加浙江乡试的策文,共五问。从目录来看,十二卷本《仪顾堂集》收文160篇,实际收文数亦为160篇。不过此本存在有目无文或有文无目的情况,如卷七《诰授朝议大夫礼部精山司郎中郑君家传》、卷八《读庄子》等篇均未见正文,而卷一○的《伤寒纪元妙用集书后》和卷一一的《春卿遗稿跋》则不见于目录。十六卷本《仪顾堂集》收文187篇。二十卷本收文235篇。
单从收文数量来看,二十卷本《仪顾堂集》显然是最多的,《续修四库全书》收录此本,大抵为此。然而细核诸本发现,二十卷本未能覆盖此前的各版。今知共有十篇文章未见于二十卷本,分别是八卷本卷一之《正名解》、《毛诗传假借释例》,卷二之《英吉黎国贡市考》,卷四之《四铁庵诗集叙》,卷五之《重修湖州府城记》、《马节愍公塑像记》,卷七之《记王树勋》,卷八之《读邓析子》、《临川集书后》;十二卷本卷九之《禹贡说断跋》。且,八卷本所附《别稿》收录的“浙江乡试策”(共五问)也未包括在二十卷本《仪顾堂集》中。另外,八卷本卷二之《酒课考》篇末按语在“相去不亦远哉”之后有一段文字,日:“或者谓:稽查不严则无以杜私,稽查过严则又易滋扰。则应之曰:立举发之赏则私不杜而自杜,仅止于充公则虽欲扰之而不能。何则?酒之为物,酿也有时,成也有候,盛也有器,而又有气味之扑人,非若他物可以藏匿。邻居不举发,保正得而举发之矣;保正不举发,路人得而举发之矣。至充公之外更无余罪,则有私者故理应输财,无私者岂能无端捏造乎?或又日:酒价太贵则饮者必少,恐国家虽有榷课之名仍无榷课之实。则应之曰:某少时所闻酒价较之于今几增十分之六,而饮酒者未尝见少;若再增六分之一,恐嗜饮者断不争此区区也。且饮者即少,不过课额稍减耳,于国固无损也,况饮者亦未必少乎。”这些文字在十二卷本以下各本中皆无。卷七之《福建督粮道赵君别传》,在十二卷本以下各本中均作《赵忠节公别传》,且文字亦有增损。这些内容都是我们在研读《仪顾堂集》时要注意的。
(二)陆心源不同时期之学术倾向
在晚清学者中,陆心源可以称得上是“经学、考据、文章而兼经济者”,不应“仅以藏书家目”之(见前注所引潘祖荫语)。阅读《仪顾堂集》,正可对其学术、政事诸方面的才能有一全面了解;而比较诸版文集的区别,更可对其不同时期学术倾向有所体会。
今读八卷本《仪顾堂集》可知,出仕前的陆心源已充分显现其经学与理学成就,而其文章风格也颇具亭林之风。大概因为此时的陆心源正在积极准备应科举试,其精力必多用于策试之学,此本中的《正名解》、《俭解》、《毛诗传假借释例》,以及《别稿》所附“浙江乡试策”等诸篇都为举业所关注者。同时,其精于治史的学术特点在《李广论》、《张释之不拜啬夫论》等篇中也有体现。而《原捐》、《酒课考》、《招抚长兴难民充兵议》等篇则已充分呈现了陆氏的政治才能,这些都与俞樾之评“君既优于学,又优于仕,仕学兼优”相契合。
十二卷本《仪顾堂集》比八卷本多百余篇文章,而藏书题跋在其中占据大半。可见随着其藏书的不断增长,陆氏此时已将精力转于学术。而十六卷本与十二卷本《仪顾堂集》最主要的变化是增加了《湖州府志人物传·政绩》、《湖州府志人物传·文学》、《湖州府志人物传·艺术》、《湖州府志人物传·寓贤》四部分内容,这与同治九年冬陆心源发起并参与《湖州府志》的撰写有直接关系。
而比较十六卷本与二十卷本《仪顾堂集》发现,在后者较前者增加的48篇文章中,刻书序跋有22篇,看来陆心源归乡里居时期对刻书事业颇为着力。
(三)陆心源的藏书过程
当然,陆心源终是以藏书闻名,皕宋楼更令他蜚声学界。然今所见之论文、著作对于陆氏聚书之过程鲜有言及者,这大概是由于可用于研究的资料阙如。
不过,若以《仪顾堂集》(十六卷本)与《醑宋楼藏书志》相校可发现,这些题跋多是基于陆氏自家所藏珍善本来撰写的。如《仪顾堂集》有《足本刘克诗说跋》,《醑宋楼藏书志》卷五即著录“《诗说》十二卷旧抄本”,按语称“见《仪顾堂集》”;《仪顾堂集》有《北宋蜀大字本春秋经传集解跋》,《皕宋楼藏书志》卷八即著录“《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宋刊蜀大字本”,按语称“余详《仪顾堂集》”;《仪顾堂集》有《游大昇本宋史全文跋》,《皕宋楼藏书志》卷二一即著录“《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三十六卷附《宋季朝事实》二卷明天顺刊本”,按语称“《仪顾堂集》有跋”。此类按语见于《皕宋楼藏书志》者有21篇。而两书著录各书为同一部者还不止此数。
八卷本的《仪顾堂集》只有6篇书跋:《临川集书后》、《经典释文跋》(共四篇)、《段氏说文注跋》。从行文来看,陆氏研读诸书多是从其内容人手,勘比书中说法正确与否,并未涉及诸书版本。从上文的介绍可知,此版《仪顾堂集》收录的主要是陆心源出仕之前(1858年以前)的撰作,一方面由于他的治学重心尚在举业,同时也由于此时陆氏的收藏未为精善,故集中少见其撰写的藏书题跋。
根据上文的推测,十二卷本、十六卷本文集的刊刻时间非常接近,因此这里以十六卷本为代表与八卷本作一比较。十六卷本《仪顾堂集》中有书跋86篇,比八卷本多82篇,而这其中多出的文章都是陆心源出仕期间的撰作。此间恰逢咸丰九年太平军在李秀成的带领下由安徽攻人浙江,江南藏书旧家历年的珍藏多在此期间散出,陆氏因此有缘扩充其收藏;而同治二、三年间在直隶所属山东河南交界处剿匪,四年至六年宦粤,十一年仕闽也给他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搜访各地私家秘藏。李宗莲《醑宋楼藏书志序》称,陆心源自广东丁忧回籍时“归装有书百匮”;林居六年,亦不忘“近钞远访”;仕闽期间“求书之志日勤”。这些记述都与《仪顾堂集》从八卷本演变为十六卷本时增加的篇章多为藏书序跋的情况相吻合。
由此看来,比较《仪顾堂集》诸版的扩充历程,再参照文集、《题跋》、《续跋》、《藏书志》等书中著录的藏印信息,应该可以为研究陆氏藏书过程提供一些相关资料。这也将是笔者下一步研究的方向。(张燕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