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蒋碧秋/一樽美酒醉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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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樽美酒醉往事

文/蒋碧秋(四川成都)

  

  不经意间,阶前梧叶又已秋声。掐指一数,重阳节也将接踵而至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望着空置的酒杯,闻着依然芳香的美酒,我心中充满了对父亲的怀念。

  我的父亲天生豪放旷达,其性格与醇香甘爽的白酒十分契合。父亲一生爱酒,因此,他的许多趣事都与酒密切相关。

  听母亲说,当我们兄妹四人还在蹒跚学步的时候,父亲就一边喝酒一边用筷子头蘸酒喂我们,以此测试哪个孩子会是他的接班人。我与姐姐被辣得直闹,两个弟弟却尝得津津有味。尽管父亲被母亲痛骂,可他还是为两个儿子天生能喝酒而笑逐颜开。我们成年之后,女儿女婿稍饮则醉,但常陪父亲畅饮的人确实是两个弟弟。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家居住在一个名叫五凤溪的古镇上。父亲正值壮年,有收藏酒的嗜好,对于他所心仪的酒从不计较价格,颇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家里的两个大酒柜,足足占了一面墙。柜里陈列着多种白酒:茅台、泸州老窖、剑南春、郎酒等等。那时,经济还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有一次,父亲为了能收集到一瓶五粮液,不惜舟车劳顿前往五粮液的产地宜宾。他的虔诚与执着感动了酒厂的厂长,两人成了挚友,几十年书信不断。后来,随着国家改革的深入,父亲所在的粮食系统改制转型,作为当地粮站的站长,他充分运用与这位厂长的交情,将单位滞销的粮食售往宜宾酒厂,解决了两个单位的供需困境,一时传为佳话。

  爱藏酒的人也喜好喝酒,只要有酒,父亲从不在乎菜的好坏。有美味时,他喝得兴高采烈。如果没有,几粒花生或胡豆下酒依然津津有味。父亲酒量与酒德也极好,无论独酌还是众饮,几十年以来,我从未见他醉过,更未见他因酒失控对人出言不逊或者举止粗俗。偶尔喝得实在过量,他就会蒙头好好睡一觉。醒来后,父亲常常拖长嗓音摇头晃脑唱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他总是以这种特有的诙谐方式向孩子们发出召唤。每每这时,我们兄妹几个就 “咯咯”笑着围绕父亲,争先恐后地为他披衣穿鞋。而父亲则像国王般微眯双眼,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与快乐,惬意地享受着我们的侍候。

  我的家乡虽然距离县城较远,但却历史悠久,地方名流不少。父亲开朗大气,喜欢广交朋友。他与其中志同道合的善饮者专门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简称“酒协”。每年春节,“酒协”都会举行大聚会。因为母亲心灵手巧,能做几桌子好菜。父亲藏酒最丰富,而且我家场地又宽,自然就成了“酒协”的活动之所。每次聚会,父亲会提前几天将红纸精心裁剪成请帖,用毛笔写下参会者的姓名并一一登门邀请。母亲知道父亲仁义,总会预先列出菜单交给父亲审核。至于聚会时喝哪种酒?甚至用什么样的酒杯,父亲都很讲究。有一年,父亲刚打开一瓶新收藏的酒,顿时满堂清香弥漫,引得大家啧啧称赞,当他斟酒入杯时,更是一片欢呼声。原来,父亲使用的是一种特殊的酒杯,当空杯时,杯体晶莹剔透,直视无碍,但有酒时,杯底就会显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美女,很是神奇。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酒杯有一个香艳的名字,叫“美人杯”。那次的聚会,主客尽欢,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半夜。他们品酒、划拳、对诗、对联、猜字,拆谜,颇有文人雅士风韵。酒酣之际,父亲豪情万丈,移步到书房,写下一副他在昆明筇竹寺中看到的对联:“双手把大地山河捏扁搓圆,洒向空中毫无色相;一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进肚里放出光明。” 父亲的字龙飞凤舞,就像他本人一样风流倜傥。酒友们轮流题诗作画,气氛十分热烈。我至今都特别喜欢杜甫的诗《饮中八仙歌》,每每读到“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总会浮现出父亲的形象,觉得两者极为神似。

  后来,我们参加工作了,举家搬迁到县城,父亲的酒协与酒友渐渐成了历史。流年飞逝,岁月的秋霜染白了父亲的头发,他不再喝高浓度酒了,酒量也锐减,但他对酒的痴爱依然不减,尤其对酒文化的兴趣更加浓烈。几年前的重阳节,我陪父亲去本地的风景名胜梨花沟观光。偶然得知,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一座“酒香山寨”,出产一种名叫“大地魂”的美酒。此酒以纯高粱为原料,采用海拔900多米的天然山泉水,用传统工艺酿制而成。酿造出来的酒要先种到湿润的泥土之中,吸取大地之精髓、凝聚大地之灵魂,再过几年后才将它挖出。这款种在土地的酒既有酱香的清雅,又兼浓香的甘烈,独具润酒风格。特别值得称道的是这酒饱含深厚的文化底蕴:三百年前,湖北麻城县孝感乡的王氏先祖捧着康熙大帝的移民诏,背着祖传的三壶酒万里迁徙于此地。他们将一壶酒奉在神龛上表示不忘根本。一壶酒埋在房前寓意前途光明。第三壶酒则窖在屋后意味着后继有人。三壶酒象征着“酒在家在、酒在人在、酒在运在”。这守家爱业的酒文化令父亲大为赞赏。在他看来,没有文化的酒是醉人的,有了文化的酒是醉心的。父亲一下子在这里找到了精神家园,尽管年事已高,但每年重阳日,当酒香山寨举行“种酒文化节”时,父亲都会欣然前往。

  父亲用“大地魂”与亲手种的菊花自制成美酒。他说,秋菊能傲霜,能在自己暮秋之际喝菊花酒,心里就有东篱把酒的洒脱。每次小酌前,父亲总是风趣地对母亲朗声高喊:“劳力苦、劳心苦,苦中取乐,拿壶酒来”。母亲则半笑半嗔地限制着他的酒量,往往在为他斟满一杯后就将酒藏起来。这让父亲很不过瘾,他便在家四处找酒喝:厨柜、办公桌、床底下,甚至洗衣机里都不放过。害得母亲为藏酒费尽心机,这对顽童一般的老夫妻,长期上演着“猫与老鼠”的闹剧。

  如今,父亲已经魂归大地,母亲将他生前的酒具摆放在卧室里,仿佛他从不曾远离。今年的重阳节又快到了,父亲的菊花酒愈加醇香。我们将再次斟满,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我深爱的老父亲。相信在九泉之下,父亲会继续书写如酒的诗行,在微醺的酒香里仍旧浅吟低唱。

   

    

    

                                      

    

作家简介:

  蒋碧秋,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金堂县作家协会会员,《西南作家》杂志骨干作家,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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