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金光大道”｜原乡
始建于1980年代早期的前庙公路
“金光大道”是浩然的名著，他塑造的高大泉后来直接被视为“高大全”，代表着正面人物的形象，今天三十多岁的年轻一代，恐怕不仅不知道“金光大道”，也不知道“高大全”之意。尽管事实上，今天我们社会树立的榜样，依然是“高大全”模式。
但是，在我们这一代甚至比我们更年长的人中间，“金光大道”可谓妇孺皆知。我这里要说的金光大道，即是语出990年代一位常州市的出租车司机，虽然并非浩然笔下的社会主义金光大道，却也是典出于此。
1994年春节前，我带着结婚不久自小生长在北京的太座回故乡省亲，顺便要在老家按故乡旧俗办婚宴。那个年代，春节回家探亲的火车票极其难买，那一年，我托了许多人都没买到一张票，后来还是太座的同学托关系设法把我们送上了火车，在车上补办了一张硬卧，两人挤着哐当了二十多个小时到常州，此时已经是小年夜的傍晚了。
彼时没有手机，家里连电话都没有，靠信件和单位能打长话的电话，但一放假，这些联系方式都失效了。弟弟按此前的约定，连续去常州火车站接了几天都没接到我们，小年夜没去接，没想到我们这个时候赶了回来，此时我心急火燎的，嘴上都起泡了——家里要给我们办婚宴，全部准备好了，但我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家。
那个时候，常州已经下了几天雨，天气很不好，还下着蒙蒙细雨，我们也没带伞。傍晚这个点到前黄乡下的农公车已经没有了，那个时候，出租车本来就少，尤其是年关，小年夜晚上，大多回家过年了。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截到一辆车，司机还满脸迟疑，要回家过年，又不顺路，到乡下路又不熟，也不像城里都是柏油水泥马路好走。我拦着车，动之以情，说我带着北京姑娘回家办婚宴，家里人这个时候还没见我们回家，应该非常着急了，急人所难，帮人一把胜造七级浮屠；又许之以利，不打表，谈价钱，要多少钱？
司机犹豫地看着我，开口说，90元。
上车出发。我把行李塞进备箱，招呼太座。然后一路向南。出了常州城，折上了前苗公路。前苗公路是前黄镇到庙桥街上的一条乡村公路，从庙桥接驳通向湖塘和常州的公路。1980年代，这是常州往南除了武宜路（武进——宜兴）之外第一条新筑的乡村公路——由地方政府而不是由国家筹资建造，不同于国道省道，甚至县道都未必是。
合了改革开放之后若要富先修路的思路，前庙公路始建于1980年左右，最初是挖土筑了地基，然后拖了很长时间没动工，大概钱没到位吧。故乡雨水多，一下雨，到处是水塘，拔脚污脚，尤其是冬日，雨雪之后，最是让行人难受。
后来大概资金又到位了，从南宅山上拖来了大小不一的石头——从那时起，我们赤脚玩耍上学的历史就进入了倒计时。当时这条路应该是承包给南宅一个人做的，公社还组织各大队的劳力，去路基上敲石头，碎石，按天计价，我父亲也曾在修路时去碎过石头。石头碎完，用压路机再次压过，然后铺上沙子，并在道两边种上水杉。
路修好后，我在这条路上上学往返，追爬过拖拉机拖车，在路边的沟里捉过小鱼。下过雨后，质量不佳的乡道，到处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水坑。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工作结婚时，虽然几经修补，但依然被汽车和拖拉机压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积水。
乡道过去晚上没有路灯，出租车在蒙蒙细雨中打着路灯不断碾压过水坑，溅着泥水，颠簸着从庙桥一路南行。司机一路上喋喋不休说着“真是条金光大道”，我想，他心里大概对接了我这单活，有着说不出的懊恼和后悔。
从前庙公路折向东的村道，如今是水泥浇筑，过去的金光大道，如今晚上还颇有意境
从前庙公路折向我们村的那条路，当时也还是石子路，不像现在是水泥浇筑的，同样是被拖拉机压得坑坑洼洼。车一路颠簸到我们家屋子后面，下车时，司机说，老板，你这趟活太难了，路太不好走了，今天又是小年夜，能不能再加5块钱车费？
我爽快地给他加了5元。人之常情。更何况，还有比能赶回家更重要的事么？
后来太座跟我抱怨，说你们这路算什么路啊？我坐后面腰都快颠断了，人都要散架了。好家伙，真是金光大道。
我愧疚地说，要知道，这算不错了，过去泥路，我们还不知怎么回来呢。至少，现在下雨天也能走车了，不过就颠一点嘛。
多少年过去了，前庙公路边上新筑了一条宽阔的常漕路（常州——武进漕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前些年，常州的司机都惊叹于武进密布的公路网，气派（其实是钱和良田砸出来的），但这条路的路况并没有像新建的公路那样有大改变。路上人流并没有少，而是更多，虽然拆迁了好几个村子，但附近工厂的用工填补了这拆迁走的人流空白——过去路两侧除了村子就是良田和河道，如今村庄一些拆了，一些将拆，而两边的稻田早已不复存在，都是厂房；往返的车辆，尤其是货车比过去更多。路被碾压得依旧坑洼。不过，这条路几次三番用柏油补交过了，即便下了雨，泥水也不会像我新婚回家时那样了。但路况不好，那是事实，尤其是港桥瑞声电子企业附近，脏乱差拥挤。
前两天（2107年11月）从常州回家，我指挥司机从夏城路经由老前庙公路，这样可以稍微少走一些，少四个红绿灯，年纪比较大的出租车司机经过前庙公路港桥段时，颠簸还拥挤，他也一直跟我慨叹，放着大路不走，非要走“金光大道”。
不过，从前庙公路折向我家的那条路，如今是用水泥浇筑的，路况还不错。
如今，前庙公路两侧我初中时代栽种的水杉，倒是长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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