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或者短笛
——刘家云《守住生活的那份安宁》序
在大冶的文朋诗友中,有两个“瘾君子”:一个是秦立才,不写散文会“手痒”;另一个是刘家云,不写杂文就“心痒”。无论手痒或者心痒,都像“赶集”;这股赶劲,倒是值得我学习而且敬仰的。而且,家云兄写杂文写出了名堂。十几年前,他出过两本杂文随笔集《悬崖边上的灯》和《闹钟调到临界点》。2016年6月,其杂文《笼中鼠》崭获全国杂文创作最高奖“鲁迅杂文奖”银奖(金奖10名,银奖21名,后收录《杂文百家代表作》)。尽管有人对此奖颇有微词,但是,在湖北,写杂文者无数却仅有二人获奖,家云兄不是状元就是榜眼,该毋庸置疑吧。
笼中鼠是可悲的。贪婪成性的它凭着敏感的嗅觉找到了鼠笼中的食物,自以为找到了美味佳肴,并尽情享受着,一口气将食物吃个精光,还拉下一大堆鼠屎鼠尿,以表示自己曾“到此一游”。殊不知自己已中了主人设下的圈套,直到吃饱喝足后准备“凯旋”时,才发现其去路其实早在它把嘴伸向作为诱饵的食物的那一刹那就被彻底堵死。像死囚临刑前喝断头酒一样,这一餐无疑成了笼中鼠“最后的晚餐”。笼中鼠是可怜的。方知上当后的它无限自责、后悔、懊恼,恨自己真不该为了那么一点诱饵,就不计后果地往笼里钻,最终落得一个身被囚、等待被处死的可悲下场。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笼中鼠是可恨的。想当初,它“食我黍”,咬我书,毁我物,传播疾病,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一个个污染环境的鼠爪印,还有吃残的食物、被咬坏的书物和令人作呕的鼠屎鼠尿,可谓坏事做绝。它落得如此可悲下场,实乃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捕到的老鼠最终被处以“水刑”——将鼠笼放进装满水的桶中淹死。一个笼中鼠刚刚被“处决”,又一个同伴接踵而至,成为新的“笼中鼠”。这不仅是笼中鼠的悲哀,也是贪婪成性、心存侥幸、不吸取教训的整个鼠类之不幸。(《笼中鼠》)
作者在给老鼠画像,也是在给贪官画像;在喻世,在警世,也在醒世。语言平实自然,形象栩栩如生,让人回味无穷。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也有过关于老鼠的记载:“姚安公监督南新仓时,一廒后壁无故圯。掘之,得死鼠近一石,其巨者形几如猫。盖鼠穴壁下,滋生日众,其穴亦日廓;廓至壁下全空,力不任而覆压也。”两文都写老鼠,纪昀讽喻众生,家云劝诫贪官,均能博得众生一笑,一思,然后一得。
不仅如此,在家云兄的笔下,那鸡、那狗、那猫、那羊、那猴,还有那墙、那伞、那稗、那变脸、那套娃,都能够成为他信手拈来的写作抓手,或象征,或隐喻,或嬉笑怒骂,或托物言志,皆取于彼言于此,言简而意丰。唐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直言敢谏的魏征病逝。唐太宗痛哭流涕:“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魏征殁,朕亡一镜矣!”李世民有“三镜”,失魏征则失一“人镜”,岂不悲哉!
家云兄写杂文,皆用明镜。《守住生活的那份安宁》中有一组文章,“以史为镜”:从羊续悬鱼到曹操悬棒,从比干显迂到鲍叔荐贤,从昭君墓到圆明园遗址,从凯撒大帝的遗嘱到和珅的豪宅……其间,有官员也有百姓,有彪悍英雄也有历史罪人,有人彪炳千古也有人遗臭万年。
近日追剧,追《巡回检察组》,挺痴迷。该剧以东川省巡回检察组组长冯森(受政法委书记张友成委派)和橙州地区驻监检察室主任罗欣然重启调查“930杀人案”的行动为叙事主线,讲述了新时代检察官维护人民正义和法律权威的故事。冯森的智慧与坚韧,罗欣然的果敢与执着,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即时,我给刘家云的微信留言:“追上《巡回检察组》,才真正懂得检察官的责任与艰辛,向英雄的检察官致敬!”
家云兄是新时代的基层检察官,他不忘初心,不辱使命,用生花妙笔去展现人性的丑恶与光辉,去研习社会变革时期被扭曲的灵魂,去唤醒被遗失的纯真与善良。
家云跟我同庚,属龙,长我月份,彼此交情甚笃。他是一个面容和善、内心刚毅的人。刚柔相济的本性,影响着他的文章走向:其杂文或诙谐,或辛辣,显酒性;其散文或深沉,或清丽,有茶香。他的系列怀旧散文,写小人书,写草鞋草垛,写小油灯,写嵌字碗,写拾猪粪,写舞龙舞狮……将我们带回到孩提时代,很真切;那份珍贵的回忆有苦涩,也有甘甜。
近些年,应该是在抱了孙儿之后,家云童心未泯,激情四射。这种昂扬的心态,在他的诸多散文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金灿灿的银杏叶,挂满枝头,将一处处山岗、一条条街道、一个个道观,染成一片片金黄。真希望你就这么挂着,一直挂到来年开春,挂到嫩绿的新叶在枝头再一次尽情绽放。其实,你原来也青翠欲滴,也一样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可秋风无情。那染色剂似的秋风吹过,一夜之间,你那满头青丝顷刻间就变成满树金黄。凝望着你,我蓦然发现,你原来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那黄澄澄的叶片,其实就是你的满身金黄。这醉人的黄呀,是一种成熟之美,更是一种吉祥的象征。秋风还会没完没了地吹,如蝴蝶单翅状的你,亦会和蝴蝶一样——悄然飘落。这没什么,真的。挂着,你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躺下,你满地碎金,满地脆响。这篇叫做《银杏叶》的散文,是诗的语言,诗的情怀,诗的意境……哪里像年近耳顺之人的文笔?银杏叶就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沉郁而不忧伤,亮丽而不矫饰,成熟而不轻飏……是一种品格的赞美,更是一种心灵的劝慰。《守住生活的那份安宁》中有“情思”、“写意”、“散章”和“短章”这类文章,我将它们誉之为“短笛”。笛奏,清脆悦耳,声韵悠扬;也正因为短,才更具诱惑力,才弥足珍贵。2020年7月8日,这位“人老心少”的检察官家云兄居然写起了高考“下水作文”《鲍叔的胸襟》,与阳新高中李相文的《留住人才,赢取未来》和富川中学柯静容的《管仲,我心之所向》一同刊发在《高中生学习》杂志上,读者可有数万之众呀。铁凝说,作家的使命是“劝人为善”。家云兄有个笔名叫“劝仁”,“劝仁”与“劝人”谐音。这“劝仁”颇有来头,不仅“劝人”,还要劝人“为仁”。“仁”是孔子儒学的宗旨,由此可见家云兄从文的初衷。突然想到,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的一段话:自然,做起小说来,总不免自己有些主见的。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我深恶先前的称小说为“闲书”,而且将“为艺术的艺术”,看作不过是“消闲”的新式的别号。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文章写给自己,也写给读者。写给读者自然要“让读者受益”。鲁迅做小说“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其宗旨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而今,我们欣逢盛世,虽然体格饱满,却难免精神虚无甚至崩溃。家云兄做文章继承了鲁翁的衣钵,成了“疗救”派的忠实信徒。而且,家云兄从文向来一丝不苟:写完一稿,再写二稿三稿四稿;有时咬文嚼字,甚至不放过某个标点符号。虽然达不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至少也要让自己满意,要对得住读者。结束此文前,列刘禹锡的《昏镜词》于后,与家云兄及诸君共勉:应家云兄之约,撰写书序。时过数月,才杜撰此文,愧当了此心愿。
2021年元月6日于振新花园
曹茂海 1964年生,大冶市大箕铺镇人,湖北作家协会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在《延河》《中国报告文学》《散文选刊》《新作家》《读写天地》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百余篇。出版散文集、小说集、长篇小说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