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说文解字》之《说“猴”》
大树枝繁叶茂、巍峨挺拔的时候,猴子把它当作靠山;一旦大树枯萎凋零、轰然倒塌,猴子便失去了庇护所,只能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四散逃命。世界上任何靠山都不是永远可靠的,都有随时崩塌的危险,一个人只有自己把自己当作靠山,坚忍不拔,顽强拼搏,才有可能安身立命,屹立不倒。
“猴”是形声字。许慎《说文解字》云:“猴,从犬,侯声。”本义指灵长目哺乳动物猴子。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转引朱骏声《通训定声》说:“一名母猴,声转曰沐猴,曰猕猴,其大者曰玃,其愚者曰禹,其静者曰蝯,亦作猨,作猿。”由此可见,“母猴”起初的含义就是猴子的通称,而非特指雌性的猴子。“沐猴”、“猕猴”都是从“母猴”的读音转化而来的。
沐猴而冠。据《史记·项羽本纪》,项羽攻入秦都咸阳之后,大肆屠城,焚烧宫室,席卷财物、美女东去。有人向他建议说:“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羽眼见秦朝宫殿被自己一把大火烧得稀巴烂,又一心想着回江东老家显摆,因此拒绝了这一建议:“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发达了不回老家炫耀一下,好比穿着漂亮的衣服走夜路,鬼都不知道——进言者听闻项羽有这样的想法,觉得非常可笑,于是讽刺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所谓“沐猴而冠”,就是猴子戴帽子,虽然有人的模样,却没有人的智商。这是一个贬义词,形容人目光短浅、智力低下,含有极度轻蔑的意思。项羽听到这话,当然恼火得吐血,“烹说者”,就是把好心向他进言的那个家伙丢到锅里煮了。不过这个残暴的行为,恰好证明了他的确是沐猴而冠。刘邦虽然虚伪,却很有自制能力。谋士范增曾经提醒项羽说:“沛公(刘邦)居山东时,贪于货财,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一个向来贪钱又好色的人,突然间把坏毛病全部隐藏起来了,可见其野心不小,而且意志坚定。反观项羽,则事事率性而为,自恃本领高强,不知敬畏为何物,听不进半句金玉良言,要说玩政治,实在比刘邦差得太远了。楚汉之争,楚必败而汉必胜,并非偶然,早就在双方领导人的综合素养上决出了高下。
在中国文艺作品中,最为光辉灿烂的猴子形象,莫过于齐天大圣孙悟空。由于《西游记》的广为流传,法力超群、嫉恶如仇的美猴王,成为家喻户晓、人人喜爱的英雄人物,自然也是诗人笔下时常歌咏的对象。1961年10月,郭沫若在北京民族文化宫观看浙江绍兴剧团演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作七律云:“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毛泽东读了这首诗后,有感而发,也作了一首七律以和:“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有论者认为,郭诗“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是说正当唐僧要遭受妖精千刀万剐之刑的时候,孙悟空不计前嫌,回来救了师傅一命。但毛泽东别出新意,从阶级斗争的高度,指出郭沫若把是非不分的唐僧推向敌人一边,必须“杀千刀”才能解恨,无疑是将内部矛盾当成了敌我矛盾,不利于团结。唐僧虽然糊涂,毕竟还是自己人,只有那些兴风作浪的妖精,才是真正的敌人,才必须“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革命领袖高屋建瓴,自然非同凡响,难就难在谁是“犹可训”的自己人、谁是“必成灾”的敌人,有时候并不那么泾渭分明,于是,把自己人当成敌人来无情打击、把敌人当成自己人来热情款待的情况便时有发生,演绎出人世间一幕幕悲欢离合、千回百转的剧情。
宋人庞元英《谈薮》 说,曹咏因为巴结宰相秦桧,当了大官,威风得很,围着他溜须拍马的人像蚂蚁一样多。只有他的内兄厉德新不买他的账,不愿意讨好他。曹咏非常不高兴,吩咐地方官吏处处刁难厉德新,但厉德新始终不屈不挠,不改初衷。等到秦桧死后,曹咏失去了靠山,被贬到地方任职,收到厉德新寄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篇赋,题为《树倒猢狲散》。所谓“猢狲”,就是猴子。大树枝繁叶茂、巍峨挺拔的时候,猴子把它当作靠山;一旦大树枯萎凋零、轰然倒塌,猴子便失去了庇护所,只能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四散逃命。世界上任何靠山都不是永远可靠的,都有随时崩塌的危险,一个人只有自己把自己当作靠山,坚忍不拔,顽强拼搏,才有可能安身立命,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