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空蔚蓝纯净
那时候天空蔚蓝纯净
——怀念罗汉
徐强
知道罗汉,是由于覃富鑫老师的介绍。那时我在广西民族学院(今广西民族大学)外语系念书,喜欢写一些短文发表。罗汉在《玉林广播电视报》编副刊,覃老师让我投稿试试看,于是我就投稿,于是便认识了罗汉。
说是“认识”,其实在最初的几年里并没有见过面。我每次向他投稿,通常附上一封短信以示问候;文章发表后,他给我寄样报和稿酬。除此之外,交流不多。当时他在报纸上开了一个专栏,叫《夜泊斋夜话》,评点世相,针砭时弊,语言幽默俏皮,富有才华与灵气,偶尔笔锋一转,还会冒出一两段尖酸刻薄甚至略带偏见的“谬论”,让人哭笑不得却又一时无从反驳。那些年,我喜欢读他写的随笔,同时对他经常采用我的稿件心存感激。对于像我这样的文学爱好者来说,作品能够发表就是最大的鼓励。
第一次看见罗汉,是我毕业到贵港工作以后。那时,他已经去了新华社广西分社,有一段时间,频繁往返于南宁和贵港两地,一回生二回熟,我和他就从素未谋面发展到了称兄道弟。关于那段日子,他是这么回忆的:
“本世纪初,我经常跑到贵港出差。单位里指派我负责桂东南业务,固是一个体面借口,还有一重要原因,就是此地有一群酒肉朋友。他们先是以文学的名义聚合,后来干脆就直接以酒肉交往,当然有时候喝醉了也谈谈文学。我先是认识其中一个诗人,后来顺藤摸瓜,结交了大帮酒友,大部分是不用谈文学就直接喝酒的。当时我对贵港之热爱,无论往玉林还是梧州方向出差,一概找个由头在贵港中转,下车喝一晚再走。那时候酒喝得畅意,想喝了找个理由就能聚饮。有次,桂林一诗人来南宁,恰好北京一博士回来探亲,不知怎么的就搞了一大场酒。贵港一写杂文的哥们闻讯,挟了本清人笔记就跑来赶场,说是给我送书,一起喝将起来。”(《贵港良药治酒肠》)
罗汉说的“其中一个诗人”,指高瞻;“一写杂文的哥们”,指我。那时我们都还年轻,不到30岁,没有孔夫子所说的“而立”的志向与负担,因此,青春和烈酒,似乎都是可以肆意挥霍的财产,怎么花也花不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李白《月下独酌》)天下不可辜负者,美酒也,美人也。可惜在罗汉身上,这两者没能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本来体弱多病,长期的纵酒无度,既加剧了他身体的恶化,也影响了他对待生活的态度。他曾经谈过很好的女朋友,最终却没能修成正果,以至于长期以来孑然一身,无人照料。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多半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躯”而拖累对方,由此变得铁石心肠,进而放任自流,听天由命。他喜欢郁达夫的诗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喜欢仓央嘉措的诗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正是他内心想去爱又不敢爱、想去投入又担心带给别人伤害的矛盾、纠结、挣扎、无奈的情感表露。但他对待朋友是很好的,因为朋友之交,不会给他太多情感上的压力。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他或许不是好的恋人、好的亲人,但却会是好的友人。
罗汉离开新华社后,到贵港的次数少了,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但在我心里,他始终是“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哥们。什么时候见面,都不会有隔阂,都能高兴地坐在一起小酌几杯。
这些年来,他身上渐渐地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锋芒毕露,对人和事的心态平和了许多;他写《粉饰生涯——广西米粉品尝录》,吃遍了广西的米粉,也写遍了广西的米粉,字里行间充满着对美食的欣赏和对生活的热爱;他喝酒不再像他第一本书的书名那样《烂醉如泥》,而是学会了克制;最近一次去南宁参加潘大林老师的文学讲座,中午和罗汉一起吃饭,我惊讶地发现他竟然不喝酒了……
我为他的改变感到高兴。然而,从南宁回来后不久,便传来了他的噩耗。相交20多年,他和我开过无数次玩笑,没想到,这次开了一个最大的,绝无仅有,不可复制。
在去世前两个月,罗汉写了一首诗,题为《致那些来到我墓前的人》:
“在我入土之后
总会有些人来到墓前
可能鼓盆而歌
可能掩面涰泣
希望深秋时节来访
那时候天空蔚蓝纯净
旷野里的风清凉无比
还会卷起满天黄叶
……”
请原谅我,来不及等到深秋,在天气依然闷热的初秋,便已开始怀念。天堂里没有病痛。天堂里有美酒,也有美人。当深秋来临,我想,罗汉兄弟会两全其美,因为“那时候天空蔚蓝纯净”,可以痛快地喝酒,也可以大胆地去爱。天堂在上,一切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