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稻草人、知青的往事
【编者按】
袁隆平先生去世了,悲痛之余,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来纪念这个伟大而朴实的人。恰好在北美种菜群中,读到菜友陈宝决先生的文章。
我成长在江浙鱼米之乡,对稻田有着最朴素的感情,陈先生文中所怀念的知青往事,都是小时候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中学时,还去帮助郊区生产队抢收过水稻,烈日炎炎、田中飞虫无数,同学们都抱怨不停,我却非常享受, 至今回味无穷。稻香、稻草人、还有乡下淳朴农民,回忆是美好的。
感谢陈先生的好文。
5月22号,中国水稻杂交之父袁隆平院士不幸去世,成千上万的中国民众自发地悼念这位中国人民的英雄,联合国粮农组织发文悼念这位对提高世界粮食增产做出巨大贡献的袁隆平。
利用杂交优势来增加产量,是我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到上海川沙县六里公社插队落户时就听到过的。比如猪杂交的后代就有疾病少、长得快和出肉量多的优势,但是水稻能不能杂交,作为知青的我当然不清楚。
那时六里地区就有水稻品种“老来青”,也被人称为 “毛泽东大米”, 是上海松江地区水稻专家的陈永康培育出来的。
所谓“老来青”,就是到秋季稻子成熟,稻叶和稻秆都是不黄还青,那时每亩产量也能在500-600斤。因为产量高, 米质口感好,是每个生产队晚稻必种的当家品种,但是“老来青”不是水稻杂交培育的产物,而是劳模陈永康从优良的稻株中,优中选优培育出来的。
那时我所在的生产队从事菜粮夹种,蔬菜主要供给市镇居民,粮食种植的是水稻和麦子。水稻又有单季稻和双季稻(早稻和晚稻),麦子又分三麦(大麦、小麦和元麦)。
俗语说“三麦三麦不超三百”,可见上海地区麦子的亩产量很低,一般亩产在300斤左右。麦收后主要用来喂猪,也有一小部分让农民自己留下,用来喂鸡、喂鸭和喂猪。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这里的农民吃粮还要凭农民购粮证到米庄去买。
农民中有的把麦子炒香后用来做大麦茶,也有把麦子磨成粉,然后放在大铁锅里把麦粉炒香,加入砂糖后用热水调成糊状直接当点心吃, 香气扑鼻;也有把糖和麦粉混合后的炒麦粉(上海市郊方言叫麦闷), 用调羹直接往嘴里送,吃时闷声不讲话, 以免呛到气管,慢嚼细咽, 品尝麦香,这大概就是麦闷中 “闷” 的含义。
如果在室外吃炒麦粉, 要背对来风,如果对着来风吃麦粉,一定会呛得满脸都是麦粉。上海市郊农民有句俗语:求得风静吃麦闷。意思是吃炒麦粉要顺风,才能吃得顺。做事也要顺势而为,才能成功, 真是太有哲理了!
麦子收完,就在麦地里撒上农家肥作为稻子的底肥。这些农家肥是在冬天农闲时,将猪粪、牛粪、鸡粪、猪圈牛圈里的稻草堆积起来,然后将荷塘里挖出的河泥,一层猪牛粪,一层烂稻草,一层河泥地往上堆积,到最后再用河泥把堆积的猪牛粪完全盖住密封,让这些堆积物发酵,到下一年春天就成为天然农家肥。
施完底肥后,请大队拖拉机来耕地,之后从大队排灌系统引水灌入,整地摊平, 再用老牛拖着大木扒把稻田扒平,紧接着插秧。在给稻田灌水时,蚯蚓碰到水就会直接往田埂上爬,此时农民养的鸭子纷纷赶来吃蚯蚓,对鸭子来讲,此时堪比过春节!
老农用耙子在摊地
给稻田灌水也有讲究,如果稻田里水太多, 插好的稻秧会扎不住根而浮起来, 这样就增加了第二天的补插秧量。此时我们不能把这种已有底肥的水放掉,否则就是犯了大忌,用农民们的说法是“地吐血”。
为了能够赶上麦收后及时种上早稻,生产队老农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对稻种进行催芽育秧。
农村把这段农忙时间称为夏收夏种。我们那里种植的早稻品种,稻秆低矮硬朗,不易被风吹倒,具有抗倒伏特点,这种早稻非常适合于台风较多的上海地区种植。
早稻一般为籼米,谷粒细长, 粘性较差,刚收下来的籼米,吃口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些早稻在田里看起来长势喜人,有亩产千斤的架势,实际却是五百斤的亩产量,我记得这个早稻品种好像叫“早籼糯” 吧。
早稻秧苗插好后,就要进行田间管理,农民都要赤脚进入稻田拔去稗草,还要窝稻,就是用手把每撮稻苗旁的泥土抠松。
晴天窝稻我们背朝蓝天太阳晒,雨天窝稻我们身披雨衣热汗流。窝稻时除了手脚要直接接触泥水之外,有时还要经历一些小惊吓,比如一条泥鳅从你脚趾间滑过,一条蚂蝗叮在你的小腿上,或者一个青蛙跳进了你上衣的领口。
以前都是老牛拖水车或人工踩水车来灌溉水稻
当时上海种水稻已经采用水泵,前人说“一粒大米三担水”,可以想象种水稻的劳动强度是多么的大!可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长辈们从小就教育我们:浪费粮食罪过呃!所以我们那一代自小都懂得这个道理, 吃饭时不会让一粒米饭留剩在饭碗里,或者掉落在桌面上。
我下乡的地方,那里的农民都很聪明善良,吃苦耐劳,手脚非常勤快,是种田的行家里手。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给稻田施肥,早上还是下午,晴天还是雨天,都有讲究;还有什么时候该往稻田里灌水,什么时候该把稻田里的水排放出去。
比如天气太热,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小暑大暑节气来了,老农在早上给稻田灌水,防止稻田温度过高,傍晚再把稻田里温度已经上升的水放掉,给稻田降温。这种排灌法被称为“日灌夜排”。
再比如为了防止水稻疯长,稻农提出了让水稻主杆叶“三青三黄”的理论,以抑制水稻产生无效分蘖。具体做法就是把稻田里的水放掉,甚至让稻田干涸到开裂,稻株叶杆变黄,控制水稻的长势,保证水稻簇间能够通风。
之后再给稻田灌水和施肥,使水稻杆叶返青,让田间养分供给有效分蘖吸收,增加稻谷产量。
这样为了青黄转换的灌水、排水模式要重复三次。
农民们还懂得扎稻草人, 而且艺术感很强。他们给稻草人穿上不用的破衣服,让其戴上草帽,张开双臂, 如同农民在挑水,插在稻田中间,那模样很逼真可爱!
过去诸葛亮可以用稻草人来草船借箭, 现在已经用不着弓箭了, 但是我们不能让稻草人闲着,可以安排他们重新上岗,替我们在稻田里站岗放哨,吓唬吓唬麻雀呀!
如果用了这一招效果还不够灵, 农民会把铁管做的土炮往田埂上一架,对着前面的稻田,朝土炮口倒一点电石,再倒点水, 让水和电石发生作用,产生可燃气体,然后在土炮下端的小口点上火,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伴随着天际边隆隆的回声,稻田里的麻雀们没命的向外扑翅而飞,“叽叽喳喳”四处逃窜。
种水稻不是单凭死力气,还要用到不少学问。我们过去常讲“科学种田,越种越甜”,可这“甜”字是农民们用智慧和如雨的汗水挥写而成的。
在打谷场上,挑灯夜战,用脱粒机对早上收割的早稻进行脱粒,要忙到晚上11点钟才告一段落。我在这段时间有点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人,连被蚊子叮咬了,都没有感觉到,跟当地农民们一样从事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真正做到了“战天斗地”。
农村此时的抢种抢收是重中之重,全大队企业都来全力支持,他们派出插秧机轮回到各生产帮助插秧。
坐在插秧机上的女放秧手,平时都在大队企业室内工作,皮肤自然白皙,加上我们下乡的的那个地方很养人,姑娘们个个水灵灵的,所以插秧成了农村男女恋爱一个很好的场所,我的一位好朋友就在这种场合跟一位女放秧手相识相爱了。
我们那里种的晚稻叫 “老来青”,与早稻不同。由于晚稻在生长的过程中,气温是下降的,给稻田灌水和放水方法跟早稻正好相反,早上把稻田的水放到河里,让稻田在太阳的照射下温度升高,到了晚上,环境气温下降,但是因日照的关系,河水温度还是很高,所以抽河水对稻田灌水,以保持稻田的温度,促进晚稻的正生长,这被农民们称为“日排夜灌”。
你见过玫瑰, 但可能没有见过稻花,那在绿色稻叶旁绽开的鲜黄色稻花,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站在田埂上,展望翠绿和黄色相间的稻田,闻到扑面而来的稻花幽香,你浑身会有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感觉。
在水稻开花后,要保证稻田里水分充足,以保证水稻谷粒的灌浆,让稻谷颗粒饱满。晚稻一般在10月下旬或者霜降前后开始收割。
俗语讲的好,“霜降麦投泥”,接下来农民们又要播种小麦了,开始下一个“麦子>早稻>晚稻”的种粮循环。
那时候晚稻 “老来青”亩产也只有500斤左右,米型短且滚圆,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大米。“老来青”大米煮好后,口感很好, 软粘干香。一般有市区朋友到市郊的农家朋友拜访,农民们往往把 “老来青”大米作为礼物回送给他们,深受朋友们的喜欢。在那粮食配给的年代,这是多大的情谊啊!
在我下乡的那个年代,在我下乡的那个农村,种粮采用三熟制,粮食年亩产量,已经超过“农业发展纲要” (年亩产400斤), 过了黄河(年亩产600斤), 也跨了长江(年亩产800斤)。
当时我认为上海农民种田精耕细作,粮食年亩产量要超过上海很难!来了美国之后才知道,袁隆平的杂交水稻单季亩产就达到2000斤以上,超过了我们上海当时年亩产1300斤(三麦300+早稻500+晚稻500),实在难以想象,真是太了不起了!
为解决中国人民粮食问题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袁隆平和中国其他水稻专家们,是真正值得我们敬重和怀念的人!
值得我们在此一提是,中国从胜利走向另一个伟大胜利, 在这个关键转折节点上伟大的历史人物—华国锋。
时任湖南省革委会代主任的华国锋在1970年六月湖南省第二次农业学大寨会议上点名袁隆平参加这次会议,并请他介绍杂交水稻的科研情况,华国锋鼓励袁隆平要把杂交水稻的科研工作坚持下去。
1975年担任第一副总理的华国锋再次接见袁隆平,在听取了他们的报告后,立刻给袁隆平团队拨款150万元,帮助扫除了全国大规模杂交水稻南繁制种的障碍。
谈起华国锋对杂交水稻科研与推广工作的支持,中国工程院院士袁隆平十分激动,对华国锋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2006年6月9日,袁隆平院士在北京开会期间,去华国锋家中探望,两人手拉手,亲切交谈。
2008年4月华国锋还给《袁隆平口述自传》一书写了序言:“1975年,我已经到北京工作。他们为了将杂交水稻向全国推广,碰到了困难。我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决定从财政上给予支持,并且要求南方13个省、市立即行动,推广杂交水稻。后来的实践证明,杂交水稻的大面积推广,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不仅是袁隆平的成功,也是社会主义中国的成功。袁隆平就是社会主义中国的一个神农!我长期分享着他们胜利的喜悦。” 这是华国锋最后一次提笔,距其去世仅4个月。
题外话,那时候如果你能去上海农村,除了看到茫茫的稻海,也一定会发现农民家外墙上有不少豪言壮语和口号,比如:科学种田,越种越甜;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坚持农业的八字宪法; 农业学大寨,人民公社万岁;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大干苦干,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抓革命促生产;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毛主席万岁等。
【作者简介】
陈宝决,1954年11月出生于上海,1971年1月到上海川沙县六里公社插队落户, 1977年12月参加全国高考,进入上海海事大学机械管理专业,后赴美深造,在美国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大学攻读机械工程,现在是佛罗里达州的一家酒店用品和餐具公司总裁。
【编后记】
袁老走了,独立创新的精神永恒;节约粮食,人人有责。
感恩的心 感谢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