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盼雪的孩子
冬天来了,雪还会远吗?雪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它裹挟着西伯利亚凛冽的寒风,踏着《打虎上山》激昂的主旋律,飞越万水千山,向我们疾驰而来......
我们都是雪孩子,盼雪的孩子呀!雪的晶莹剔透、白洁无瑕,洗濯着我们;雪的轻盈飘逸、天马行空,召唤着我们!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下雪啦,下雪啦!”我们孩子似的扎煞着手儿,飞奔到郊外,随着旋舞的雪花舞之蹈之。轻轻哼唱那首熟稔的歌儿,我们的眼里满含着欣喜的泪光,“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
“是花不是花,催开万朵花”,雪花,是什么呢?有人称第一场雪为“风之花”,初雪的美与轻灵,就像是风中开出的花朵,以风为阳光,以云为土壤,开出娇美清灵的“六出花”。晚唐的高骈被庭外的白雪映青竹所感染,诗云:
《对雪》
唐·高骈(pián)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
这千朵万朵雪花团团簇簇,覆盖了原野、村庄,淹没了阡陌、沟壑,整个世界平展展、清凌凌、干净净。
雪花,是什么呢?它是那林间一抹嫣红,初唐的宋之问说: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
——《苑中遇雪应制》
雪花,是什么呢?它是那嶙峋瘦石古梅上一片片琼花,南宋的吕本中说: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
——《踏莎行·雪似梅花》
杨万里说: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观雪二首其一》
宋末的卢梅坡说得更妙: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梅·其一》
雪花,晶莹纯洁,染白了流年,催老了时光,点点清愁飞上鬓角。盛唐的戴叔伦守着木格小窗读书,抬头望雪,吟道:
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
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小雪》
五代的徐铉感叹又是一年将尽时,光阴如梭,韶华易逝,诵曰:
寂寥小雪闲中过,斑驳轻霜鬓上加。
算得流年无奈处,莫将诗句祝苍华。
——《和萧郎中小雪日作》
南宋的陆游幻想乘着雪花轻盈的羽翼,在冬日的夜波里遨游:
匆匆身如梦,迢迢日似年。
会当乘小雪,夜上剡溪船。
——《冬日》
雪花,它的美总是无声无息,在我们殷殷期盼之中悄然而至,给我们带来那么多惊喜与感伤。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一剪寒梦被白亮的瑞雪唤醒,他写道: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夜雪》
在深山茅屋中的清代“扬州八怪”郑板桥,清晨推开厚重的山门,迎迓他的竟是满目银装素裹: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山中雪后》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唐·李白《北风行》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唐·高适《别董大二首》
踏着咯吱咯吱唱着清灵音韵的大雪,我们做些什么呢?盛唐的刘长卿要回归故里了: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元代的马致远垂钓江边,也要收杆回家了:
《寿阳曲·江天暮雪》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坐拥一窗寂寂雪影,品着清冽香醇的美酒,是再惬意不过的事情。古人深谙此道,无论雅聚,还是独处,把酒赏雪,兴致十足。
《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代的白乐天最懂品酒赏雪的意境,他刚酿制两坛淡绿色的米酒,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看看天色将晚,雪意渐浓,邀约老朋友刘十九前来围炉品酒品雪。比白居易年少的杜牧喜欢独酌:
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
——《独酌》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
——《初冬夜饮》
拥雪独饮,醉意蒙眬,即使流转无定、仕途多艰、壮志难酬,有这一窗雪影、一壶美酒,又何妨一人独饮畅怀呢?
雪,纯洁甘冽,不染一丝世俗尘埃,雪水常被称作“天泉”“无根水”。古人喜欢将枝头新雪扫下,煮雪烹茶,一者贪恋雪水的清醇爽口,二者代表着冰清玉洁、独善其身的节操。唐代白居易喜茶,对于“雪水茶”情有独钟,总是品味不已,赋诗曰:
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
——《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
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糜。
——《晚起》
唐末隐逸诗人陆龟蒙也是个嗜茶者,对茶具、茶品皆有研究,他在《煮茶》诗中有句:
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
宋代大诗人苏东坡对茶事颇有研究,特别喜欢以雪水烹茶,尤其是烹贡茶,他记之:
《记梦回文二首其一》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研斗晴窗。
北宋邹浩在《雪中简次萧求团茶》诗中,吟道:
竹上松间敲玉花,最宜石鼎荐灵芽。
南宋陆游更是以雪水烹茗的高人,他写道:
建溪官茶天下绝,香味欲全须小雪。
——《建安雪》
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
——《雪後煎茶》
《红楼梦》中,对“扫雪烹茶”多有涉及。第二十三回中,《冬夜即事》一诗有句: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这是“新雪”煎茶。也有用“陈雪”煮茶的,第四十一回中,妙玉招待黛玉、宝钗的体己茶就是雪水煮出来的,她称是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存梅花上的雪一瓮,煮雪烹茶,这符合妙玉高洁孤傲的心性。
片片互玲珑,飞扬玉漏终。
——唐·无可《小雪》
梦里,竟有了落雪的消息,这片片六角形的小精灵啊,翩翩的在半空飞扬,直落得我满头满脸满怀,细细嗅之,正如新月派诗人徐志摩所言,“有朱砂梅的清香”。
老作家、画家木心说:“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是啊,雪花,你若不来,这孤寂漫长的冬夜多冷呀!寒冬时节,期盼着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拥雪入怀,让这清凌的香雪消释那些忧虑和烦恼。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