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美嵩口古镇】之三十三《村庄在水之上》
▲摄影∣池建辉
村庄在水之上
文〡赖 华
龙漈溪在村尾处跌下20米深的山崖,形成一道瀑布,溪流以站立的姿势,向世间宣告它的存在。一座500多岁的村庄在瀑布上头悠然而立。当地人称瀑布为漈,那道陡然下跌的山崖为崖漈,村庄则叫漈头村。
大山深处的漈头村,占地面积800多亩,当地户籍700多人,却有20多座瑰丽的古民居,5座固若金汤的铳楼,数量众多的古文书。这些物证无言地诉说着村庄昔日繁华富庶与风云激荡。500多年时间,这个小山村曾经演绎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承受过多少悲欢离合?好奇心令我不顾夏季炎热向它奔去,一探究竟。
▲摄影∣黄文浩
漈头村隶属永泰县嵩口镇,位于镇东北部,海拔300多米。下辖三个自然村:羊角墘、半岭、漈头村。前往漈头村的公路从山底盘山而上。倏忽间,摩托车载我遁入崇山峻岭,仿佛越过山峦,穿过时空,进入桃源之境。
站在村头山岗上,俯视被心形小盆地拢在怀里的小山村,安宁静谧。正值盛夏,天空蓝得透亮,群山、翠竹、密林环绕村庄。村里花果树木肆意疯长;夏蝉在浓阴里唱着长短句;黄瓜、葫芦瓜探出身子,挂在篱笆外诱惑着行人。若有一间瓦房,几尺竹篱,荷锄篱下,“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舒心,唾手可得。
▲摄影∣黄文浩
一条龙漈溪从村中蜿蜒而过,将小村庄一分为二。村头溪中龟蛇戏水石迹不但形象逼真逗趣,而且据说灵性十足。《礼记·礼运》云:“何谓四灵,麟凤龙龟,谓之四灵”。可见自先秦,龙、龟即被赋予灵兽之说。龙漈溪里的龟蛇戏水也有个美丽的传说:古时候,洪水肆虐,村庄被淹,灵龟奋力救下数个遇险村民。逢大旱年,村民则到灵龟前围堰祈雨。只需用石块将溪水拦截,让水漫过龟鼻,即风云四起,天降甘霖,一解旱情。唐代诗人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难道救人的是龟,降水的是蛇?龟蛇戏水中的那条蛇难道是传说中的小龙?它们下凡千年卫守村庄的秘密,难道被古人参透,即用龙、漈命名溪流?瘦弱的龙漈溪在我的眼里瞬间灵性十足。
漈头村到底藏着多少神秘过往?我踩过村中的每一块石头是否都藏着一个远古传说?遇到的每一只山间动物皆有灵性?我紧张而兴奋地寻寻觅觅。
▲摄影∣黄文浩
漈头村目前两个最大姓氏是“陈、林”,他们从永春迁居而来,另一个曾姓只有几户人家。相传1735年,林姓先祖出外做生意回到永春县呈祥东溪老家,遇到陈姓先祖。林姓先祖向他邀约一起到永福谋生。陈姓先祖二话没说,收拾起打铁工具,用担挑着,一起到永福来。陈姓先祖定居漈头村。林姓先祖先在佳洋村定居,后搬到漈头村。
我的脚步踏进闻名遐迩的“漈头东街口”——吴氏商业街。眼前一派荒败景象让我莫名心酸。环顾,青松翠柏,百年香樟,遮天蔽日;古道幽幽,青苔苍苍;十米街市,荒草萋萋;商铺林立,却已倾圮。望着群山凝神,恍惚间,昔日繁华仿佛一一在我眼前鲜活起来。
▲摄影∣黄文浩
漈头村是佳洋、霞拔、东洋前往月洲村、嵩口街(镇)的必经之地。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日,天刚蒙蒙亮,村里古道上人影绰绰,嘻笑有声,是周边各村的村民去嵩口街“交流”(赶集)路过的声音。村民挑去田里、山上生产的花生、山茶籽油等农副产品,卖了,换回生活、生产必需品。天亮了,街上七、八家食杂店、布店也在木门开阖的咿呀声里开了张。饭店伙计更是早早地忙碌起来,交流日,在此打尖吃饭的人比平日多了许多。村头、村尾的水碓房的水闸门已打开,石臼舂米错落有致的嘭嘭声响起。吴氏商业街醒了过来,开始一天热气腾腾的生活。每年山茶籽收成之后,羊尾厝里的榨油行该忙上一段时日。通往月洲村的古道旁,一座染布坊日日晾晒着染成靛青色的土布,迎风招扬,煞是好看。
整个村庄弹丸之地,献宝厝、礼棋厝、沙洲坂厝、陈氏祖祠、林氏祖祠等20多座古民居拔地而起。厝内精美绝伦的石雕、木雕、彩绘尽显绝代风华。村里250亩梯田层层叠叠,秋收时节,稻浪滚滚。
▲摄影∣魏乃武
我不禁由衷感叹:好一副繁荣的街市景象,好一个富庶的村庄!
据说早年村庄才200多人口时,就有6户地主,2户富农。最富的一个地主可年收千担粮,后来,因财招灾,被土匪打死家中,家产被抢掠,落得人财两空。《永泰县志》记载:“永泰地硗民贫,宋元以前,无苦大盗者。明祚中衰,倭患遂烈。薮泽之雄,又啸聚任陵……丑类杂居,淫虐并起,恃险阻,聚亡命,出则劫掠,居则吞噬,比比皆是。”
▲摄影∣魏乃武
清末,王纲解纽,土匪蜂起。村里财主及客商经常受到土匪勒索,甚至危及生命。据村里老辈人说横行于漈头村的土匪来自本县东洋村或尤溪县。
站在寨下铳楼前,直面历史刀光剑影时期留下的物证,心情渐渐沉重。恍然明白,世外桃源的闲适意趣只有在现世安稳里构筑。现世安好,是因为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为你挡风遮雨。
▲摄影∣魏乃武
斑驳厚重的墙体、错落有致的瞭望小窗、隐约可见的枪口,铳楼在我的眼里一点一点化成结结实实的碉堡。我用力推开厚实的木门,木门发出暗哑的咿呀声。包在木门上的铁皮锈迹斑斑,似一个沉寂太久、历尽沧桑的老人向我诉说流年往事。
110多年前,清末,王朝气数已尽,匪寇横行。百姓不得安宁,只好自建防御土楼,购刀、铳,全民武装,以求自保。据寨下铳楼建造者陈大经的后人回忆,每年春耕时分,土匪即挨村挨户上门,他们从后山古道而来,荷枪实弹,背着大刀,走到他们家,不偷不抢,却是往门锁上挂纸条,一张通知。通知当年秋收后需上交多少块银元,多少担谷子,多少牛羊、鸡鸭。
▲摄影∣温小毅
漈头村村民,素来纯朴,勤劳能干。他们认为只要肯出力气,用心伺候农活,田里山上都会有回报。脑子灵活或心灵手巧的人,则亦农亦商亦工。有的做买卖,有的开榨油作坊,有的靠手艺编䓍垫,有的酿地瓜烧(白酒),有的当“柴夫”。因此,村里好些人家生活富足,这个村庄也因此被各方土匪盯上。村里陈姓族长说,春耕时节来派“奉”(供奉),秋收后来收“奉”,不抓人的土匪来自本县东洋村。秋收后临时突击既抢东西也抢人的土匪来自尤溪县。漈头村有两个财主曾被土匪抓走,绑票,勒索赎金,一个被打死,另一个逃了回来。
陈大经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贡生,年轻时务农经商,家境优渥。年近古稀的他决定带领4个儿子,在年底土匪来收“奉”前,建个土碉堡--铳楼。
▲摄影∣胡伟生
铳楼选址正屋左后侧,占地60多平方米,高三层,每层可隔4个小房间,建筑面积200平方米。用鹅卵石砌地基,田土夯墙。春耕结束,他们马上请来砌地基师傅,约好夯墙师傅。挖土、挑土、挑石头等活计靠村里乡亲帮忙。村里遇到建房子之类的大事,村民都互帮互助。人们听说陈大经家要在秋收前建一座铳楼避匪祸,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出动了。大家纷纷挽起袖子,帮忙挖地基,捡石头,起地皮,挖土,挑土……全村人卯足了劲。陈老先生知书达理,急公好义,土匪再来时,周边无处藏身的村民都得到他的铳楼庇护。这样淳朴厚道、守望相助的民风,至今犹存。
在稻谷半黄之时,三层铳楼拔地而起。
铳楼下宽上窄,无比坚固。地基露出地面部分近1米,深入地下部分还有1米多。底层墙体部分最厚处达80多公分,向上逐渐变薄,三楼墙体最薄亦有50公分,青瓦为顶。以为房顶最是薄弱,土匪可从上而下进攻。然而,你错了。屋瓦底下还藏着一层40公分厚的土筑防御平顶,防土匪炮轰,瓦片只是遮雨。铳楼四面墙皆有瞭望小窗,枪眼设在窗旁,从上而下斜向固定位置。如:欲保护最为薄弱的大门,就在紧贴门眉处斜置枪孔。人躲在二楼小窗旁,无须枪法,只要将铳筒放入墙内枪孔,闭着眼睛放枪,子弹也会顺着墙内弹道,飞向大门口,站在门前的人则非死即伤。所有枪孔皆按防御需要布置,全面保护铳楼与大厝安全,让土匪无法靠近。
▲摄影∣魏乃武
铳楼配有两个占地4、5平方米的小侧翼,与主楼同高,朝外三面墙均有瞭望小窗,有枪孔。为了防土匪挖墙攻入铳楼,侧翼的第一层为实心,用土夯实,人躲在二楼侧翼小房间里,从三个方向的瞭望小窗观察敌情,并实时阻击。因此,要想进入二楼侧翼小房间需从三楼搭个梯子下去。
在清未时期,漈头村共建了5座铳楼。它们像一群铜墙铁壁般卫士,守护着这个生活富裕的村庄。家园恢复安宁,村民们从此不再日日胆颤心惊防土匪。
▲摄影∣邵永裕
世事难料,如今的漈头村虽历经沧桑归于平凡,却有着洗尽铅华后,世外桃源般安宁。在外面朝着现代与后现代一路狂奔的人,如果有机会到漈头村,暂住几天。在这年均气温15℃,年均降雨量1300毫米,森林覆盖率达到85%的村子里逗留,呼吸着“云深不知处”的山野气息,涤荡身心。
摘几个老乡家的梨子,咬一口,带着山里的清香;喝一碗家酿地瓜烧,让龙漈溪从你胸中奔腾而过;在垫着手扎草垫的床上躺一躺,整个山野将你抱在怀里,安然入梦,一夜香甜。在此中国古传统村落的绿野仙踪处,暂且抛却凡尘俗事,搁下无尽烦忧,安安稳稳地做个好梦吧。
梦见村庄在水之上,龙、龟守护,溪流化作一匹白练挂在村庄下面……
▲摄影∣赖泽樟
图片提供:永泰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编辑:卢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