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段丽萍:回家

原创作者:段丽萍|内蒙古阿拉善盟

 回   家 

那是一九八八年的一月中旬,我考入阿盟卫校学习的第一个寒假。

那一年的冬天真冷啊!凛冽的寒风似乎天天都在呼呼的刮着,吹到脸上如刀割一样痛。街上总是空荡荡的。偶尔看见几个人,也都裹着臃肿的棉衣,行色匆匆,似乎恨不得立刻飞到温暖的家中。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像一个个秃顶老头儿,站在寒风中摇曳着,间或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仿佛在反抗这无情的寒冷。
姐姐给买的漂亮的玫粉色滑雪衫穿在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分量,我又返回宿舍,找出压在箱底母亲手工缝制的厚棉外套穿在身上。昨天下午学校正式宣布十五日放假,我得赶紧去买元月十六日回家的车票。
到车站已是上午九点,我小跑着来到售票处。元月十五日是左旗好多学校放寒假的日子,而回家乡的班车一周才发一次。我很担心买不到车票。
汽车站售票厅人潮涌动,写着“查汉布拉格苏木”的窗口已经排了近十二三人的长队。我紧随其后,心里忐忑不安,生怕售票员说出“没票了”三个字。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票买到排在我前面的第三个人的时候,售票员蠕动着美丽的红嘴唇,冷漠地说:“没票了。”随即关上了木窗。
我闻言稍一楞怔,猛地扑到窗前,用双手使劲拍打木窗,尊贵的售票员旋即被我这粗暴的动作激怒了。她猛地拉开木窗,气势汹汹地对我喊:“哪儿来的怎么没礼貌的孩子,没听见已经没票了吗?”
我慌乱地低下头,嘴唇蠕动了半天,带着哭腔喃喃的哀求说:“姐姐,请想想办法吧,我们要回家过年呀。”
她好看却因愤怒扭曲的脸,似乎略略舒展了一些,她快速地说:“后天早上来看,车上人不多可以站着回去。”说完“砰”地一声,又关上了窗户。
我蔫蔫地走出售票厅,心里盘算后天早上早早来碰碰运气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晚上睡在车站附近的五爹家,心里忐忑不安,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恍惚睡去。五点半的表铃子一响,便鲤鱼打挺般翻身下床,简单洗涮后,装点干馍快速来到了车站。
开往家乡的小班车就停在汽车站的后院子里。车旁边站着几个师范的女生,也是我的初中同学,一问才知道她们也没买到票。
胖胖的司机师傅来了,买到票的人们陆陆续续进入车中就坐。不一会儿,所有的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而车下还站着十几个没买到票的。我和两个师范女生守在车门旁,紧张地望着紧皱眉头的司机师傅。
“你们几个女孩子先上去。”司机师傅终于恩准了!我、两个师范女生及四名不认识的女生欢呼着上了车。
“为什么不让我们上车?”车旁站着的五个小伙子气愤地冲着司机嚷道。
“你们几个上去,车门子该关不住了。”司机师傅严厉地说。
“师傅,我们半路下车,我们是腾格里的人。”一个高个子男青年哀求地说。
“可是我的车门不能开着走吧?”司机师傅无奈地笑着说。
五个小伙子一看司机笑了,哗啦啦提着东西全上了车,边上边喊:“师傅,我们会缩骨术。”“好师傅,我们挤一挤,肯定能关上门。”
然而,尽管车厢内挨肩擦膀,密不透风。车门子还是关不上,两扇铁门仿佛两个积怨尤深的对手,迟迟不能握手言欢。
已经过了发车时间10分钟了,看得出司机师傅很着急,他抬起粗壮的右腿,把穿着破旧翻毛皮靴的右脚蹬向站在车门口那几个人的小腿,随着他“嘿”的一声和车里此起彼伏的“哎吆”声,两扇铁门“砰”的关得严丝合缝。
小班车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上了公路,车内的人们好像罐头里紧贴的沙丁鱼般挤成一团。脚臭、腥味、烟味等各种莫名其妙的味道汇聚在一起,令人头晕恶心。
“车上人多,空气污浊,如果有头晕恶心坚持不住的,告诉我,咱们停车透透气。”好心的司机师傅不断地提醒着大家。
经过几次停车“放风”“透气”,厢根达来、乱井滩的乘客陆陆续续到站下车,车内逐渐松动了许多。经过腾格里苏木后,我和两个女同学已经能伸展酸麻的双腿,惬意的坐在引擎盖上愉快的聊天了。
天,越来越阴,灰黄色的浊云越来越低。一股寒气透过破旧的车窗直逼进来。车内的人们已无心聊天,一个个裹紧外套,缩着脖子,笼着手,疲惫而沉默的坐着。
到敖包图站已是下午两点,我们一行十八人匆匆在站上食堂吃了馒头就炒土豆丝,便开始全副武装,一个个又在棉袄外面加穿厚重的棉大衣,男士们都戴上了棉帽,女生则将厚厚的拉毛长巾一圈一圈地缠在头上。接下来我们要坐在顺六轮的敞篷车厢上回苏木。
顺六轮载着我们在沙海中颠簸前行,一会儿从沙峰俯冲到沙坑,一会儿又从沙坑冲上沙峰。因为寒冷,我们紧紧地挤坐在一起。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不断地前仰后合、左歪右斜。
下午五点多,六轮车终于停在苏木供销社前面的空地上。我顾不上满脸满身的灰尘泥沙,跑进供销社问售货员我父亲这两天来过吗?因为我知道父亲来苏木肯定要来供销社买日用品。
售货员的回答令我失望,我只好到小学同学荣华家住了一晚上。
第二天等了一天,父亲还是没来接我。傍晚,同学银花过来跟我说“我和我弟弟明天回家,有多余的骆驼,是个很乖的老骆驼,到岔路口你自己骑上回家吧。”
我高兴的答应了。
第三天的早上,难得的天朗气清、阳光和煦。我们骑着骆驼,说着笑着,一路上非常欢愉惬意。
岔路口分手后,银花姐弟踏上了南路。我骑着骆驼进入西沙子。这是一片有十五里路的沙子,翻过这片沙子,就是我家所在的园湖村。
抬头看天,太阳正缓缓朝西坠落,眼前的沙漠呈现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涌起的皱褶如凝固的浪涛,一直延伸到远方金色的地平线。
我想我必须趁天亮翻过这片沙子,否则就会迷路。
我用脚蹬轻击驼腹,老驼便加快了步伐。我想这个速度一个小时之内是会翻出沙子的。
然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了,还是看不见园湖村的树,此刻,暮色已无声地降落在无边的沙海上。
走了快两个小时了,看看手表已近八点。天,越来越冷。夜,像一块巨大的黑幕,遮住了所有的光亮。我知道我迷路了,恐惧紧紧地咬噬着我,我在想今天我可能要冻死在沙漠......又想如果紧紧依偎着老驼或许不会冻死......
突然,我想起了岔路口的罗二爹家。我调转驼头,老驼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思。迈开大步狂跑起来。
夜黑,我辨不清走罗二爹家的路,我放松缰绳,任由老驼狂奔。我记得父亲说过,老驼是识路的......
终于看见了一抹昏黄的灯光!我喜极而泣,此刻感觉到的是彻骨的冷,周身的疲倦,还有饿......
罗二爹家温暖的热炕还有罗二妈鲜香的羊肉揪面,驱散了我浑身的寒意。老驼早已被罗二爹牵到菜园子里,咀嚼着清香的干草。我在和罗二妈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在松软的被窝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第四天早上,罗二爹牵着骆驼引我到回家的路上,慈祥地笑着说:“顺着这条路,翻过前面那座最高的沙峰,就能看见园湖村的树了,你再不会迷路了。”
我谢过罗二爹,跨上驼背疾驰而去。
很快,我爬上了那座最高的沙峰,我看见了家乡的树。
光秃秃的沙枣树和榆树倔强地矗立在家乡湛蓝的天空下,仿佛忠诚的卫士,日夜守卫着静谧的园湖村;又像慈祥宽厚的老人,引领着游子回家的路。
马上到家了!我心头一热,下意识地用缰绳轻击驼背,聪明的老驼瞬间明白了我的用意,只见它高昂着头,长嘶一声,便向着家的方向,轻快地奔跑起来。

段丽萍,医务工作者。喜欢读书,热爱大自然。相信每一份努力,都能在人生的道路上留下扎实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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