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爱上椿树/熊志华
每年到了惊蛰的节气，我喜欢聆听此时的春雷之声，万物苏醒。椿树的芽苞在气候温煦的春风里孕育，一夜间，那些青红相间的嫩椿叶开满枝头，散发淡淡的清香，香染了四月，弥漫整个春夏，沁润我的心房。
每年椿叶散枝之时，年逾古稀的母亲都会从城里赶往乡下舅舅家摘些嫩椿叶，做她爱吃的椿煎蛋饼。椿煎蛋饼制作简单，先把嫩椿叶洗净，切成碎段，然后把它倒入打好的鸡蛋用竹筷一起搅匀至糊状，用中小火煎至两面金黄即可食用。为使蛋饼成形，母亲会加少许薯粉，不但有了形色，口感会更加酥嫩。到了盛夏，此时的椿叶长得碧绿，不适宜食用。母亲再次去乡下舅舅家采摘此类在多数人看来过气的椿叶，回家把它们洗净晒干，储藏。立冬后，母亲买上几斤五花肉，然后用沸水将猪肉煮略微煮熟，晾干，冷却，再晒上适量的盐腌制一会放入陶罐，用准备好的椿叶铺在罐口，找一比罐口稍大的碗，加入自然冷却的开水，将罐口倒扣放入碗中即可。为了不让陶罐进空气而使椿肉变质，平时要注意碗里的水是否少了，始终保持碗中的水面始终覆盖罐口。十天半月后，椿叶的香味已浸入猪肉，开小火用食用油炸至金黄的色泽即可食用。腌椿猪肉保鲜好的话，可以保存几个月，在过年，还是平时招待客人不失为一道味美的可口佳肴。
从我记事起，母亲年年都会做这俩菜，母亲的菜谱中，这俩菜非常拿手老到。她说这俩菜做了五十多年，现在自己老了，只要还能做得动还会做下去。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对这俩菜情有独钟。一次，我和父亲唠嗑，父亲的一番话，我才懂得其中的缘由。
母亲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末期的农村。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日子过得很清苦。母亲生活的地方生长了许多椿树，田间地头、沟渠公路，椿树无处不在。每年开春青黄不接，没什么吃的，当地村民都会采摘椿叶做成椿咸菜，吃稀饭时，嚼上两口，舌蕾间散发椿叶略苦却芳香的味道让村民捕捉到春天的希望。一时间，刚刚散叶的椿树枝丫就已光秃秃的。椿树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充足的阳光让它一次次开叶，到了夏天，那些光秃秃的枝丫依旧开满茂盛的椿叶。椿树易成活，喜阳。自古代表健康长寿。不少村民在自家房前屋后种栽椿树，祈佑家人平安健康。母亲的继父在老屋旁种了一棵两米高左右的椿树，几年后，椿树的个头竟然和屋檐的高度不相上下，引来麻雀在枝头欢叫。
母亲和手下的两个妹妹和弟弟是同母异父所生。为了能够让弟妹都上学，减少家庭开支，母亲小学二年级没读完就主动提出在家干农活，带弟妹。家里养的两只母鸡下的蛋，外婆舍不得吃，要拿鸡蛋去集市换钱养家。母亲是初夏生的，每年过生日她的继父会从屋旁那棵椿树上摘些嫩椿叶下来，嘱咐外婆做椿煎蛋饼给她吃。外婆说母亲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继父记在心里。母亲会把椿煎蛋饼分成六份，母亲知道家人难得吃一回鸡蛋。母亲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她的继父心里越愧疚，越难受。
尽管外婆说椿树好养活，母亲仍然坚持为椿树浇水，在母亲心里不仅仅是吃，她爱上了椿树给大家带来的欢乐。
有一次过年，母亲经过邻家张婶，闻到一股奇香，后来才知道是椿腌猪肉。母亲知道家中的底细，只能在梦中解解馋，想想罢了。
这一年的开春，母亲的继父从集市买回一头小花猪，让母亲好好养。当时把母亲乐坏了。母亲天天会打一大筐猪草回来，小花猪被她养得膘肥体壮。眼看到了新年，外婆打算请人把猪杀了。临杀猪的头一天，母亲去了猪圈，看见花猪冲她摇头摆尾哼哼叫唤，母亲哭了。回屋央求外婆别杀花猪，宁可不吃。母亲的继父最终答应了她的哭诉。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和往常一样去野地打猪草，回到猪圈一看，花猪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外婆说花猪死了。怎么会这样？母亲愕然地看着身体已僵硬的花猪，说不出一句话，泪水在眼窝里打转。母亲的继父赶回猪圈只说了一句，没事，明年再养。掉头出门又下地干活去了。外婆告诉母亲，为了能够让母亲吃上椿腌猪肉，继父东拼西凑借钱买的猪。母亲随即嚎哭，说以后再也不嘴馋想椿腌猪肉吃。跑到那棵椿树旁紧紧地抱住它哭了半宿。
除夕这天，母亲惊讶地看见饭桌上摆放着一盘黄灿灿已炸好的椿腌猪肉。心里正纳闷花猪不是死了吗？外婆把实情告诉了她。母亲的继父买了点猪肉，说不能亏待子女，更不能亏了她。饭桌上，母亲的继父给她夹了一块最大的椿腌肉，母亲细嚼慢咽含着泪水吃着椿腌肉，那顿年夜饭吃的时间很长。
又过了几年，老屋旁的椿树看上去挺拔，椿叶却不怎么开了。在一个狂风大作的雨夜，椿树倒了，树干里面已被虫子吃空。这一年的冬天，母亲的继父离开了人世。外婆告诉母亲说她的继父其实几年前身体就不舒服，省下看病钱买的猪肉……母亲想哭，却哭不出，那种欲哭无泪强行压抑自己揪心的痛正如那棵外表看似健康的椿树，刹那间，肝肠寸断。
后来，外婆又在原来的地方种了一棵椿树。椿树伴随着母亲和她的弟妹长大，成家。伴随着外婆日益渐老。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为什么不在城里买椿叶而去乡下，为什么会在每年的春天和冬天给我们做子女的做椿煎蛋饼、椿腌猪肉这俩菜，为什么迷恋椿树，这里面包含了母亲对外婆和她继父无尽的怀念和岁月弥久恒馨的记忆。
爱上椿树，椿树里有缠绵的乡愁。
作 者 简 介
熊志华，1971出生，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散见《江西工人报》《企业家报》《中国冶金报》《散文百家》《散文选刊.下半月》《中华文学》等报刊。现从事宣传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