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文/徐明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若说我是一颗“青梅”的话,那自然还有个“竹马”。

儿时的他,留着蘑菇头,眼睛不大,但圆圆的;总是穿新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的。没觉得他丑,也没觉得漂亮,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傻傻的,倒是很可爱。

我们两家住同一排,他爸是我们村里的医生,因而他家经济条件比较好,是我们村最早买电视的几户人家之一。有一年夏天播放《西游记》,上下午都播。于是乎,我和二哥以及附近的孩子们,除了吃饭睡觉外,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在他家度过。

夏天有月亮的夜晚,我们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最喜欢玩“吃桔子还是吃香蕉”的游戏了,玉玉的、银银的月光洒落满地,照在每个孩子的脸上,也是亮亮的、闪闪的,我们还惊奇地发现,连瞳孔里都嵌着小小的月亮。看着月光下彼此如花的的笑脸,还有那些跳动着的月亮,心里比真吃了桔子或是香蕉还要开心。

那时玩打枪游戏,像我二哥一样的大男孩,是从来不要我们小女孩的,而他却会说:“让明华来吧,和我一头。”和他同队的其他大男孩,估计可能是因为他家有电视,不想得罪他的缘故,也就没人反对。而和我一起的其他几个小女孩,这时就都默默地离开了。游戏中,他为了“保护”我,拉着我躲墙根,钻草垛,遗憾的是,由于动作不够敏捷,每次我都还是第一个“中枪”,有时还会连累他也和我一起“牺牲”。但尽管如此,下次玩的时候,他还是会说:“明华到我这头来!”正是因为他总是充当收容者和保护者的角色,我那时一直都以为他是年长于我的,而实际上,他比我还小几个月。

在游戏中,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后来他家在新宅基地盖了新房,当时听大人们说那儿不能住人。可他家还是很快就搬了过去。他和他姐也先后去了镇上的中小上学,而我则晚他两年后才上了村小。上学后,我们一起玩耍的时间就很少了,但周末,他家仍是我的大本营。

我还记得他姐教我们唱《读书郎》时的情景。那是我十来岁时的一个寒冬,他和他姐坐在床上,我坐在床沿,他姐一句一句耐心地教唱,我们一句一句的跟唱,还真像是那么回事。他姐还跟我们讲:“唱歌一定要抬头挺胸,这样唱出来的声音才好听,如果不是太冷的话,我们都站着唱才好。”说到冷,我突然才发现自己的脚早就不听使唤了,已经冻麻了。于是他们姐弟俩让我坐到床上去焐一焐,我不好意思地一再拒绝,但最终还是盛情难却地接受了。可能是唱的时间有点长了,他觉得没意思,接下来就不再那么认真了,一会儿拉拉他姐的胳膊,一会儿踢踢我的脚,甚至翻着手里的书,笑翻在床上,反正心思全不在唱歌上。而《读书郎》那首儿歌,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再后来他们姐弟先后上县城读书了,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再以后,他家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先是他爸突发脑血栓,虽然命保住了,但医生却再也做不成了,当时村里人都说是鬼找上门报复来了。就在他爸出事不到一年后,他妈又从楼上不慎摔了下来,从那以后坐上了轮椅。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他们姐弟俩的日子瞬间从天堂跌入了地狱,在他们的脸上,我再也没有捕捉到过儿时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常能看到他们黯淡的忧伤的眼神。

又两三年过去,才是十月份,就下起了雪,那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两三天,地上的积雪足有十几公分厚,门窗外面整个变成了白色的世界。他爸在这场雪中,迷失了方向,家中四处寻找,还在电视上登了寻人启示,但都无果,直到几天后,才从邻乡传来消息,说是有个人冻死在了草垛里,后来去认了果真是他爸。——偌大一个世界,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的不幸,永远都只是冰山的一角,可对一个孩子一个家庭来说,却是那么的致命。在这以后的日子,他们全家租房住到了沭阳,只是偶尔回家收拾一下屋子,砍一下院里的杂草,我和他们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

几年后的一次偶遇,我们都已经十七八岁了,已不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屁孩了。当时在邮局门口,我正拿着一封信准备投递,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喊我“明华”,转过脸来,我在第一时间内没有认出他来。那时的他,足有一米八的个头,没有了儿时的蘑菇头,娃娃脸,换之以一张轮廓分明、线条优美的英俊的脸,恬静的笑容取代了从前那傻傻的模样,傍晚时分,洒落一身的橘色余晖,使得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种摄人的气质。如果不是他一如儿时的称呼,我想我可能真的认不出他来,一时间突然感觉莫名的慌乱,我傻傻地问他: “寄到南京的信该投到哪个信箱?”话刚出口,自己的脸顿时变得火辣辣的,估计应该红到了脖颈。他笑着接过我的信给投了。我们站在逐渐暗淡的薄暮里,随意聊了会儿,由于心里如小兔乱撞般的慌乱,到底聊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后来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匆匆逃离了。

再下一次见面是一年后的夏天,我从他家门前经过,(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他高大挺拔的身材,笔直地立在路中央,老远就扯着嗓门同我打招呼,一如儿时般亲切,我则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总不能还叫他“小二子”吧,但叫大名又感觉特别的别扭,说不出口,那干脆就不称呼了吧。从他口中得知他考上了苏大,当时真的很是替他高兴,觉得命运待他还不是太薄。很快地,他姐端着盆从院中出来,看见我毫不掩饰的夸奖:“这不是明华么,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当时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可我抬起头看她的面容,却看到了年轻的面孔上,分明刻着深深的沧桑岁月的痕迹。站着叙了会儿旧,但由于他们家的特殊境遇,也没敢提太多过去的事情。临离开时,他姐说:“明华,晚上来我家玩!”他也一再说:“是啊,今晚来我家吧,很久没有来过了!”眼神中满含着期待,让我心中不禁一颤。我连连应声:“好的,好的,晚上一定来!”——那个晚上,弦月当空,繁星点缀着一片深暗的天幕,装点出一幕颇有意境的画面,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去,不为别的,只为见面时没有了儿时的那份自然。

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九八年或是九九年,在他家的老宅子前,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林子里踱来踱去,走近前去果然是他,他告诉我说:“这次回来是为了把那些树给卖掉。”他的语气格外的平静,他的表情,是异于这个年龄段所有人的成熟表情。他还告诉我说:“我准备考研,以后的夏天不会回来了,会留在苏州那边找点事情做做。”

“考研挺好的,你有这个实力,就去搏吧!”我不知道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或是还应该说点什么。

“今天是周五,估计你会回来,一直在等你,好给你道个别。”他微笑着继续说,但在这微笑的背后,却又分明夹杂着些许的苦涩。

“那以后就不回来了吧?”心中似乎掠过一丝难过。

“我想应该会回来吧,毕竟这是我长大的地方。”肯定的答复,但那份不确定却又是那么的显而易见。抬头仰望天空,天还没有完全黑,遥远处,悬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孤星。

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后来听说他顺利考上了研究生,再以后连他姐和她妈也再没回过老家。那所曾热闹非凡的院子,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一年一度长了枯,枯了又长,墙角爬满了碧绿的苔藓,门锁应该早已锈死了。每次回家经过那栋房子,看着那衰败的景相,心中总免不了有些许的叹息。

现如今,“青梅”已成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青梅”的“竹马”,生活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应该也娶妻生子,有了幸福的家吧?

徐明华:一名普通的教师,两个孩子的妈。工作和生活,忙碌而充实。忙碌之余,喜欢用笔记录孩子成长路上的的点滴变化,偶有所感所悟,也会记下来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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