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楚晖作品丨涡畔秋蝉飞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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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北大地庄子故里，涡河沐雨景色怡人。秋雨后的涡畔，微黄的树叶逍遥飘曳，泛红的枫林迎风招展，树干爬上了金蝉，要比几天前少多了。哦！时令已过白露，最后一波秋蝉即将寿终正寝。
天涯椰岛夏气正盛。我呆在钢筋混凝土森林里的一处窝巢，推窗西望，日薄西山，榕树林蝉声四起、鸣脆聒耳。我依窗而坐，品鉴着猫屎咖啡，陶醉在榕林蝉鸣和费玉清小哥《秋蝉》的意境中：“听我把秋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谁道秋霞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红花落红，红了枫红了枫，展翅任翔双玉燕，我这薄衣过得残冬……”
“叮铃铃！”快递小哥来电送快递，我接货开盒，哇！冰冻蝉蛹——“往事悠悠”千里寄蝉。涡畔秋蝉飞天涯，天涯蝉鸣思念家，中秋佳节不期而至的秋蝉飞来缓释了我一缕乡愁。
涡畔飞蝉得之我幸，食之我命。浸泡、清洗、搅拌鸡蛋面糊糊上锅油炸，焦黄香脆，端上桌面，突然停电，蜡烛点亮，烛光飘忽摇曳，点缀着色味俱佳的天涯放翁炸秋蝉，再来两盅逍遥老坛“庄子醉”，精致的一道中餐美食“庄子醉秋蝉”，绝对赛过巴黎塞纳河左岸烛光里法式西餐“鹅肝披红酒”的浪漫。感谢文友“往事悠悠”！此刻，悠悠往事却涌上心头。
人以食为天，兼食天下可食者。当今餐桌，蝉蛹是一道高蛋白美食，堪称蛋白之王。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岁月，物质的匮乏限制了人们吃的欲望和丰富想象，只憧憬“白馒头、大米饭和肥肉片”才是幸福生活的标配，谁还能念到小小的丑八怪蝉蛹呢？正是其貌不扬，才免遭祸害、保全一命。
听大人说，蝉壳还是一味中药呢！蝉羽化蜕除的外壳称蝉蜕（蝉退或蝉皮），三四个可以卖到一分钱唻，暑假捡拾蝉壳能解决一个学期的学费，再卖些晒干的槐树叶和干青草，一年几块钱的学费就不愁了。对我而言，上学是仅次于美食的又一件幸福差事。
带着一颗童心走来，去拥抱快乐人生。小学毕业我考录到一中，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一颗童心进城读书，快乐轨迹也随之迁移。周末和假期，有时不回家就去大爷（伯父）家，堂兄弟妹成为了我这个农村娃的快乐天神。那时的周末仅一天，没有什么作业，也没有辅导资料，更没有课程培训班。虽然中考和高考比当今要残酷的多，但幸福感都蛮强的，一天的周末时光很充实快乐。白天，大伟兄带我去小姨（伯母的妹妹）家书摊看画书；黄昏，随大成弟到闸北沙滩杨林捡蝉壳、捉蝉蛹；晚上，大保兄领我畅游涡河、蹲马步、打飞脚。一桩桩快乐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黄昏捉蝉趣事连连。“涡河岸的杨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我和大成弟哼唱着自己的快乐《童年》提着罐头瓶向闸北走去。两闸间，雨后的沙滩洁净平缓，白杨树叶拍手相欢。大成弟爱好捉蝉和钓鱼，对蝉蛹（俗称“知了猴”、“杰了狗”）的出处了如指掌，他说能根据地面小孔判断出此处有知了猴，我不信，他叫我用小手指插孔试试，我小手指刚插进去，果然被知了猴紧紧夹住，我急得顿足甩手，他幸灾乐祸地站在一边大笑，还“狡猾”地辩解没啥可怕的，不就是知了猴吗，说着他自己也亲自去抠，但不是用手指，而是用手指长的小棒悄悄地插孔引出知了猴，这是蝉的出土特性，必须顺着树根爬行方能完成出土过程。蝉，回眸地面小孔，爬出不堪回首，掘出再生通道，因为跋涉艰辛，趾头沾满了泥土，这不是脱胎换骨的耻辱，而是灵魂得到了升华的超度，如果不是如此勤勉奋斗，将无法见到光华天日和吸吮甘露。
收获的笑意写在脸上。我和大成弟提着几罐头甁知了猴与蝉壳兴高采烈地回家报喜邀功，刚进家门，大娘严肃地似当头一棒：“你俩'死羔子’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还不赶快去弄饭吃！”老人家看到鲜活的蝉蛹又自言自语：“这俩'死羔子’逮这么多知了猴要葬多少命呦！真是作孽呦！”外婆（伯母的母亲）心疼地给我俩盛饭，大爷抽着烟慢慢走来，也很严肃，我俩心里直发怵。“它们的生命就这么几十天，你俩都不让它们好好活，赶快放掉！”大爷说着，亲自把鲜活的知了猴放生到门前的泡桐树根部，我和大成弟面面相觑无从诉说。微光中，看着知了猴佝偻着身躯沿着树干蹒跚爬行的样子着实可爱，可是，已有几个没有了生命体征，我俩随手把它们掩埋在树根旁吧。试想，为了蝉壳能卖上两毛钱，就去捉蝉剥壳、图财害命吗？现在回想，心有愧意呀！
此时此刻，我不禁对蝉同情了起来。法国博物学家、文学家法布尔的《蝉》飞进我的视野：“四年地下黑暗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该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bó]乐器镲）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悦呢？”
蝉，又名知了，热带天涯四季常客，也是亚热带和温带区域夏秋二季的喧嚣宝贝。故乡的三伏天“知——知——”鸣叫的是夏蝉，俗称“伏了子”，因个头大、黑色，趴在树上，绰号“老黑趴”；立秋后“知——了！知——了！”叫的是秋蝉，俗名“秋了子”，个头小、褐色、精明。
蝉，很有灵性，没有比它更懂得夏秋季节的内涵了，大千丛林，奇声怪调、层出不穷的虫鸣鸟叫，蝉的声音最细腻嘹亮，足以缠住云足、划破天籁，把盛夏鼓荡开去、把金秋留在人间，处处呈现成熟和热烈，人们再不要因为片片叶落而悲秋。这世界，冬去春来，花落花开；江河流水东去，山岳谦谦虚怀，唯有蝉敢于高踞枝间傲对苍穹面向世界不惭地鼓劲高呼“知——了！知——了！”好像它真的知道世间一切，不愧是一位善鸣而又敢言的大智大勇者。
蝉，给我们生活增添了欢乐，植入音乐作品中，能创作出意境之美。四十年前，一首台湾校园歌曲《童年》风靡全国，本是欢快的F或G调，大保兄用他那深沉浑厚慢频的A调唱出来的《童年》别有风趣，至今耳熟能详。“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青少年欢唱，轻松、愉悦、无忧无虑；中老年唱起，能勾起最灿烂快乐的一段美好时光，童心永驻，给人无限的美好回味。蝉声是儿时的美好记忆，是快乐光景的呼唤，有了蝉声，童年的夏天不再寂寞，故乡的美好光阴疑似凝固。
捉蝉，是我们童子军团的一大乐趣，一阵小伙伴有跟良、小营、大尿、顺利、大立、治淮、大狗、毛老西，各自挑选一根长长的高粱秸秆，细的那头嗑开撑起制作一个“丫”字状，分头寻找蜘蛛网缠成了一个个袖珍粘网，兵分四路高喊着“粘知了去喽！”可是蝉的灵敏性很高，粘网快要挨到它的时候，顿时噤声“嗖”地飞啦，撒下一股形似雾状的尿液，撒落在头上脸上，很没面子。有时，蝉没粘几个，却粘来了大蚂蚱、椿蹦蹦（椿树斑衣蜡蝉）和绿色清瘦的大螳螂，伙伴们聚在一起相互谝一谝（【piǎn]炫耀）。就在大家分享着“粘”利品哈哈大笑得意之际，有的小生灵趁不注意一瘸一拐地拖着残缺的翅膀昂首飞跑啦，煞是好玩。每当你看到气宇轩昂、活蹦乱跳的螳螂在挣扎时，令人想起“螳螂扑蝉”的经典故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典故出自于《战国·庄子》：“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蜋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而西汉《刘向·说苑》也有描述：“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此三者皆务欲得其前利而不顾其后之有患也。”
虽是自然界的一则丛林法则，但在战国庄子之前的春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经典故事已经产生过止战效应和社会历史价值，值得借鉴：
春秋时期，吴国王寿梦筹划攻打楚国，遭到忠臣的反对后非常恼火，召见群臣大会上警告：“谁胆敢阻止我出兵伐楚，我将处他于死地！”宫中一青年侍卫急中生智，既劝阻了国王出兵又保全了自命。每天清早，他手持弹弓在王宫后花苑转转悠悠，数日如此。吴王奇怪地问：“这是为何？”侍卫应道：“大树有蝉，它唱歌饮露正欢，却不知身后有螳螂在向它逼近；螳螂想捕蝉，但不知身后来了只黄雀；正当黄雀准备啄螳螂时，它又怎知我的弹丸已瞄准它了呢？很可悲，它们三个都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身后的灾祸呀！”吴王一听很受启发，随之放弃这次伐楚军事行动。故事虽短，寓意深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只顾追求眼前利益而不顾身后风险隐患，不可取也！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秋天来了，是一个回忆且易伤感的季节，欣赏着台湾校园歌曲《秋蝉》，优美而淡淡的忧伤旋律和意境，不也是一缕不可多得的清秋惆怅之美吗？
秋蝉，运用在中国古典诗词文学作品里，不但具有浓烈的“自古多情伤别离”悲秋衬托价值，而且还有独特的文人清高心态和价值取向。在中国儒道交融的文化背景下，蝉意象具有着浓郁的文化内涵。
北宋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是典型的“蝉意”代表：“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细腻地刻画了情人别离的情景，蝉声凄冷、离情别绪、凄凉相融。
诗以咏怀，歌以言志。唐诗，中国古典文学的一种体裁，行文工整，注重韵律。其中以蝉为载体的三首唐诗素有“咏蝉三绝”的美誉，虽然骆宾王、虞世南、李商隐三位作者出生年代、人生际遇、性格命运不同，但都是托物言志，比兴寄托，各有立意，却都各具千秋，达到了富有风格的文学艺术形象。作为“咏蝉三绝”咏物诗的杰作，一直为后人吟诵称赞。
《在狱咏蝉》骆宾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天资聪颖，七岁《咏鹅》；性格耿直、凡事爱打抱不平。闻一多先生曾评价骆宾王：“天生一副侠骨，专喜欢管闲事，打抱不平，杀人报仇、革命，帮痴心女子打负心汉。”
春风得意、官运亨通，他晋升侍御史官位不久，上书议事时触犯了武则天，又因一起贪赃案遭诬陷受牵连，随以忤（wǔ）逆罪和贪脏罪被判入狱。他的豪情壮志也只能四面徒壁，发出“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的叹息。
诗人寄情于兴、多语双关，达到物我同体的境界，表达出无人信任、满含冤屈的无奈心境，是以诗相咏抒发自己哀怨和茫然思绪情感的患难人语。
《蝉》虞世南
垂緌（ruí）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贞观之治开启了大唐逢盛世、山河入我诗的繁荣时代。这个时期的虞世南在《蝉》诗创作上从想像到人格化的蝉，具有风度气韵与耿介自信、不骄不矜当朝重臣以蝉自喻，这种清华隽朗、清秀脱俗的高标逸韵，咏蝉者每咏之，皆独尊其品格也，正是巧妙至极、清华人语。
《蝉》李商隐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安史之乱使唐朝由盛转衰。社会急剧动荡，经济重心南移，国势江河日下，诗韵犹如国运呈逐渐衰落趋势。晚唐诗坛的一颗明珠李商隐，才华横溢、壮志难酬，常怀忧郁、惆怅与感伤。其诗作意境清晰、清丽委婉、情思绵绵、情感深挚，处处流露出伤感情调。这是晚唐特定历史时期的时代风貌与特定阶层的心理矛盾，常被称之为牢骚人语。代表作《蝉》语极凄婉就是以秋蝉来寄托自己身心际遇，是自己处境的缩影。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时代色彩和独特的文学艺术风格，为唐代的灿烂诗国留下了最后一抹绚丽霞光。
有的诗人还借新蝉的叫声来感慨时间的流逝与岁月的无情：“今朝蝉思鸣，达客若为情，便觉一年老，能令万感生。”（唐司空曙：《新蝉》）；有的客居他乡怀思恋故乡之情，“六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乍闻愁北客，静听忆东京”（唐白居易：《六月初三夜闻蝉》）；还有的洋溢着丰收情景的夏夜喜悦和词人对乡村幸福生活的热爱之情：“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宋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等等。
蝉，朝饮白露、暮咽高枝，仅是昆虫界一种生灵，自古以来，却受到文人墨客的赞许与崇仰。因为，古人的心目中，蝉很神圣，寓意清高、通灵、纯洁，蜕变于污泥之中，浮游于尘埃之外。西晋官吏、文学家陆云阐述了蝉的“文清廉俭信”五种品格，正是对君子德行的赞美；庄子曰：“蟪蛄（秋蝉）不知春秋”，夏生秋死，不知有春，纵然生命短暂，仍恬然自若，毫无矫情。
蝉，卵产枯枝里，命酝树根下，蜕变昏暗中。欲振腹高歌，需要在阴暗潮湿的世界里经历数年的煎熬与考验。如同人的一生，总会经历那么一段或几段艰难困苦的岁月，请耐心点、坚强点，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将变成自己碧空翱翔的翅膀。
人世间，总有很多时间与事件不由自己左右，那就随缘去吧！生活中，有些人寂然而来、静静厮守，濡沫涸辙、不离不弃，此可赞也；也有些人甘烈如酒、如痴如醉，大难降临、来去如风，是可悲矣！
人生，需要像蝉一样在平凡的岁月里锻造高洁自若的品格。因为在儒家文化里，蝉是饱受煎熬、脱胎换骨，立身高洁、精神升华的象征与载体。因此，蝉鸣，请用心聆听分享；蝉翔，请抬眼深情观赏；蝉亡，回归来处躺在大地上，披一件薄薄的秋衣裳，“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完成短暂生命的一个轮回。
英国19世纪浪漫主义诗人拜伦曾说：“生活的伟大目标是'感知’，去感觉我们的存在吧，哪怕是痛苦的。”昆虫世界虫生海海，于蝉而言，既是在感受到自己蝉生的短暂之后，依然轰烈地活着，在虫生海海里，愉悦地欢唱蝉生，找到属于自己的释义和价值。或许这就是“蝉格”的魅力所在吧！
作者简介：楚晖，字晓晖，号漆园浪子、天涯放翁，汉族，安徽蒙城人，客居海南海口，高级职业经理人，文学业余爱好者。用文字记录生活，用心灵体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