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内循环(一)
内循环(一)
王健康去年考公务员落榜了。妈妈宁田和爸爸王顺很意外,他们认为一个985院校毕业的大学生考取县政府的公务员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左邻右舍也都很意外,在他们眼里县政府的公务员那就是“官”,未来的县长,他们都认为县长是最大的官,就应该学习最好的王健康这样的人来当。
王健康的解释只有妈妈宁田听得懂,因为妈妈宁田也是曾经的落榜生,王顺和宁田的同学新阳镇新湾村的首富辛二杰知道后,请王健康到他西安新开的公司里帮忙。
辛二杰说:“找你这个重点大学毕业的人给我撑撑门面,给你足够的个人时间,让你复习明年再考。”
王顺说:“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仗义!”
宁田说:“你这个富人倒是一点没变,和穷时一样没架子。”
辛二杰:“变得又老又病,再变就快变没了,在地球上消失了。”
“还是那张嘴!”王顺看着辛二杰白白胖胖的脸说。
“你俩也是变了,以前黑得光滑像个黑泥鳅,现在成了黑蚂蚁了。”辛二杰说着,嘿嘿地笑着。
王健康到了西安以后,辛二杰交代了一下他的工作内容就离开了,办公室的女接待给了王健康钥匙和地址,说是老板已经给他交了三个月房租,过去住就可以了。王健康顺着地址找到住处,那是一个中高档小区里的二十一楼,房子有一百多平米。
王健康心里很不安:“给我一个临时工租这么高档、这么大的房子,我怎么负担得起啊!你又不会每月都给我交房租。”
王健康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联系并接待各个企事业单位的领导,有重要的人物要接待时辛二杰自己也会出席陪同。
在推杯换盏中辛总给各路的领导们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大学生,毕业于西工大。”
听了这句话的领导们总是会看一下他,最后都会说同样一句话:“好好锻炼小王,你是个有前途的人。”
王健康每次听完这些话以后会兴奋到失眠。他总结过自己失眠的规律:一次是听了这些大人物对自己未来的肯定以后;一次是每月的月底交房租的时候。每次失眠的第二天都要给妈妈宁田打个电话,一次是眉飞色舞地告诉妈妈,今天又和某局的一把手一起吃饭了,一把手还说自己有前途;另外一种失眠的时候则会有气无力地告诉妈妈,这一个月又没有做下业务没钱交房租了。
宁田每次一接电话从第一声“妈”就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听的多了也就没了开始的兴奋和开始的失落。和宁田的处变不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顺的喜怒无常。王顺总免不了有儿子将要出人头地的激动,他年纪轻轻就认识那么大的领导,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跨进高层。
儿子要钱交房租的时候,他又重重叹出:“唉,这大学白上了。”
听到王顺这么说儿子宁田总要训斥他一顿:“一个大男人一点气都沉不住,一辈子的事情多着呢,一个人不但要经得起喜也要经得起悲,一会沾沾自喜,一会又垂头丧气,哪还像个男人?”
王顺每次被宁田“教育”以后都会一边用右半边嘴吸烟,一边用左半边嘴吐着烟圈说一句:“就惯着吧!见不得人说了。”然后从衬衫上面的口袋里摸出带着汗渍潮湿的人民币用右拇指往后挫着数,往前挫着数一遍,再往后挫着数两遍。
再把钱对折起来插进上衣口袋,一边说着:“还差一半,你就会说些便宜话。”王顺冲着宁田嚷。
“怎么是便宜话,你说的话贵有人买吗?”宁田往往能把王顺怼得接不上话茬。
“一个农民整天说些干部的话,病得还不轻。”
“你以为干部都像我那么有水平?”
“吆吆吆吆,还水平!谁有水平谁给儿子弄钱交房租去。”这是王顺最拿人的话。
“又没人叫我'脱产干部’,要是有人也这么叫我,我早就给了。”
王顺被邻居们戏称“脱产干部”,是因为新湾村以前真有个农民出身的干部,大集体时的老支书封田,是个根红苗正赤贫八代以上的“主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嘴里叼着拇指粗的旱烟棒子,左手背压着右手心放在后腰上,戴着军绿色的八角帽,步履均匀得走在各个田埂上检查指导工作。
王顺在一个雷雨过后的下午从工地上赶回来,也是左手背压着右手心放在酸疼的后腰上,在自家的田埂边转悠看宁田种的玉米长势,和封田不同的是他嘴里叼了只“哈德门”,为了避雨顶了个钢盔。
被六十岁的老李头看见了,笑着说:“你比封田天还牛,他那时候天天在土坷垃上转悠,你几个月来一次,你才是真的'脱产干部’。以后邻居们见到王顺都笑嘻嘻得说:“吆!脱产干部回来了。”
王顺表面也是笑嘻嘻打哈哈,心里却把“脱产”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王健康知道打嘴仗爸爸根本不是妈妈的对手,没钱的时候从不对爸爸开口,害怕爸爸那一声“唉”。每当这时候他总感觉心被人拧了一下,那就不是一夜失眠了,好几宿哭着的梦里泪水流过鬓角。也许妈妈宁田的高瞻远瞩是因为她的经历;也许是她遗传了她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个高干的奶奶的缘故。
宁田的奶奶1923年生育一女,叫杨贵英,是个陕北人。六岁时被来庆州县新阳镇逃荒要饭的父亲以一斗小麦的价格卖给新阳镇不远的一户人家做童养媳。一个逃荒要饭出身的童养媳是不会有什么英雄情结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一年出生的,为什么会叫这么个英雄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她婆婆看了折子戏《穆桂英挂帅》以后给起的。据说那个小脚老太太看不懂戏,台上唱的戏文也听不懂,但是她娘家人来接她看戏又不能不看,就在戏台子下面和那些和她一样被娘家人用小毛驴驼来的女人们说着家长里短直到唱完了戏。
在回去的路上有人问:“今天唱的什么戏?”
她们说:“哇哩哇啦的听不清唱了些什么。”
那在后面赶着毛驴的哥哥还是父亲说:“《穆桂英挂帅》。”
于是已经十二岁还没有名字的她就有了这么个英武的名字。
生于1923年,还是九十年代人口普查时宁田帮奶奶算的。奶奶知道自己是鼠年生的,还知道民国十八年大饥荒那年自己六岁被卖的。数学不怎么好的宁田算了半天,奶奶终于知道自己生于1923年。人口普查那个干部就在户口本上写上:姓名:杨贵英,出生年月:1923年2月。
那时候农村人没有人戴眼镜,偶尔有个老头戴个茶色的石头眼镜,有人便会刨根问底,原来这老头曾经是个吃公家饭的。杨贵英由于在六十多岁时患了眼疾,需要戴个眼镜才能看东西,这个逃荒要饭出身的老太太长着“国”字脸,米脂女人特有的白皙。被新湾村小一辈农民误认为:这老太太是个退休老干部!被认为是退休干部不光是因为老太太英武的外表,还有她那些总关系着国家大计方针的话。
宁田当年中考落榜心灰意冷的时候,奶奶总是劝她:这个世上永远都是坐轿的少,抬轿的多;当人人都想坐轿子而没人想抬轿子的时候,坐轿子的也就不舒服了。
宁田现在每次一看见某某被双规,某个地方又是塌方式腐败这样的新闻时;觉得自己这个奶奶真是个“千年狐妖”。
宁田生了王健康不到四十天,计生干部就追到家里要她去结扎。宁田记得奶奶当时坐在炕沿上对那个计生专干说:要不了二十年你们这个工作就会没人干了,我老婆子是看不到了,你们等着看吧!那个计生干部轻蔑一笑:这是基本国策。宁田现在想着:那个计生干部如果没有在翻山越岭追赶孕妇时摔死的话,不知道他还记得新湾村那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吗?
在王健康一周岁抓阄时,王顺说抓个笔,将来考上大学分配到县政府当秘书,给县长写材料。那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又说:到那会就是啥大学也不分配工作了,哪来那么多的工作给你分配。(未完待续)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闫芳芳,笔名道可道,甘肃庆阳人,爱写作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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